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白二馬風馳電掣,衝出撫軍轅門,向北方定州軍主力處直衝而去。

“快些!”李穆然隻怕仙莫問被對方看出身份,會出危險。

仙莫問騎去的馬應該是尋常軍馬,他又帶著一萬有餘的撫軍步兵,行軍速度必然不快。但自他離開到現在,也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時辰,青龍駒和萬裏追風駒再快,也是趕不及的。

撫軍轅門處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著將軍和昨日剛抓回來的俘虜並駕離開,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

“快去通報單都尉。”士兵們你言我語,過了片刻之後,終於選出一人,往左軍匆匆跑去。

撫軍正在為將軍的不辭而別大傷腦筋時,李穆然和公孫希已趕過了一半路程。

李穆然心急如焚,公孫希倒是好整以暇。

“原來偷梁換柱還不夠,後邊還有一招釜底抽薪。真沒想到你竟能借我的名去打邯鄲的主意。”公孫希邊催馬邊笑個不停,“也罷,也罷,我軍爭的確不如你。這般降了,也不枉了。”

得他稱讚,李穆然雖有得意,但想到仙莫問因自己未做到知敵在先而陷入險地,便難笑出來。他又抽了青龍駒一鞭,道:“別這麽多話,等換出仙莫問,你去把邯鄲給我拿回來。”

公孫希哈哈笑道:“這就開始跟我擺將軍架子了?賺取邯鄲而已,又有何難!肅遠兄,你也真是急性子,等我降了之後再叫我去不就好了,非要多此一舉。”

李穆然道:“你若不降呢?那時又不知道你不會射箭,見你騎術這般好,卻偏偏不選比騎術,誰知道你在用詐。”

公孫希又笑道:“不過你這招也真是狠,若果真成功,我就算不降,也不能再去秦軍了。你放心,你那位仙軍侯嘛……就算被認了出來,也死不了。我軍中又不都是你前軍都尉那樣的傻子……”

“哼。說什麽呐?”李穆然冷冷清了清嗓子,橫了公孫希一眼。

公訴希笑道:“我說得不對嗎?”他向來口直心快,若非有這張嘴闖禍,憑他一身本事,也不至於隻在貧瘠苦寒的定州做個將軍,早已進入四禁軍抑或二衛軍。俗語說“州軍將軍不如四軍軍侯,四軍將軍不如帝軍都尉”,其中四軍便是指的“鎮、撫、冠、護”四軍,因此李穆然和公孫希雖然同為將軍,但在地位上相差甚遠。

李穆然沒有接他的話,問道:“方才你說莫問不會出事,那是因為什麽?”

公孫希道:“我一晚沒回營,跟著我的三千騎兵也全都沒有回去,營中人再笨也應知道我出了事。抓住仙軍侯,怎麽樣也會留他一命問我的情況,說不定知道我被抓了,還會留著他換我。”

“是嗎?”李穆然細想公孫希的話,暗忖他說得果然在理。他放下了心,一直疑惑的事情也終於問了出來:“永圖,之前定州軍圍著撫軍,如果一直急攻,撫軍總會頂不住。你是想保留定州軍的實力麽?”

公孫希笑道:“時逢亂世,保著實力總沒錯。我原本還想把撫軍*到了山窮水盡,等你降我呢。”

“嗬嗬。”李穆然不由失笑,看來所料不錯,公孫希的確也有反心,不過他如今既然甘心投降,至少在自己手下是不會反了。他暗自回想之前二軍的種種交鋒,忽地心中一動:與萬俟真對上的定州軍損失最大,那多半是公孫希本意如此了,再厲害的將領,終究也做不到讓手下全都聽話啊。

然而他還沒想完,公孫希又開了口:“肅遠,以後什麽時候我能勝過你,我就會帶著我的定州軍離開,說不定還會跟你成為敵人。你可要想好了。”

李穆然微微一愣,起初心中有些不快,但片刻過後便已釋懷:“哈哈,若什麽時候被你勝過,要你做我的下屬我也覺得沒什麽意思了。不過等那天到來還早。”他又笑了幾聲,心中卻充滿了自信。

公孫希聰明是聰明,但這之前他都是在定州對抗柔然。柔然是極北的蠻族,常南下劫掠,他們騎兵居多,算得上極凶猛的軍隊,但他們卻仗著來去如風,而忽視了兵爭之中的詭謀策略。常和這種敵人打交道,性子練得極其直爽,可是兵者詭道卻體會得不夠深刻。

相反,自己一入伍便跟著慕容垂,此後南下建康更是勾心鬥角,更不用提當上撫軍將軍之後,無一日不在思慮重重之中度過。經曆了日複一

日的鍛煉和積累,公孫希就算再天才,又怎麽能比得上自己呢。

然而公孫希以後跟在撫軍中,耳濡目染,進境應該是會一日千裏的。如今撫軍五名都尉已齊,以前總愁自己有事的時候,無人能暫代發令,幸好有冬兒能夠勉強頂上,不過冬兒畢竟不能長隨軍中,這之後有了公孫希,自己可輕鬆多了。

二人說話間,已經到了定州軍北方軍營。

公孫希一勒馬,忽地回首又露出了此前對萬俟真那般邪魅的笑容:“肅遠兄真是膽大,敢單身和我一同前來定州軍。就不怕我這時候出爾反爾,反抓了你嗎?”

