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軍之中武力最高的都尉在李穆然手下隻走了兩個回合,其餘四個都尉更加不在話下,李穆然連挑數將,隻是到了萬俟真時,出了一點岔子。

萬俟真慣用的是鐵蒺藜骨朵,這是重兵器,更似長柄大錘。校場比武,為免傷人,預備的都是木杆木刀,他掂在手裏,輕飄飄的,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勁。李穆然看萬俟真滿臉的無可奈何,便衝賀蘭尊點了點頭,道:“讓萬俟都尉用真兵器吧,也把我的金槊拿來。”

“真兵器?”賀蘭尊的臉色本就發白,被李穆然這句話嚇得更慘白了幾分,忙單膝跪倒,勸道,“大將軍,這……真兵器容易傷人,這……這……”他支支吾吾,沒敢說出後邊幾個字。

李穆然明白他的顧慮,笑道:“無礙的,你拿布把我的槊尖包了,再把鐵蒺藜的頭包了。”

然而他話一出口,賀蘭尊更不敢動,隻跪在地上勸道:“不行啊,不行!萬俟都尉的武器本來就是鈍器……這包不包的,又有什麽不一樣呢?”

李穆然在馬上微微一笑,道:“沒關係,你照我說的去做。我心裏有數。”

賀蘭尊拗不過他,癟了癟嘴又聳了聳肩,起身吩咐親兵去找厚布。

李貴這時也是李穆然的親兵,見狀大急,暗暗扯了扯郝貝的衣袖,蹙眉低語:“夫人,您勸勸大將軍。真要被鐵蒺藜骨朵砸到了,筋斷骨折,可不是鬧著玩的。”

郝貝也甚是著急,可是李穆然這時在五萬撫軍麵前誇下了海口,她要真衝出去攔著他,隻會叫他顏麵盡失。哪怕真的勸住了,以後兩人心裏也會結下疙瘩,而李穆然軍中立威之事,隻怕也會就此淪為一場笑談。

她緊咬下唇,暗自忖道:“我郝貝看中的男人,寧可他做個英雄死了,也不能毫無尊嚴地活著!”她篤定主意,終於搖了搖頭,強對李貴笑道:“你跟了他這麽久,還不知他武功的深淺嗎?他既然敢提出來,那麽就斷然不會有事!”

李貴看未來的將軍夫人如此淡然從容,也放下心來,喃喃道:“老天保佑。”

幾人說話間,李穆然和萬俟真的兵器已經拿厚布包好,由親兵送到了二人跟前。

李穆然單手提起金槊,穩穩地向前一指,笑道:“萬俟將軍,不必避諱,有什麽本領,全都用出來。接我十招以上,重重有賞!”他這最後一句話帶著幾分調笑,萬俟真是個實心漢子,登時被激了起來,現在馬上舞了一圈鐵蒺藜骨朵,隨即暴喝一聲,催馬而來。

那鐵蒺藜骨朵是蒺藜棒的改裝,硬木為柄,粗如鴨蛋,木柄頂端則鑲著一個大如拳頭的鐵球,鐵球上布滿了銳利的尖刺,遠看形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故而被稱為鐵蒺藜骨朵。李穆然如今身著明光鎧,頭帶長纓盔,鐵蒺藜上的銳刺就算不拿布包著,打在身上,也不會有太大傷害。可是,鐵蒺藜骨朵真正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刺傷,而是重約二十斤的鐵球砸在身上的鈍傷。

能用鐵蒺藜骨朵的武將都是大力士,萬俟真也不例外。慕容垂攻打南陽時,萬俟真作為左衛軍一名軍侯,曾用手中這把鐵蒺藜骨朵殺了地方七名大將,其中一人正是“中原槍王”張佰騰。

據說張佰騰常自誇口為三國時北地槍王張繡後人,擅用百鳥朝凰槍法,自詡打遍天下無敵手。他與萬俟真在陣前單挑,打了十餘合,在萬俟真兩腿和肋下捅了三處窟窿,可是萬俟真忍痛死戰,最後一合被張佰騰一槍戳在右胸同時,手中的鐵蒺藜骨朵也砸在了張佰騰胸腹之間。

兩人都栽下了馬,被兵士搶救回營。萬俟真的傷口被包紮止血後,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張佰騰卻被砸斷了四根肋骨,內髒被打得碎成數塊,不到一個時辰就咽了氣。萬俟真因為此次戰功,從左衛軍軍侯提拔成了撫軍都尉。

