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軍往北走出阿房遺址,剛走了二十裏路,便撞見了姚萇的大軍。

中軍、右軍和前軍列成九天乾金陣,雖隻有一萬餘人,但首尾相連,銳不可當。

“右軍同人轉無妄,中軍明夷轉未濟!”李穆然朗聲道。

“同人”、“無妄”、“明夷”、“未濟”都是易經的卦象,代表著不同的方位。撫軍眾士兵雖然不懂易經,但平日裏練得多了,也知將軍的意思,登時圓轉如意,如兩片利刃,頃刻間,便從姚萇的大軍之中割出了幾百人,隨後那數百人如羊入虎口,頃刻被消滅得一幹二淨。

“姓李的!”姚萇目光緊了緊,怎麽剛一見麵,相互還沒有罵陣,就直接衝上來了?撫軍之強果然是天下聞名,就算是羌兵的重騎,在步兵的衝擊下,竟然也會被打得手足無措。

他還不肯認輸,眸中凶光大盛,怒吼一聲,一馬當先,率兵直衝撫軍而來。

羌兵的眼珠子都急紅了,跟在姚萇身後,手舉馬刀,向撫軍頭上砍去。

“萬俟!”李穆然對萬俟真喊了一聲,隨即一提金槊,也迎了上去。

姚萇的戰力以前在苻秦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按照慕容山的話說——就算他慕容山跟他對上,也十有八九會輸。

二年前,李穆然在慕容山的教導下修習馬戰,那時就能和他打得難分上下,如今在戰場上曆練這麽久,他自信已能穩贏慕容山。可是和姚萇對上是否能贏,他心中也拿不準。

但如今這一戰,他非贏不可。為了自己,為了冬兒,更為了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我李穆然的孩子注定生在這個亂世中。既然如此,這經曆的第一戰必然要是勝戰!

“孩子,且看為父如何打贏這一仗!”他笑舞金槊,已和姚萇對上。

姚萇用的兵刃與萬俟真平日裏用的鐵蒺藜骨朵有相似之處,也是鈍器。那是一柄烏木為柄,玄鐵為頭的狼牙棒,棒身滿是倒刺,正是槊、槍等兵器的克星。

兩人兵刃相交,當的一聲大響,震得左右兵士都往後退了數步,而二人坐騎也各自向後退了兩步。

姚萇的坐騎是一匹灰鬃天馬,據傳本是天山的野馬王,故而與青龍駒對上,全然不落下風,反而蹄踏尾甩,躍躍欲試。

兩人槊來棒去,又交了數招。隻聽“嘶”的一聲刺耳長鳴,卻是狼牙棒的倒鉤在槊尖上狠狠劃過。

李穆然手上一抖,忙退回金槊。

方才一時不慎,槊尖險些被倒鉤勾住。經過剛才幾次過招,看得出姚萇膂力甚大,如果槊尖真被勾住,互奪兵刃,他未必贏得了姚萇。

既是如此,那就比槊法吧。這麽多年馬戰,從來都是一招製敵,能讓他認真用出這套槊法的對手還沒遇見過,如今姚萇就是第一個了。

金光點點,登時將姚萇整個人籠住。

姚萇本來滿臉不屑,這時卻緊張了許多。他將狼牙棒揮舞得團團生風,黑光與金光交織在一起,如同烏雲蔽日。眼見著烏雲愈來愈厚,隻有幾絲陽光透過烏雲,穿透而出。

“穆然。”冬兒看著李穆然和姚萇鬥在一處,隻覺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裏,馬上就要跳出來了。這是真正的生死相拚,稍有不慎,就會……

萬裏追風駒也在看著主人的比試,不停地打著鼻息。冬兒輕撫馬鬃,愈發擔心起來。李穆然平時坐慣了萬裏追風駒,雖然最近幾日開始用青龍駒練武,但那匹馬明顯沒有萬裏追風跟他心有靈犀。

馬戰之時,馬與主人的配合對於武功的發揮起著極重要的作用。如今,沒有萬裏追風,李穆然的槊法縱然厲害,威力也打折扣。

冬兒雙手緊攥,隻覺指甲都紮到了掌心裏,鑽心的痛。

又一次撞擊,二馬錯鞍而過,李穆然一個鐙裏藏身,堪堪躲過姚萇的一棒。同時左手勾著馬鞍,右手支著金槊急刺,然而青龍駒卻被姚萇那一棒嚇得往旁躲了一步,那一槊距離姚萇麵目隻有寸餘,卻沒有碰到。

兩人都喊了一聲。隻是姚萇是因為驚恐,李穆然則是為了可惜。

姚萇被嚇得後背驚起一層冷汗,虛晃一招,縱馬躍出圈子,道:“姓李的,今日就饒你一命!”

