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已久的秦晉大戰終於拉開了序幕。李穆然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擔憂,更多的則是忐忑不安。

還有整整一月的備戰時間,他加緊讓士兵們練習地鏜刀陣。漸漸地,撫軍練兵的法子也傳到了其他軍營中,右衛軍的苻登與他關係素來熟稔,一日下午,輕身獨騎到他軍中“偷師”。

李穆然瞧他來了,不由揶揄道:“真是奇怪。你家新夫人跟著一起創出來的地鏜刀陣,你不跟她學去,找我幹什麽?”

苻登嗬嗬笑道:“小丫頭脾氣大著呢,哪有你家那位那麽好說話。我見了她話都不敢說,你叫我跟她學,那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李穆然哈哈笑道:“瞧不出來啊!你在軍中那麽神氣,這會兒也找到克星了!”他不藏私,便把地鏜刀陣的變化又詳詳細細跟苻登講了一遍,苻登對不解之處又細細地問了許久,待得全搞明白了,苻登深深一拱手,笑道:“多謝多謝。唉,我那右衛軍的騎兵也全上繳了,如今留下的全是步兵。你不知道我有多頭疼。要是能給我一萬騎兵,我寧可回來重新當都尉。”

李穆然笑道:“那我定然是歡迎之至的。不過話說回來,四禁軍的將軍年紀也大了些,說不定什麽時候,聖上便叫你接任呢。”

苻登道:“哈哈,我做夢都想這天!”他見天色已晚,便跟李穆然告別,臨去時,又道:“四禁軍有人說你練地鏜刀陣是專門用來對付他們的。我反正在聖上麵前是力保你的,可是小人話多,難保聖上不會偏聽偏信。你小心些,過一陣子,也許聖上在大軍臨行前,會演練。”

苻登的臨行贈言把李穆然嚇出了一身冷汗:四禁軍有人如此向聖上進言麽?那豈不是在指他意圖謀反麽?他暗忖四禁軍中,前後兩禁軍的將軍和他素來沒什麽瓜葛,左禁軍如今是苻融親自坐鎮,右禁軍則是姚萇,這兩人倒都有害他的理由。不過苻融雖然跟他政見不同,可是自詡為君子,背後中傷這種事請定然做不出來,苻登更加不會在自己麵前稱他為“小人”,那麽……定然是姚萇了。

說實話,李穆然練這地鏜刀陣時,一心想著的都是對付晉國騎兵,從沒往別的事情上想,如今被苻登一語驚醒夢中人,心思倒活分了起來:秦晉大戰後,大將軍必然謀反自立。倘若這八萬撫軍都能收為己用,那麽對付秦國的騎兵,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李穆然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暗忖自己當真是不忠不義,心中竟能打出這等算盤。不過相比起苻堅,他更敬服慕容垂,也深信慕容垂若能統一天下,治理這個國家,不會比苻堅要差。

不過眼下最緊要的,倒不是以後如何對付秦國,而是如何過了這一關。

苻登說得很準,不出三日,朝中便下命演練。演練依舊是以百人隊為單位,每軍各抽出一隊來,校場爭旗。朝中命撫軍抽出一支最精良的步兵百人隊,迎上的則是右禁軍姚萇的重騎百人隊。

明眼人都瞧出這對敵雙方的不公平來。萬俟真向李穆然請命,想叫自己的力士隊出戰迎敵,卻被李穆然擺手推卻。李穆然心知自己的地鏜刀陣還沒有練成,然而萬俟真的力士隊一旦出去,跟姚萇的重騎打起來,的確勝負難料,不過要真如此,那就坐實了自己是在訓練步兵對付四禁軍,萬萬不能如此。這一次演練,他隻能輸。

既然聖上想看地鏜刀陣,那麽就順著他的意思來吧。李穆然穩住了萬俟真,對呂桓下了令,讓他的第三百人隊出陣迎敵。

這第三百人隊是呂桓的嫡係,百人隊的百將姓單名勇,擅使雙刀。這支百人隊並不是李穆然手下練地鏜刀陣最出眾的,可是全隊的配合很好,尤其單勇的刀耍得很是花哨,一眼看去,便如地上開了一朵朵的刀花一般,很具觀賞性。

