冬兒殺了兩人,忙拋了刀,跑到庾淵身邊。看著他傷重的樣子,不由哭了出來。庾淵緊緊握著她的手,看著遠處還在痛號的庾清,隻說了五個字,便暈了過去。

“別殺他。救我。”他昏迷前,隻交待了這兩件事。

冬兒已慌成了一團,她抬頭見庾清要逃,隨手從花池中抓起兩塊石頭扔出,打在他的穴道上。庾清悶哼一聲,撲麵倒在地上。

冬兒這才心中一定,她看著庾淵的樣子,心想宅院之中隻有自己和廿八還能動,廿八已經被嚇破了膽子,隻能自己撐住了。她深吸了兩口氣,出指如電,把庾淵傷處四周的大穴都點了,才對主屋喊道:“廿八,開門!”

廿八一直不敢睜眼往外看,這時聽外邊打鬥的聲音已經消匿,又聽“佟姐姐”帶著哭腔喊門,這才打開門來,探出了頭。她見院中處處是死人,不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冬兒被她哭得心都慌了,止不住也想哭,可是想著救人要緊,便狠心對廿八大喊道:“別哭了!找根繩子,把庾清綁了。”語罷,抱起庾淵,便往主屋走去。

廿八被她訓得立時止了哭聲。她終究是庾淵教出來的,雖然年紀輕膽子小,但也分得清主次輕重,忙到柴房裏去找了根繩子,又找了破抹布,把庾清牢牢捆起,把他嘴堵得嚴實,繼而連拖帶拽地,把他關進了柴房。

廿八做完了這些,急匆匆趕回主屋看庾淵的傷勢。她見冬兒已把庾淵平放在了床榻上,脫了庾淵的上衣。冬兒的手握在匕首柄上,卻遲遲不敢拔。

“姐姐,當家的還有救,對不對?”廿八見那匕首插得很深,又慌了起來。

冬兒聽她又哭又吵,心靜也靜不下來。她本不會疾言厲色,可到這時,也被*得著起了急,回頭對她喝道:“別叫!把所有的藥都拿來!”

“哦!”廿八忙擦幹眼淚,到旁邊櫃子裏拿藥。不出片刻,她抱了個大箱子出來,道:“隻有這些藥,姐姐,夠不夠用?”

冬兒往箱子裏掃了一眼,見裏邊擺著一堆瓶子,每個瓶子上都貼著字條,其中一個朱紅瓷瓶寫的是田七粉,另一個天藍瓷瓶則是當歸獨活丹,這才重重吐出口氣,放下心來。她拿出朱紅瓶,把裏邊的藥粉倒出一些,輕抹在庾淵傷口上,隨後對廿八道:“拿溫水化兩丸當歸獨活丹。你再找找看,裏邊有沒有人參粉或者人參片。”

“好。”廿八看她精通藥理,治傷手腳也很麻利,忙點了點頭,提著藥箱,便出了屋子。

冬兒瞧她走遠,這才咬牙又握住了匕首柄,一咬牙,手上用力,把匕首拔了出來。

“啊!”庾淵大叫一聲,痛醒過來。

冬兒忙回手點了他胸前任脈大穴,讓他不置痛得亂動。庾淵痛得渾身發顫,嘴緊咬著唇,努力不再哼出一聲。冬兒見傷口處血如泉湧,頃刻間把方才抹的藥粉衝散一多半,終於哭了出來。她把朱紅瓶裏的藥全倒在他傷上,看流出的血色正常,心知匕首上幸而沒有塗毒,憑自己的醫術,庾淵這條命定然是無礙的。

然而庾淵身上的傷好治,心中的傷卻如何治?她一想到他在山洞中跟自己講的故事,想著他對他弟弟那般好,被傷成這個樣子還記掛著不要傷他性命,可是庾淵偏偏待他這般狠心,就忍不住地為他傷心。

庾淵被她點了穴,漸漸已覺不出痛。他看冬兒哭得傷心欲絕,想著這是她第一次為了自己哭,心中不禁又苦又甜。他想伸手擦她的淚水,但渾身都動不了,隻有一張嘴還能說話。他苦笑兩聲,問道:“我要死了?”

冬兒搖頭道:“不是。”

庾淵笑問道:“那你哭什麽?”

冬兒哽咽道:“你……你傷得這麽重……我很害怕。”她努力定了定神,回手擦掉眼淚,又高聲喊道:“廿八,好了沒有?”

廿八一手提著藥箱子,一手拿著隻白瓷碗,匆匆忙忙跑了進屋,道:“好了好了。”她扁扁嘴,又哭道:“我找了,沒有人參。”

冬兒道:“沒有就沒有吧,把碗給我!”