李穆然已翻回馬背,金槊一背,喝道:“姚萇,你怕了!”

姚萇哈哈笑道:“怕?一會兒有你怕的!”語罷,一聲怒嘯。

羌人的騎兵隊如棕色的旋風一般退回到姚萇身邊,離了撫軍的包圍,羌兵的氣焰又囂張起來,集合在姚萇身邊,衝撫軍叫囂不停。

萬俟真則率隊把李穆然圍在中間,朗聲笑道:“沒叫他們討到便宜!”

李穆然笑哼一聲:“羌兵不過如此。”

而在後麵一直觀戰的冬兒則長出了口氣,回首看向了南方。

“慕容衝什麽時候到?”姚萇扶了扶頭頂的狼皮帽,也向南看去。

南方,煙霧彌漫,塵埃四起。

單勇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身邊的冬兒:“冬夫人,有大軍追上來了。您……您身子還能堅持麽?”

“沒事。”冬兒一提韁繩,手中握緊了承天劍。雖然兩軍對敵,但她不需要上陣衝殺,真氣已經回複了八九成,護住自己和孩子都不是難事,“單都尉,拓跋都尉,左軍和後軍先結出九地坤土陣。”

“是。”單勇和拓跋玄在旁對視一眼,急命手下隨令結陣。

而這時,南方塵埃落定,那支大軍也終於露出了本來麵目。

二萬五千人馬,領軍帶隊的竟是慕容衝本人。

燕兵大旗高舉,引得撫軍上下一陣喧嘩。

“慕容衝?”李穆然側過頭去看了看,臉上一寒。雖然早已和慕容衝麵和心不合,但這麽明明白白地背叛,還是讓人心中難受。

兩路大軍夾擊,姚萇愈發得意起來:“臭小子,如今就算投降,也要看我肯不肯放你!”

燕兵大軍宛如長蛇一般蜿蜒而至,到了撫軍麵前,“蛇頭”扭來轉去,卻沒瞧見能夠下口的地方。

九地坤土陣列的混若天成,六千左軍在前,九千後軍在後,天衣無縫。

“單都尉,你的第一千人隊往前走五步,若敵人進攻,第二千人隊和第三千人隊預備變陣。”冬兒第一次陣前對敵,雙肩都覺重了許多,不過李穆然既然全心全意地信任著她,她必然能夠穩穩妥妥地守住後防,不叫慕容衝越雷池半步。

“停。”慕容衝一勒馬。對方的兵力遠遜於自己的,但他這個瞬間,卻無端端起了幾分懼畏。不過……李穆然已經被姚萇纏住,這殿後的部隊難道自己兩萬五千大軍也吃不下麽?

“撫軍李將軍擁兵自立,意圖不軌!”慕容衝手中長槍一擺,怒喝道,“撫軍士兵聽著,我隻要李穆然一人,與爾等無關。如有願意投降的現在過來,恕你們無罪!誰能把姓李的活捉了來,賞金千兩!拿了姓李的人頭過來,賞銀千兩!”

他的聲音遙遙傳來,李穆然便是站得遠,也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對萬俟真笑道:“原來我也就值這麽幾兩銀子。”

萬俟真笑道:“撫軍上下如鐵板一塊,這慕容衝就算賞下金山銀山來,也沒人理他!”

李穆然笑了笑,暗忖自己這些手下,五大都尉的忠心自不必說,軍侯一級也不會起別樣心思。到了普通士兵那一層……就算對賞賜動心,也沒膽量敢動自己。隻是……冬兒,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慕容衝見撫軍果然無人回應,眼神一寒。

終於要跟撫軍對上了。他對撫軍的戰力甚是了解,本指望著以羌人勇猛,能夠打殘撫軍,沒想到來了之後,卻見羌兵都退在姚萇身後,似乎連衝都不敢往前衝。

他暗罵一聲,姚萇這是打算坐收漁翁之利麽?

正自怔忡,卻見北邊的撫軍大隊不等羌人進攻,反倒主動打了過去。

“好機會!”慕容衝喝道,“燕兵,跟我進攻!”長槍一指撫軍,駕馬直衝而上。

單勇手中單刀一橫,擋在了冬兒身前:“冬夫人,他們攻來了!”

冬兒點了點頭,默默算著對方騎兵何時抵達己方弓兵射程。身後殺聲震天,她知道李穆然已與對方短兵相接,接下來,就是九天乾金和九地坤土合力之時了。

“射箭!”她輕吒一聲,身邊的傳令兵立時一擺手中令旗。

數排利箭射去,燕兵騎兵立時倒下一片。然而沒有

倒下的騎兵,已經攻到了左軍第一千人隊麵前。

“第一千人隊分開!”