兩支百人隊都去拿了木刀木槍,李穆然又對單勇叮囑了幾聲,便回到校場旁的

大帳中看著。他不擔心單勇會輸,因為輸是必定的,他隻擔心自己的士兵會受傷。武器是假的傷不到人,可是重騎衝撞起來,馬蹄萬一踩在人的身上,輕則骨折,重則喪命。如果大兵還沒出征,演練之時自己的士兵先有了折損,那麽士氣大跌,打起仗來,就更沒信心了。

李穆然側頭看向姚萇,隻見那羌族戰王也正一臉陰笑地看過來,心中不由起了大怒。看樣子,姚萇是早就安排妥當了。李穆然暗忖絕不能讓自己手下有失,他一手撐著在長案,另一手則按向了腰間的承天劍。慕容垂見了,對他隱隱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然而李穆然這時全神貫注地看著校場,竟沒有留意。

校場之中,兩隻百人隊,已經廝殺在了一起。

地鏜刀陣果然厲害,在單勇的指揮下,士兵們或三或四圍攏在一起,團在地上,木刀揮舞間,不出片刻功夫,木刀便劃在了十幾匹軍馬腿上。重騎士兵用木槍或木刀想打撫軍士兵,但對方身法靈活,一時穿插在馬腹之下,一時盤身在地,都是槍刀攻擊的死角。重騎士兵一籌莫展,欲要改攻為防,卻見這些步兵們一開始不急著進攻,都是等馬縱身而過後,才揮刀往馬的後腿上砍去。重騎士兵無法折身反擊,紛紛吃了暗虧。

“好!”苻堅在大帳中見狀,率先撫掌讚賞。李穆然微微一笑,可是沒過多久,就擰起了眉頭。撫軍士兵終究習練時間不長,下盤功夫練得不到家,彎腿打了這一會兒功夫後,不少人便覺兩腿吃不住力,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子。一旦站起身子,便給到重騎可乘之機,木刀擊在身上,一片痛呼聲中,十幾個兵士被抬了下來。

姚萇冷笑一聲,道:“地鏜刀陣,不過爾爾。”

李穆然暗歎一聲,心想陣法練得時間太短,眼見就要開戰,也不知這些士兵趕鴨子上架,能用出陣法的幾成威力。

右禁軍的馬隊又縱橫了幾個來回,撫軍百人隊所剩漸漸無幾,僅存的三四十名士兵簇擁在單勇身邊,兩腿打顫,手中的刀法已有些混亂;而重騎兵,還剩下六十餘人。

李穆然看自己士兵已露頹勢,便想向聖上認輸,讓他們撤下休息,可他看向場中,見單勇兀自咬牙苦戰,那三四十名士兵也沒有放棄的意思,這“認輸”二字,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姚萇見自己最精銳的騎兵隊打對方一個步兵隊都耗了這麽久的時間,而且久攻不下,不覺勃然大怒,手舉起來,往下一劃,做了個速戰速決的手勢。戰場上的重騎百將看到了姚萇的手勢,呼喝一聲,帶著剩下的六十名騎兵把馬速催到了極致,竟向場中的撫軍士兵奔騰衝來。

李穆然大驚失色,一下子站起了身。他見那馬所到之處,自己的士兵俱作鳥獸散,所幸那些重騎士兵還不敢當真催著馬往人身上踩,才略略放下了心。經了這一輪突襲,撫軍士兵隻剩下十個人還堅守著軍旗,而重騎隊伍卻無一損傷。

慕容垂抬手搭在李穆然的手腕上,低聲道:“坐下好好看,別急。”

李穆然重重歎了聲氣,狠狠瞪了姚萇一眼,單膝跪坐在地上,拿起麵前的酒杯,抬頭一飲而盡。他目光灼灼,不離校場,隻見單勇的雙刀這時團團舞開,木刀舞不出刀光,隻能看見棕色的旋風將軍旗和他自己都護在了正中,重騎們刀砍槍刺,萬莫能進。單勇和他身邊那十餘人能堅守到現在,自然武功都是出類拔萃的,下盤功夫也沒得可挑。幾人依舊能用出地鏜刀法,彼此攻守相依,竟然防得密不透風。