李穆然也勒住了馬,右手拿著裂影劍,連劍帶鞘對著公孫希晃了兩晃:“若我說完全相信你,你多半會覺得我傻。但是你不會武,咱倆隻要相距十步之內,以我的武功拿住你還是不成問題。”

公孫希無奈地歎了口氣,笑道:“這還真是我的軟肋了。”

李穆然也笑道:“與武者鬥智,與智者鬥力。不過如此。”語罷,跟在公孫希身後,駕馬向定州軍轅門而去。

那轅門守衛早就看出前來的二人中,行在前邊那人正是將軍。不過受了方才那位“將軍”的騙,這時幾人也不確然麵前那人身份是真是假,更何況跟在他身後的俊朗男子,不就是撫軍的將軍嗎?

見幾人怔怔出神,公孫希俊麵一板,冷哼道:“怎麽啦?不認識我了嗎?”

聽了這熟悉的語氣,幾名守衛仍是麵麵相覷,少頃,其中一個看起來是什長的往前邁了兩步,大著膽子說道:“將軍,小的先去找鄭都尉過來,您請稍等片刻。不知跟著您的這位……該如何稱呼?”

李穆然聽這守衛把自己當成跟隨公孫希的,也不著惱,隻笑著看公孫希如何回答。

公孫希眉頭皺了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罷了,你也別隻叫鄭都尉一人,把這邊留守的兩名都尉都給我喊過來!讓他們快點,晚於一刻功夫才過來的,自己去領軍棍十下。”

“是是是。”那守衛忙不迭地跑進軍營,暗忖這人下令幹脆利落,身上穿的衣服雖然破破爛爛的,但的確是昨晚將軍穿出營的那件,恐怕是真的將軍了。

不出片刻功夫,定州軍此地留守的二名都尉鄭元和楚奉軒便都趕到了轅門。二人初見公孫希,目中猶有疑慮,楚奉軒見到公孫希身邊的李穆然,更是恨得牙癢,一下子就抽出了腰刀直指他,怒喝道:“姓李的,昨晚燒我輜重,你現在總算主動送上門來了!”

李穆然啞然失笑,對公孫希笑道:“哎,你還說我的前軍都尉?”

公孫希臉上一燙,怒目瞪向楚奉軒,喝道:“老楚,把腰刀給我放下!鄭都尉,楚都尉,這位是撫軍將軍,今後……今後……”他想說自己已經投降了撫軍,可麵對著昔日部下,這句話愣是說不出口,一時間憋得麵紅如血,脖子上青筋亂蹦。

李穆然見他這般為難,也知他是好麵子的人,便笑了笑,帶馬上前一步,接下話來:“我與你家將軍已結為兄弟,從此以後,撫軍定州軍合為一家,不分彼此。”

公孫希沒想到李穆然非但不生氣,反而為自己結尾,心中隻覺好生感激,到此時,方真正對他心悅誠服,脫口喊了一聲“大哥,多謝”。

李穆然莞爾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鄭元和楚奉軒二人大驚失色,更不敢輕認自家將軍,畢竟前一個“假將軍”所說的軍令也對,樣貌也對,聲音也對,若非失言說自己趁撫軍守衛不注意打昏了對方又搶了馬衝出大營,到這會兒二人還被蒙在鼓中。

照他二人對將軍的了解,將軍狂傲狷介,眼高於頂,哪裏肯和別人結拜,而且還能對旁人說出“謝”字。

見兩人仍舊不信,公孫希終於著起了急,不由喝道:“老鄭,你跟著我三年五個月又七天,難道連你也不認得我嗎!老楚,上次打柔然王,抓了他的閼氏,你看人家漂亮想要過去,後來被我罵了一頓,老老實實把閼氏還了回去,難道也忘了嗎?”