“第二千人隊、第三千人隊,地趟刀陣!”

“第四千人隊,離火轉震雷!”

一條條軍命布下,傳令兵手中令旗揮舞不停,左軍各千人隊如被將軍親自指揮一般,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如磨盤一般,將衝入左軍的燕兵磨得齏粉不剩,打退了一輪又一輪的進攻。

“將軍,左軍和燕兵打得厲害呢!”萬俟真聽著身後喧嚷吵鬧,對李穆然笑道。

李穆然笑了笑。以他的內力,自然聽得清楚左軍和燕兵打得熱鬧,可是對冬兒下的軍命便聽不到了。不過以冬兒的本事,防住慕容衝不在話下;而以慕容衝的聰明,幾次進攻無果後,自然而然就會退去以保留實力。

真正的硬戰,還是在姚萇這邊。

短兵相接,雙方廝殺起來,才知羌兵實力。

如今的羌兵已經做好了迎戰準備,也收斂了起初的桀驁不馴,故而打得有板有眼,再沒有空子可鑽了。

力士隊足以以一敵一,可尋常的步兵施展地趟刀,卻要以三敵一。

但饒是如此,撫軍擺出無堅不摧的九天乾金陣,還是如摧枯拉朽一般把羌兵部隊打得四分五裂,不成樣子。

“姓李的,別欺人太甚!”姚萇怒吼一聲,迫不得已又拿著兵器迎向李穆然。

他雖然膂力出眾,但之前跟李穆然一場比武,也覺雙臂酸麻不堪,尤其那最後一招……險死還生,實在讓人膽戰心驚。

眼見一棒當頭砸來,李穆然挺槊迎上:“姚萇,你不怕死麽!”

姚萇冷哼一聲:“要死也是你先死!”合腰力又重重砸下。

他這一棒已是用出了吃奶的力氣,棒未到,殺氣先至,李穆然還未來得及迎敵,青龍駒已“噅兒”的叫了一聲,向後退了好幾步。

姚萇一棒砸空,大笑道:“姓李的,連你的馬都這麽怕我!真是膽小如鼠!”

“青龍!”李穆然怒吼一聲,這馬果真是跟久了苻琳了,外強中幹,到了關鍵時候竟甩自己一道。若換了萬裏追風駒,遇強則強,怎會這般不中用。

他腿下重重一夾馬腹,青龍駒吃痛,又叫了兩聲,倔性發作,連邁步都不肯了。

“哈哈!”姚萇大笑兩聲,向四下看去,卻見自己的羌兵已經被打得四零五散,兵不成兵,“姓李的,下次換匹好馬,咱們再重新打過!”語罷,他一聲呼嘯,拍了拍灰鬃天馬,招呼著殘兵向北而去。

羌兵的速度天下第一,如今逃跑起來,也叫人望塵莫及。

然而,李穆然也無心追趕,畢竟……冬兒和慕容衝還在交戰。

“唉,青龍駒是匹好馬,但苻琳畢竟沒怎麽上過戰場,還要把它膽子練大些才行。”看著遠去的羌兵,李穆然輕歎一聲,在青龍駒馬鬃上捋了捋,感覺它心性平複了些,便勒轉了馬頭,向南而去。

“萬俟,樂川,周全,集合了本部士兵,跟我增援左軍!”

慕容衝這時也覺出北麵戰勢的不對勁來:“姚萇逃了?”

“君上,我們攻不進……”身邊的一名將軍喊了一聲,為了躲避流矢,把後半句話全都吞了回肚。

“糟了!久攻不下,倘若李穆然再轉攻過來,我可別吃虧!”慕容衝玉麵慘白,揮手一招,“都給我撤回來。我跟他們撫軍說幾句話!”

“是!”

片刻後,丟下滿地殘盔爛甲,燕兵終於從撫軍的“包圍”中撤了回來。

冬兒終究心存善念,看對方主動撤兵,便也連忙叫單勇撤了軍,而這時李穆然已駕馬趕到她身邊。

“怎麽樣?累不累?有沒有覺得不舒服?”看著冬兒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李穆然甚覺擔憂。

冬兒微笑著搖了搖頭:“沒事。我隻是發號施令,連動都沒有動,哪裏就覺得累了?”

李穆然笑笑:“沒事就好。”隨後看向對麵燕兵,喝道:“慕容衝,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我幫你攻長安之時,你答允過我什麽?如今我不主動找你麻煩,已經是顧念你我兄弟之義,你怎敢落井下石,傷我撫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