由此可見,鈍傷傷則致命,刺傷隻要不是在要害位置,便無甚大礙,可是鈍傷,卻是厚布包裹,也難以防範的。

李穆然與萬俟真這一仗,讓撫軍全軍上下都揪起了心。不

少士兵見李穆然連敗數位都尉,都對這位新來的將軍起了敬服之心。這些老兵常年和萬俟真在一起,自然知道鐵蒺藜骨朵的厲害,這時見李穆然逞能,不少人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萬俟真乘馬疾馳而來。他騎術嫻熟,騎到半路,已雙手脫韁,兩手並在一起高舉鐵蒺藜骨朵,兜頭兜腦地對著李穆然狠狠砸下。他氣勢迫人,鐵蒺藜骨朵上帶著不知多少人的血腥氣,*得萬裏追風駒都不由打著鼻息想往後退。李穆然左手拍了拍馬背,示意萬裏追風駒不必慌張,繼而腳尖一點馬腹,迎頭對上了萬俟真。

李穆然看到萬俟真的攻勢後,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他與慕容山對陣過多次,很了解這類猛將的攻守缺陷。

慕容山和他在都尉府中拆招時,用的自然也不是真兵器。不過慕容山的武技已到了舉輕若重的境界,就算是十幾斤的木錘,由他用出來,也能用出五十斤的鐵錘力度。李穆然初與慕容山比試時,二人木杆相交,李穆然手中的木杆總會被慕容山打斷,除了他力量不如慕容山以外,更因慕容山能夠一眼瞧出他用力虛實。

慕容山是馬戰行家,李穆然跟他學到了很多馬戰技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斷敵在先,攻敵在後。此時萬俟真鐵蒺藜骨朵迎頭砸來,李穆然不避不閃,手中金槊也不往上架,反而是用左手直接向硬木柄三分處抓去。

郝貝不由倒吸了一口寒氣。她在都統府中也見過李穆然空手入白刃,不過慕容山出招收放自如,她並不擔心李穆然的安危,但如今刀槍無眼,真要有個閃失,可該如何是好。她暗自緊張,連牙齒咬破了下唇也沒覺出來。而在她身邊,李穆然的親兵們乃至撫軍五萬將士,更是個個緊張,一時之間,場中連喘氣聲似乎都沒有了。

與此同時,李穆然隻覺左臂一震,虎口雖有痛感,但總算是穩穩地抓牢了萬俟真的鐵蒺藜骨朵。他手臂微微下彎,腰上用力,雙腿一夾,卻是將萬俟真的大半力道都卸給了萬裏追風駒。

萬裏追風駒是千裏挑一的良駒,這點力道對它來說,自然不算什麽。而萬俟真一張大臉則漲得紅如豬肝,他隻覺連吃奶的力氣也使出來了,可是手中的鐵蒺藜骨朵卻無論如何也難挪半分,想把武器回奪,可是那硬木柄就像是長在了李穆然手上。

李穆然隻覺手上傳來一股巨力,幾乎連自己也要隨著那鐵蒺藜骨朵一起被萬俟真提開。他的力量不如萬俟真大,兩人僵持了片刻,他額角便隱隱冒了汗。他看萬俟真也已到了強弩之末,便暗自撤了內力,同時左手由抓改推,腳尖輕踢馬腹,萬裏追風駒立時往前邁了一步。

萬俟真正用著回力,沒想到李穆然的勁道忽地消了,他身子猛地往後一晃,還沒坐穩,就覺鐵蒺藜骨朵整個往自己這邊倒了過來。此刻他縱有回天之力,也難以抵擋,大叫一聲,翻落馬背。

李穆然趕在鐵蒺藜骨朵砸在萬俟真身上前又提起了硬木柄,隨即在馬上俯身拉了萬俟真起來,笑道:“萬俟都尉好大的力氣!”

萬俟真輸得心服口服,取回自己的兵刃後,忽地昂首大呼:“將軍武藝超群,冠絕三軍!”

萬俟真的屬下們率先回應了起來,繼而一帶十,十帶百,整個撫軍軍營中,都傳出了呼聲:“將軍武藝超群,冠絕三軍!”

郝貝在旁看得熱淚盈眶,比自己贏了比武還要高興。

萬俟真之後,便是張昊。他武功在都尉之中最弱,李穆然第一個回合便把他打到了馬下,隨即,他又駕馬在校場之內跑了一圈,聽罷眾士兵的歡呼聲後,對幾位都尉下令繼續練兵,便掉頭回了中軍大帳。

賀蘭尊、仙莫問和郝貝三人早就在帳中等著他。郝貝一見他進帳,輕呼一聲,猛地撲入了他懷中,笑道:“我叫你嚇死了!以後不許自己冒險了。”

李穆然溫然一笑,不動聲色地把她扶到一旁。他輕出了口氣,揉了揉左肩,雖然他看出了萬俟真力弱之處,可是與他相持久了,此刻仍覺得肩膀有些酸痛。郝貝

見狀問道:“不舒服?”她問得情急,李穆然見賀蘭尊和仙莫問站在一旁擠眉弄眼,不由臉上一燙,遂對郝貝笑道:“比武你瞧完了,下午我要忙正事。我叫他們送你回都尉府,如何?”