她抬起庾淵上身,一手端著白瓷碗到他嘴邊,柔聲道:“喝下去。”

庾淵頭靠在她肩上,聞著她發絲幽香陣陣,隻覺這一刻,就算死了也值了。冬兒不知他這時心裏還有許多彎彎繞,見他淡笑著卻不喝藥,話中不禁又帶出了哭腔:“你喝呀!”

“嗯。”庾淵這才張開了口。

他喝下了藥,冬兒又用真氣助他藥行周身。庾淵中氣足了些,緩了緩,對廿八道:“去我衣服裏找出紫竹令。你拿著,到嚴府邊上找老大、十五、廿一,跟他們說,見令如見人。讓他們來,把外邊收拾了,再買些人參回來。”

好不容易有事情做,廿八忙點點頭,在他上衣翻了一會兒,找出一塊小竹牌揣在懷中就往外跑。

“等等!”庾淵急道,他身子一動,牽動傷口,冬兒忙按住他,回頭叫道:“廿八,回來!”

廿八不明所以地瞧著庾淵,庾淵皺眉道:“把臉洗了,換身衣服去。”

廿八這才想起方才哭得狼狽,剛才抓庾清又弄得身上沾了血,忙“哦”了一聲,從衣櫥裏翻了一套衣服,便往側屋跑。庾淵忙又叫住她,他回頭看了一眼冬兒,道:“你出去別忘了再多帶幾套佟姑娘能穿的衣服回來。她身上衣服沾了血,不好。”

冬兒見他到這時還掛念著自己,不由感動至極,哽咽道:“庾淵,你別多說了,好好養傷。”

庾淵淡笑著點了點頭,再不說話,閉上了雙眼,仰麵靠在冬兒懷中。

他這時借著受傷明目張膽地占冬兒便宜,冬兒察覺不出來,隻是想著怎樣才能讓他傷好得快些。她小心翼翼讓他躺平,輕聲道:“你別怕痛。”語罷,點了燭火,從藥箱中拿出紗線、銀針。她用燭火燒過了針尖,狠下心,為他縫合傷口。

庾淵隻覺傷口傳來陣陣刺痛,他雖被點了穴,痛覺較平時遲緩許多,可這時還是受不住。他怕自己亂動影響到冬兒治傷,回手緊緊抓著身下被褥,過不多時,那褥子“嘶”的一聲,竟被他生生扯破了一塊。

而在此時,冬兒也終於縫完。她頭上的汗水比庾淵隻多不少,庾淵微睜雙目,看她滿麵如釋重負,低聲道:“辛苦你了。”

冬兒擦擦汗,又為他敷了一遍藥,拿布帶纏緊傷口,才長出口氣,道:“沒事了,沒事了。”她邊說著話,邊雙手合在胸前輕拍,那幾句“沒事了”不像是再對庾淵講,倒像是自己在勸慰著自己。

庾淵偷眼瞧著她,見她真心為自己擔心,隻覺心中欣慰,甚是開懷;可是轉念想到自己那位狠心的兄弟,又不禁滿心傷痛,側過頭去,微微歎了口氣。

冬兒見他神情落寞,心知他是想起了庾清,便問道:“你打算拿他怎麽辦?”

庾淵怔然出神,道:“我……我不知道。”他忽地握緊了冬兒的手,道,“你幫我件事,好不好?”

冬兒“嗯”了一聲,道:“你說吧,隻要我能做到。”

庾淵道:“我那些手下來了,肯定不會放過他。不管怎麽樣,你別讓他們動他。”

冬兒看他這時還念念不忘庾清,心中難過,兩行淚便流了下來:“我答應你。”

庾淵奇道:“你哭什麽?我不是沒事了麽?”

冬兒泣道:“我想著你待他那麽好,你為了他過得這麽苦,他卻如此對你……你心裏定然難過得很,我想著,便也覺得難受。”

庾淵聽了此話,不由呆了。他平生遇過的女子數也數不清,甜言蜜語聽了不知有多少,可是竟沒一句話比得及她這句讓自己心動。他雖知冬兒心並不在自己身上,可是這個時刻,卻寧可騙自己相信她是喜歡自己的。他不禁暗自感謝起嚴國英來,若非他有心害人,上天怎會送給自己這麽一個有著水晶剔透心的好姑娘。更何況李穆然北行,接下來三個月,他和她每天都能在一起,這實在是老天開眼。

他心中激動,又把她的手握得緊了些,暗自想道:“等李穆然回來,說什麽我也不把你還給他。”