聽了這兩句話,鄭元和楚奉軒在真正相信眼前人正是公孫希,不由雙雙拜倒,正要呼“將軍”,卻又被公孫希打斷:“慢著,以後別拜我,拜我大哥吧。”語罷,對李穆然擺了個“請”的手勢,由著他駕馬在前,到了二人麵前。

“這……”鄭元和楚奉軒瞠目結舌,看著麵前的撫軍將軍,不知說何是好,怔忡之間,卻見公孫希先翻身下了馬。公孫希幾步到了二人身前,翻身先對著李穆然單膝跪倒,手拱於頂:“末將拜見將軍!願率定州軍全軍歸順。”

將軍尚且如此,鄭元和楚奉軒不得不也拜了下去。

李穆然微微一笑:納降已了,如今他擔心的仍然是仙莫問。命幾人起身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鄭都尉,之前我軍中過來假扮公孫將軍的人呢?他如今怎樣?”

“這……”鄭元一臉尷尬,忙衝身邊的也一同跪下的轅門守衛吼了一聲,“快把人帶過來,別讓他們……快去快去!”他沒說完下半句,可是李穆然和公孫希都是聰明人,一聽便知仙莫問多半正在受刑。

“莫問!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李穆然微微一驚,見那轅門守衛一溜小跑衝進了營盤,定了定神方道,“永圖,你帶我也進大營。鄭都尉、楚都尉,煩請二位通知本部兵馬,一個時辰後到校場前集合。”

三人紛紛應聲,鄭元和楚奉軒二人又向公孫希行了禮後,便各自回營。公孫希則沒有上馬,反而一手牽了萬裏追風駒,另一手則拉過了青龍駒的韁繩。

此時轅門前除了剩餘的守衛,已無旁人,李穆然不由笑道:“韁繩還是給我吧。讓您這位將軍在前邊牽著馬,我怕折壽。”

公孫希卻一反往常地正經起來:“老老實實坐好了就是!頭一次進營,幫你立立威,可沒下次了!”他嘴上倔強著,卻挺胸抬頭大步往軍營中走去。

這是李穆然二次進定州軍營,前一次是昨晚劫營,夜火之中,他隻急著燒輜重,並沒有留神其他。如今由著公孫希帶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觀察定州軍營。

經過昨晚的一場劫難,定州軍的軍營稍顯混亂。一些被燒焦的帳篷沒來得及收起來,仍然倒在原地,敞著豁口,焦黑的帳布在北風的吹拂下不停發出“呼呼”的聲音。左邊的輜重處仍飄著淡淡的青煙,也彌漫著淡淡的焦味,看來昨晚那場大火燒得輜重營損失慘重,也難怪楚奉軒暴跳如雷。

那位楚奉軒,多半就是負責輜重的後軍都尉了。李穆然心中暗忖著,楚奉軒看上去約有三十出頭,做後軍都尉應該做過一段時間,如今撫軍的後軍都尉拓跋玄剛上任不滿數月,很多事情處理得並不熟練,等二軍合並之後,這位楚都尉應能幫他不少。

那位鄭元鄭都尉則比楚奉軒深沉不少,方才轅門守衛第一個想起通知的人也是他,那麽這定州軍中,公孫希之下應該就數到他了。能被公孫希重用的人,至少是個聰明人,放到撫軍其他都尉手下,多半不會服,以後還是留在公孫希這邊吧。

按常理說,州軍也是五都尉的配置。昨晚跟公孫希一同失陷的三千騎兵中,應該也有一名都尉,其餘兩個都尉則應在定州軍的東軍和南軍中。

想到這兒,李穆然忽地笑了笑。

公孫希聽他發笑,微微一怔,抬頭問道:“怎麽?”

李穆然笑道:“笑你百密一疏。原本就不會武功,昨晚上怎麽自己跑出來衝鋒陷陣,若非如此,我還抓不到你。”

公孫希哈哈笑道:“我再不會武,總不能被一群女人欺到眼前也不反抗吧。你那位郝夫人攻到我帳前,又叫又罵,我再不出戰,軍中上下也會瞧不起我。更何況撫軍頭一次主攻,我也有些好奇。”

李穆然聽到此處,不禁也失笑起來:這麽說來,倒要記阿貝頭功了。

公孫希又道:“不過你二位夫人都不簡單呐,一文一武,著實厲害。”

“是啊。”李穆然回道,又向定州軍的營盤看去。帳篷擺的是最普通的方陣,中軍大帳附近又漸漸暗合圓陣。如今是白天,不時能看見帳外正忙碌的士兵,有的在練陣法,有的則在練著刀槍。這些士兵看見公孫希牽著馬帶著個人進了軍營,都是滿麵地不敢置信,但也隻瞧過一眼,便低下頭去各司其職。

公孫希見他左顧右盼,笑道:“定州軍營盤不如撫軍那般規整。說好了的,我如今降了,你可要教我陣法。”

李穆然微哼了一聲:“那是自然。”他也發愁如今軍中除了冬兒外,沒有能自如運用九天九地之陣的,如今公孫希在旁,就算他不學,他也得*他學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