郝貝看他不留自己,不覺憮然失望,但她自幼便跟在慕容山身旁,也知軍務大事不能耽擱,便點了點頭,笑道:“不用啦,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正好想到阿烈府上瞧瞧他們家阿暉去,那孩子最近會爬了呢!”

李穆然道:“好。”他見郝貝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依舊望著自己,心中一軟,又加了一句:“陪我一起吃完午飯再去吧,也不急於這一時。”

“嗯!”郝貝彎著眼睛,喜笑顏開,一轉身便跑出了帳篷,吩咐廚房做飯。

看郝貝出了營帳,賀蘭尊忙道:“將軍,郝姑娘跟後廚不是太熟,我也過去吩咐一聲。”他見李穆然頷首,便也匆匆出了帳篷。

帳中隻剩李穆然和仙莫問二人。仙莫問笑道:“將軍,夫人待您真的是實心實意。”語罷,便將方才李穆然與萬俟真換武器時,李貴與郝貝的對話學了出來。他與李穆然相處時間最久,彼此甚是熟稔,說話也沒了許多客套。李穆然聽了郝貝說的話,心中隱隱一動,但聽仙莫問幾人隨口稱呼郝貝為“夫人”,忙道:“還沒成親呢,叫別人聽了不好。”

仙莫問道:“不過就是明年三月的事情了,快得很呢。李順那邊把聘禮都準備好了,這是單子,您過過目。”語罷,他從懷中掏出一張單子,遞到李穆然麵前。

李穆然略略一瞥,見那單子寫得滿滿當當的,因為成親雙方一為漢一為鮮卑,這聘禮也遵著兩邊的習俗而定。單子上有豹皮、虎皮、鹿角、雁羽、金銀首飾、布匹絲帛,到了最後,還有什麽龍鳳喜燭、衣飾被褥。每樣東西都有說法,無外乎是年年有餘,多子多孫,甜蜜美滿,同偕到老等等。李穆然看在眼中,心裏又不由想起了冬兒,隻覺胸口陣陣刺痛,忙把單子折了起來,遞回給仙莫問:“你是行家,這些東西你和李順定了就是,我不用看了。”

仙莫問道:“按理說婚前百日,需將聘禮送上門。您和郝姑娘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初三,那麽這些東西臘月也就該送出去了,還要您定一個送禮的人。”

李穆然怔了怔,木然道:“我無父無母,師父又身體不好,不能長途跋涉……跟我交好的朋友都是她娘家人,總不能幫我送聘禮……這可真是難住我了。”

仙莫問大著膽子笑道:“那我幫您送吧。一來將軍出身在兵營,也算說得過去;二來麽……哈哈,聽說送聘禮的能得新娘子家一大筆賞錢呢!”

李穆然被他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好吧,隨你。你看準了日子,別誤了事就行。”

兩人說話間,郝貝已掀了帳簾進來。她心情很好,一下子跳到了李穆然麵前,仰頭笑道:“李大哥,飯菜馬上就來!你們在說什麽?”

李穆然笑笑,道:“沒什麽。”他拉著郝貝走到案旁,方要坐下,就聽門口賀蘭尊問道:“什麽事?”

李穆然忙鬆開了郝貝的手,看向帳外,大聲問道:“賀蘭,是什麽人?”

賀蘭尊探進半個頭,道:“是宮裏來的使者。”

李穆然對仙莫問和郝貝用了個眼色,起身道:“叫他進來。”

那使者被賀蘭尊放進了營帳,李穆然瞧著他,不由失笑道:“何公公,多年不見,您氣色比兩年前還要好很多!”

那來傳話的中人正是苻堅身邊的貼身宦官何貴。他見李穆然竟然還記得自己,登時咧嘴笑了起來:“我兩年前就見李將軍定是人中龍鳳,果然如今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撫軍將軍。李將軍,聖上有命,請各軍統帥到朝中議事。我話傳到了,請您即刻隨我出發。”

“各軍統帥……”李穆然心中一凜,暗忖這多半是和荊州戰事有關,便對身邊親兵裝扮的郝貝歉然笑了笑,隨後從賀蘭尊手中接過大氅披在身上,跟著何貴一同走出營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