此後兩個時辰,庾淵時睡時醒。冬兒怕他傷勢惡化,便一直陪在他身邊。到了晚上,她從那藥箱中又翻出了黃芪枸杞,混在一起熬了小米粥。

她正喂庾淵喝著粥,就聽外邊響起了腳步聲。庾淵忙道:“他們來了,記得你答應我的事。”

冬兒點點頭,把碗放到一旁,正要出門,庾淵又道:“你把我腰帶上的玉墜子拿下來。他們要不聽你的,你就亮出來給他們看。”

冬兒依言取墜。那是個白玉雕成的如意,半掌大小。玉是極好的藍田玉,如脂如膏,油光滑膩;雕工也甚是精巧,如意的背麵拿金絲勾勒出四個字,正是“宜其室家”。冬兒不及多想,摘了墜子,便出了門。

她正趕上廿八帶著那三個男人直闖向柴房。冬兒見其中兩人已亮出了刀子,心中大急,輕喝一聲,一縱身,落腳到柴房門前,道:“不能殺他!”

那三人都是在嚴府邊上打探消息的,自然認得她是“佟姑娘”,其中兩個年輕些的耐不住性子,對望一眼,道:“你怎麽在這兒?”

廿八在後邊道:“我不是說了嗎,佟姐姐是和當家的一起來的。”

那看似老成持重的男子這時也發了話:“你又沒說佟姐姐是誰,我們哪知道是她!你真是糊塗,就留她一個人在當家的身邊!她要是對當家的起了歹心怎麽辦?”

廿八被他訓得一癟嘴,險些哭出來:“大哥,我怎麽知道你們的事!我瞧著佟姐姐和當家的是一對兒,她怎麽會害他!”

冬兒被她說得臉上一燙,欲叫她噤聲,已來不及。那三人聽了這句話,登時如臨大敵,老大怒目看向冬兒,罵道:“妖女,你用了什麽狐媚手段?”

冬兒怒道:“你……你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用……用什麽手段了?”她說不出後邊幾個字,心想不能和這幾人鬧僵,便強壓怒火,道:“我和你們當家的什麽也沒有。他救了我很多次,我報答他是理所應當的。”

老大看她說得動情,心想當家的見過的女人多了,什麽妖精沒見過,這小丫頭要是真有什麽心思,斷斷瞞不過他的眼睛,便道:“既然如此,你就讓開!”

冬兒雙手一攔,道:“你們當家的下了令,不讓你們傷他!”她定了定神,道:“庾清是他唯一的兄弟,理所應當由他來處理。你們這麽貿然傷了庾清,他傷好之後,你們如何向他交代?”

老大怒道:“這臭小子死不足惜。當家的心太軟,以後定然又放了他。今天我們不殺了他,來日此人必成禍害!到時你能擔待得了?”

冬兒苦勸無法,見他們三個大男人都要往上衝,終於展開手掌,喝道:“這是你們當家的東西,你們不認得了麽?”她以為這多半也是和“紫竹令”相同的東西,便道:“見玉如見人,還不退下!”

沒想到,那三人見了那玉,俱是大驚,繼而,老大一攔身後兩人,竟頭一低,拜了下來:“二十八刺之首,見過夫人。”

隨後,十五和廿一也自報了家門,拜在一旁。廿八不拜,隻笑嘻嘻地瞧著三人,道:“瞧

,我早說過了,你們還說不是!”

“夫人?”冬兒被這個稱呼震得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在門口站了許久,見那三人一動不動地還拜著,才明白庾淵給自己的玉竟是什麽。

“宜其室家”,那是《桃夭》裏的句子,是女子出嫁別人贈予的祝福。她怎麽這麽笨,竟沒想到這是定情之玉。

她的臉忽青忽白,可是見那三人不敢再動,也知庾清的命是保住了,便道:“你們先起來。把院子收拾幹淨,屍體……都處理了。”

老大點點頭,起了身。然而十五一起身,卻忽地叫道:“大哥,不對!當家的受了傷,這玉說不定是她自己拿的。”

廿八叫道:“十五哥,你什麽意思!當家的就在屋裏躺著,你要是不信,去問問就是了。”

老大橫了廿八一眼,一揮手,帶著十五和廿一直奔主屋而去。冬兒怔怔地也跟在三人身後到了主屋門前,結果剛到屋中,就聽庾淵罵道:“你們三個長本事了。來了不先來看我的傷,直接就去殺我弟弟?”

