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已數不清被打了多少棍,隻是覺得一開始還能感到疼,可是到了後來,下身隻剩一片麻木。他幾次險些痛昏過去,全靠內力撐著,才不致暈厥。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頂一顆接一顆地落下,他仿佛聽見有人問自己是不是有同黨。他咬緊了牙關,搖了搖頭。隨後,就聽大將軍不知和慕容山又說了些什麽,可是慕容山一聲喝,軍棍又如雨點般落下。

如此不知打了多久,終於聽到慕容垂喊了一聲:“停!一百軍棍已經打完,阿山,我要帶他回牢裏複命!”

看李穆然被打了一百軍棍,仍然保持著清醒,甚至連哼都不哼一聲,慕容山也暗暗佩服這漢人精神頑強,他見慕容垂發話,心知此次不便再加以阻攔,遂揮了揮手,命親兵把李穆然從長凳上解下。

繩子解開後,李穆然身上一鬆。他整個人再也趴不穩,身子一軟,便從長凳上側摔下來。那幾個親兵誰也沒管他,任由他仰麵著地,他仰身著地,隻覺下身一陣劇痛,一蹙眉,終於呻吟了一聲。

“李兄!”倒是郝南撐著棍傷,還過來扶他。慕容垂向身後看了一眼,見慕容烈帶著自己的親兵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便道:“阿烈,你也去!”

慕容烈忙道:“是!”連忙帶著自己手下趕上前。他早已備好了一張軟榻,忙命人將李穆然後背朝上放入軟榻內,又吩咐幾個抬榻的親兵走路穩些,小心顛簸,才道:“大將軍,我們好了!可以去牢裏了!”

慕容垂道:“好,你們把他帶到牢裏。先給他敷點藥,免得還沒砍頭,先死在牢裏!”語罷,又瞧向姚萇及其他幾位大人:“眾位大人,新兵營既已查完,這便隨我進宮複命吧!”

眾人齊聲應道:“是。”隨後,眾人跟在慕容垂身後退出了大營。走到轅門時,慕容垂忽地一個踉蹌,險些絆在一塊突出土地的石頭上。姚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笑道:“大人這是怎麽了,走路連道兒也不看了?”

慕容垂強笑一聲,道:“人老了,腿腳也不中用了。本官急著去見聖上,失態失態。”語罷,出轅門翻身上馬,一馬當先,向長安城馳去。

李穆然被軟榻抬到半路,便已顛得昏了過去,再醒來時,隻聞周圍都是刺鼻的草藥味,耳邊有個人說道:“醒了!醒了就好了!”

他抬眼看去,見慕容烈守在身邊,滿麵關切。他旁邊還站著幾個親兵。自己則趴臥著,身下鋪著被褥。褥子雖厚,可還是能感到再往下都是枯草甚至樹枝,甚是硌人。向四周看去,隻見燈光昏暗,自己所在竟是一間牢房,隔著不遠處便是木製的柵欄,另一間牢房裏,幾個亂發破衣的囚徒正抓著柵欄看著自己,口中“嗬嗬”作聲,不知在說些什麽。

隱約間,他覺得有人在自己腿上塗著藥粉,同時有人在揭自己的衣服。百將的服飾已被打得破碎,貼身一層和著血粘著肉,被人揭起,竟是撕心的痛。他緊咬下唇,手死命抓著身下的褥子,才強令自己不至於喊出來。

慕容烈在旁拿毛巾擦著他頭上汗水,看他這般痛苦,自己卻不能多說話,不由連聲歎息。他蹙眉轉身,問道:“大夫,傷勢怎麽樣?”

那大夫不明

白為什麽堂堂軍侯要對一個死囚如此優待,全是瞧在到手銀兩的份上,才勉力醫治,這時聽軍侯問起,忙道:“這人傷得不輕,可是他筋骨強健,一百軍棍傷的隻是皮肉。隻要好好調養……不過他是死囚,不知什麽時候要問斬,如果就是這幾天的事,那麽想要養好腿傷,也是不可能的。”

慕容烈怒道:“誰讓你問處斬的事了!你隻管好好醫他!我告訴你,他是大將軍的人,就算要處斬,也不是你能欺負的!”

那大夫被他一嚇,渾身不由一抖,忙道:“是是是。草民定然竭盡全力。”

那大夫又忙了一個多時辰,才住了手,道:“傷口都已包好,藥也已經敷上,隻要他這幾日不要亂動,等著傷口愈合結疤,再過十來天,便能養好傷。”

慕容烈道:“好。把藥和方子留下,你下去拿診金吧!”

那大夫被親兵帶下,一時之間,這小小牢房內,便隻剩慕容烈和李穆然二人。李穆然瞧他不走,不知還有些什麽話要說,正待問他,卻見一人裹在一襲黑袍中,進了牢房。

“好孩子,苦了你了。”那人一入牢房,便幾步走到李穆然“臥榻”旁,半坐半靠在一攤枯草上,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將軍?”李穆然聽出他的聲音,欲要起身行禮,可是方一動,便覺下身劇痛不已,輕哼一聲,隻得老老實實繼續趴著。慕容垂忙按住他,道:“不用起來。好孩子,阿山如此無禮,我以後一定教訓他。隻是教你受了委屈,你……唉,你可還受得住麽?”