重騎又攻了幾次,攻勢卻全被幾人打退,那重騎的百將不由心浮氣躁起來。他指揮失誤,竟讓單勇瞅到空子,一下子又傷了三匹馬。

李穆然見狀,心中不由暗暗讚歎。單勇雖敗猶榮,他有如此血性,到了此等劣勢,仍能做到攻守兼備,實在是名不可多得的將才。這一次秦晉大戰,要好

好培養他才是。

重騎這時將撫軍士兵團團圍住,圈成了圓陣。重騎兵最裏一圈全是用木槍的,槍尖朝著單勇等人。他們聽著重騎百將的號令,一步一步地縮小著包圍圈,緊*不放。

到了此時,任是單勇再有過人之力,也無回天之術。李穆然暗暗惋惜,正想請降,卻不料他頭方轉開,單勇竟猛地大喝一聲,繼而手中木刀如出閘猛龍,“劈劈啪啪”一陣脆響,將前排所有木槍一一砍斷。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李穆然和姚萇俱是大吃一驚。而右禁軍那重騎百將,則是惱羞成怒。他是姚萇的愛將,故而姚萇的凶狠,也學得十分相像,這時被*急了,哪裏還管什麽演練不演練,喝開了前排幾人,自己大吼一聲,駕馬便向單勇身上縱去。

李穆然聽他大吼時,已做了準備,這時見他意欲傷人,忙飛身從大帳中衝了出去。他趕得及時,正擋在單勇和馬之間。他右手承天劍一下子便刺穿了馬腹,同時左臂擋在身前,挨了那馬前蹄一踏。

重騎力踏,何止千鈞。李穆然縱然內力深厚,也禁不住。他輕哼一聲,身子向後一錯,單勇和幾個撫軍士兵忙扶住了他。單勇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隻是叫道:“將軍,將軍!”方才他兵陷重軍,並不驚慌,可到了這時,這個昂揚八尺的漢子竟熱淚盈眶,險些哭出來。

李穆然眼前一黑,隻覺胸口一滯,繼而喉中便是一甜。他心知肺上舊傷又要發作,強自咽下那口血,又運了運氣,才緩了過來。他把承天劍從馬腹中拔出,又回手拔下撫軍軍旗,扔給了那右禁軍的百將:“你贏了!”

那百將方才坐在馬上,見馬背上忽地多出了一截劍尖,若非自己坐鞍靠後,隻怕那一劍便要把他刺到宮裏去伺候聖上。他萬沒想到有人竟能憑血肉之軀擋住了重騎的全力一襲,而且還麵色如常,隻被嚇得魂不附體,這時接了軍旗,竟怔然無語,連聲“謝謝”也說不出來。

李穆然也沒心思等那百將答謝。他翻手握住了單勇的腕子,拉著他直到禦前,繼而單膝跪倒在地,道:“末將領罪。”

單勇不明所以,也跟在李穆然身後拜倒在地。苻堅卻心懷大暢,忙命身邊宦官扶起二人,隨後笑道:“肅遠威武不凡,地鏜刀陣也確是奇陣,今日當真叫朕開了眼界,你何罪之有?”他又瞧向李穆然身後的百將,笑問道:“你是何人?”

單勇垂頭道:“末將姓單名勇,是撫軍左軍第三百將。”

苻堅笑道:“好!區區百將,也有如此武藝,如此毅力,著實不易!賞銀百兩!朕記下你了,等你以後上了戰場建功,更有嘉獎!”

單勇忙跪拜謝恩。苻堅又看向李穆然,道:“肅遠,朕見你方才單臂擋了馬,有沒有受傷?要不要著軍醫瞧瞧?”

李穆然甩了甩手,笑道:“末將無礙。隻是急切之間,救人要緊,錯手傷了姚將軍的軍馬,實在過意不去。”

姚萇再看他不順眼,這時也要顯出大度來,忙擺手笑道:“誒,李將軍客氣了。區區一匹馬而已,不算什麽。”

這時那重騎百將已捧著軍旗趕到禦前。姚萇不等苻堅問話,先開口罵道:“你怎麽騎馬的,直接駕馬往人身上踩麽?”語罷,他繞過了長案,到苻堅麵前跪倒,道:“末將整軍不嚴,還請聖上嚴懲。”

苻堅向來自詡寬宏大度,更何況又沒有鬧出人命來,便揮手道:“罷了罷了。他總算是贏了,朕還罰什麽呢?”

慕容垂也在旁勸道:“聖上說的是。姚將軍,此時是演練,馬不能踩人,但要真到了戰場上,敵人哪裏管這些?不過李將軍處亂不驚,竟能擋下來,也算是難能可貴呀!軍中有此人才,此次南征,我大秦必勝!”

苻堅被他的話說得滿臉笑意:“道明所言極是。我大秦有此等英雄,何愁不能平定四方,統一九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