老大被他罵得一點脾氣也沒有,跪在地上道:“我們來見了您了,就……就不能動手了。”庾淵盛怒之下,也明白了過來。他們直接去殺人,那是一時衝動;但如果見過自己再去,那便是公然違令。

他歎了口氣,道:“這幾天先關著他,讓他受受苦。等我傷好了再說。”

老大道:“是。老三他們……”

庾淵道:“你們好生埋了。他家裏人該給銀子的給些銀子。他們跟我這麽久,也不容易。尤其老十九和老六……哎……”他停了停,道:“你們找找老六的屍體吧,一定要找到,好生葬了。”

老大道:“是。”他回頭見冬兒站在門口,道:“佟姑娘的玉……”

庾淵凜然道:“是我給的。你們別這麽小瞧我好不好?”

老大三人都不由身子一震,十五忙發了話,道:“可她是秦國那人的……”

庾淵截口道:“我喜歡她!我愛她!我才不管她跟別人是什麽關係!”

冬兒在門口聽得發愣,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她沒聽錯吧,他竟然說他愛自己……她的頭有些發昏,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廿八見她神情不對,忙扶她道:“姐姐,你怎麽啦?”

冬兒輕聲道:“我……我不能在你們這邊呆著了。你把這玉還給他。”她把那如意塞在廿八手裏,想奪路而逃。廿八連忙扯住她衣服,叫道:“你別走!你走了,他的傷怎麽辦?”

庾淵在屋中聽了,對老大一瞪眼。老大心領神會。那三人慌慌張張出了屋子,連推帶攘,把冬兒推到屋中,繼而門一關,留著廿八抱著腿團坐在門口守著,便收拾死屍去了。

冬兒推著門,沒想到廿八鬼機靈,一早就在門外落了鎖。廿八聽她推門推得厲害,便笑道:“你別急著出來。等什麽時候和當家的有了小娃娃,我就放你們出來。”她天真無邪,隨口一說,卻叫老大三人聽了,齊聲哄笑了起來。庾淵在屋內聽了,也不覺“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隻是他笑著牽動傷口,隻笑了一聲,便捂著傷口輕哼起來。

冬兒急道:“廿八,好妹妹,你別耍我了。快放我出去!”她見從門走不行,便往窗戶去,沒想到廿八快她一步,在窗戶上也下了鎖。冬兒急得沒了法子,道:“廿八,你要再不放我,我就……我就殺了你們當家的。”

庾淵聽了,忙開了口:“冬兒,你別嚇我!”

冬兒看著他,怒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你還不叫他們放了我。”

庾淵道:“你別著急。我不這麽說,他們怎麽能放過我弟弟。”

冬兒一愣,想了想他話中的意思,道:“那你剛才的話,都是騙他們的?”

庾淵“唔”了一聲,笑道:“你難道真以為我喜歡你?”他昧著良心揣度著言辭,續道:“我可惹不起你表哥。你把玉還給我。”

冬兒這才放下心來,她聽他要玉,不由臉上一紅,道:“那玉……我方才塞給廿八了。”

庾淵重重歎了聲氣,繼而大聲叫道:“廿八,廿八!”他大喊又牽動了傷勢,不由咳了起來。冬兒忙撫著他胸口,道:“你別著急,我幫你要回來就是。”

她走到門邊,叫道:“廿八,你還在麽?”

廿八在門後笑道:“在呀!佟姐姐,你怎麽不陪當家的說話,來找我呀?”

冬兒拿她沒脾氣,柔聲道:“你把玉給我,我還給他。”

廿八嬌聲笑道:“哎呦呦,想自己要就自己要,還拿人家拿幌子。”老大在旁邊聽了,湊在廿八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麽,廿八恍然,又笑道:“玉在我手裏呢。佟姐姐,你說明白了是誰要,我便給你。”

冬兒道:“是你當家的要。”

廿八笑著逗她,道:“才不是呢,他要了也是給你。你說……你想要玉,我就給你。”

冬兒急道:“我不想要!你別鬧了,快些給我。”

庾淵這時再聽不下去,重重拍了一下床,怒喝道:“廿八,你再不給她,我就惱了!”吼完了,他又咳了起來。冬兒不知他怎麽忽然生起氣來,忙回頭瞧他,正在此時,門稍露一縫,那塊如意塞了進來。

冬兒拿了玉還給庾淵,庾淵默默接了,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他道:“門鎖應該開了。你休息去吧。叫老大進來陪我。”

冬兒頷首道:“他們買了人參來。我給你熬參湯。”

庾淵淡笑了笑,目送她出屋子後,他將目光轉到手裏那塊玉上,輕輕歎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