李穆然道:“不過是皮肉傷,我沒事。郝南也被打了,他怎麽樣?”

慕容烈道:“你放心。慕容都統瞧在郝貝的麵子上,不會太為難郝兄。”

李穆然歎了口氣,道:“這便好了。大將軍,我是後天便要被殺頭麽?”

慕容垂道:“嗯。我剛從宮中出來,已經和聖上商定了,後天午時三刻,你和前幾天被查出的三人一起在斬將台處斬。”他又壓低了聲音,道:“你那替身已經選好了,是個死囚。這兩天宮裏的禦醫在為他易容,我瞧他身形與你差不多,到時不會露出馬腳。不過這兩日要委屈你待在牢裏。你放心,上上下下早就打點好了,不會有人為難你。”

李穆然輕聲道:“肅遠明白。大將軍,我……我什麽時候能離了長安,回去找我師妹?”

慕容垂淡笑:“你傷還沒好,走都走不動,就如此心急了?怎樣也要等你能自如行走後,才好放你離開。等處斬之後,你到我府中來養傷吧。”

李穆然卻拒絕道:“大將軍,您府上人來人往,下人也多,隻怕會露了行藏。我……我還是去阿烈府上吧。反正平時到他府上的,也隻有郝南郝貝兄妹兩人。隻要瞞住郝貝,便一切好說了。”

慕容垂略一沉吟,遂點頭道:“你考慮得細,便照你說的吧。”語罷,又看向慕容烈,慕容烈不待他開口,早應道:“大將軍放心,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好。”慕容垂又看向李穆然。他拉緊了自己的黑袍,道:“肅遠,我不能久留,你自己好好休息養傷。”

大將軍走後,慕容烈便也辭行。李穆

然自己趴躺著,隻覺傷口火辣辣的痛。他抬眼看向對麵的牢房,看見那些囚徒一個個便如行屍走肉一般,他們的眼神中早已沒了神采,不求生,也不懼死。

其中一個囚犯看他瞧了過來,隔著牢門吐了口吐沫,道:“新來的,你有些來頭啊!剛才那個毛沒長齊的是個大官吧?不過入了死牢,就再也出不去了!你別指望了!”

他一張口,露出一嘴黃牙,甚至有幾顆牙都是黑的,隔著七八丈遠,李穆然也嗅到一股酸腐之氣,叫人聞來作嘔。

他自己這間牢房被打掃得甚是幹淨,雖然也是鋪得枯草枯枝,可全都是新換上的,甚至溺桶夜壺什麽的,也都是嶄新的,幹幹淨淨。但旁邊那幾間牢房,則似乎整個都發了黴,不時散出一股難聞的氣味,也虧得這幾個囚犯能呆得住。

剛才說話的那囚犯瞧李穆然伸手捂住了口鼻,臉上顯出膩煩神色,不由罵道:“小白臉,不要就以為你幹淨,過幾天,你跟哥兒幾個都一樣!”

另一名囚犯笑道:“張老三,你可說錯了!我看他跟最近進來的那些人一樣,說不定隔天就要再拉住去斬了!在這兒呆的日子,還沒咱們多呢!”

“你們誰敢說他被斬首!”那幾個囚犯正嘲笑著李穆然,冷不防一個清脆的聲音響在耳邊,隨即“啪啪”兩聲響,那兩個囚犯看也沒看清楚,便隔著牢門被打飛了出去,兩人撞到牢房另一麵牆上,許久才起了身,隻見滿嘴是血,那個叫張老三的更是吐出了一顆牙。

“什麽人敢打老子!”另一名囚犯怒吼道,然而看著牢門口,卻霎時住嘴。

牢門口站著個嬌俏可人的富家千金,她身材瘦小,可是一身裝扮卻甚是華貴。那姑娘手中拿著塊令牌,連牢頭都對她畢恭畢敬。

那個平日在牢中作威作福的牢頭跟在那千金身後,提著一個食盒,大屁也不敢放一個。看樣子,這千金必定是官宦之後。她年紀不大,眉宇間卻透著煞氣,叫人無端端地心中畏懼,不敢多說半句話。

來人正是郝貝。

李穆然見她來了,不禁頭疼:這丫頭癡心不改,看這架勢,今日她不把這牢裏鬧得沸反盈天,是不會罷休了。

郝貝冷麵如霜看著那牢頭,小嘴一努,道:“給我把牢門開了!”

那牢頭看她指的是李穆然那牢門,忙掏出鑰匙來,哆哆嗦嗦地開了鎖,又道:“郝姑娘,你們有什麽話趕緊說,這兒是死囚牢房,原本……原本是不該放你進來的。”

郝貝怒道:“你囉嗦什麽!我有京兆尹的令牌,想來就來,總不會害了你!再說我又不來劫獄,你怕我殺你不成!”

那牢頭忙把手中食盒放到牢房內,道:“郝姑娘,當我沒說,您……您請便。”語罷,便匆匆忙忙地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急,也很慌,一腳踹中了食盒,險些把食盒踢翻。郝貝一下子跳了起來,罵道:“你找死嗎?”

李穆然這時不得不開了口:“郝姑娘,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饒了他吧。”

郝貝聽他的話,原本的怒意強自壓了下來:“聽到了,你還不走!”那牢頭如獲大敕,在一眾囚犯的尖笑聲中,連爬帶滾出了囚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