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麽想著,馬車已經停在了一家客棧前。薑容徑直跑到櫃台登記去了。無影趕緊把籠子裏被幻化的雪獅拉到獨立的馬廄裏去。

距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雨姬本來以為她洗澡之後就回小睡一會,但是卻見她依舊穿了男裝悄悄出去了。正猶豫要不要跟過去的時候,卻聽見任伯在背後咳嗽:“你不放心還是跟過去吧。”雨姬點點頭,戴了個有麵紗的帽子就悄悄跟在弦月後麵。

那弦月好像是有目的一般,前行轉彎沒有一絲猶豫,她本來緊緊跟著,但是卻在下一個轉彎口跟丟了她。正暗自懊惱的時候,感覺背後有人一拍,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弦月。

“公主……”她有點尷尬。

“叫我公子。”弦月糾正她,用扇子輕拍她的肩頭,“你有沒有聽說過‘陳記通鋪’?”

“通鋪?那種大床嗎?”雨姬是個半妖,跟隨弦月多年,都隱居在弦月山莊,對人情世故了解得不多。

“不是的,”弦月說,“陳記通鋪是橫跨中原五個國家的商鋪,他們的貨品交流不受地域限製,並且可以自由兌換各國的貨幣,還兼有當鋪抵押功能,據說在他們那裏抵押的物品,可以保留百年不動,哪怕是物品的主人的子孫來領取,隻要有憑據,都可以領取。”

“這樣,公子現在是要去陳記通鋪嗎?”

“嗯。”弦月這樣應著,就沒再多話。

雨姬不便多問,默默跟著她,穿過大街,來到二層樓的店鋪麵前。她在優國沒有見過這樣的店鋪,抬頭看看上麵寫著“陳記通鋪”。這家店鋪的招牌旁邊有特殊的徽記,十分古樸。店鋪的門麵不算很大,但是進了裏麵之後覺得十分考究,桌椅設計很典型的中原之風,除了客廳幾處喝茶等候用的桌椅之外,裏麵還有隔間雅座,大概是方便一些私密的會談。另一側就是用鐵柵欄格開的櫃台,上麵還上了鐵門,看來直通倉庫。

弦月抬腿走進大門的時候,剛好看見裏麵的老掌櫃和小二交代完事情要出來。迎麵看見弦月的時候,掌櫃竟然微微失神:“這位公子……”

“掌櫃您好,我來這裏討要一份我家長輩多年之前押放在你這裏的東西。”

“您家長輩?”

“正是,”弦月拿出了從衣袖的口袋拿出了一枚陳舊的鑰匙,上麵有對應的號碼,“不知還能不能找到。”

“哎喲,您這把鑰匙看起來像是五十年前的舊通鋪的鑰匙了,我們已經很少會用這樣的鑰匙了,好在上麵有密文,我去幫您查查!”老掌櫃讓小二上茶,讓他們在雅座裏等候,自己親自快步走進櫃台裏找弦月當年的典押之物。

這麽長時間了,還能找到嗎?雨姬不由懷疑,她其實想問公子到底典押了什麽東西在這裏,但仔細想想,又不方便問,就靜靜守在她旁邊等候著。

不多時,老掌櫃吩咐人抬過一個木箱子。打開箱子,他小心翼翼地舉起一件雪白的裘衣,在弦月和雨姬麵前攤開來:“公子您看看,您要提取的是不是這個物品?”

雨姬沒見過這樣華麗的衣服,頓時覺得眼前一亮,那雪白的質地,那柔軟的觸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弦月看到這件皮裘臉上微微動容,她伸手翻過裘衣看了一下衣襟,上麵赫然一塊大黑印子。

“連當初這塊印子也未曾祛除,保持原樣,”老掌櫃驕傲地說,“原封不動歸還,正是我們陳記通鋪的規矩”

弦月沉默了片刻,說:“當初典押這件裘衣的那位大人,有沒有交代過什麽?”

老掌櫃皺著眉頭,喝了口茶,然後咂舌說:“那是一位小小姐,受傷不輕,裘衣上也沾了血跡,”他指了指那塊暗黑處,“她說隻要換得一些銀兩,她若有機會一定會按利息贖回。如果有來自北方的客人,可以將裘衣按價賣出。”

“有人要嗎?”弦月問他。

老掌櫃點燃自己的銅煙槍,眯著眼抽了一口,緩緩地說:“這種毛皮可不是我們昌國出產的物品,這是遙遠北國特產的雪狐的毛皮製成的,但是南方的人不需要這樣的皮裘。而北方來的客人……我們這裏從未再見過。”

“哦。”弦月又應了一聲,低頭飲茶。

“我們昌國,也很不喜歡京國人,幾十年前開始,我們陳記通鋪在昌國的分鋪,就沒有再出現京國的物品了。”老掌櫃意味深長地說。

“既然沒有人要,那就物歸原主,我贖回去吧。”弦月說。

“六十多年了,利息可都要加倍了,這個皮裘價格本來就不便宜。”老掌櫃笑笑。

“利息我給。”弦月說,從懷裏拿出了兩根小金條。

老掌櫃沒有立刻接過她的金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六十年前,他的父親掌管著這家店,那時候他才八歲大。

他記得那天下著大雨,那少女全身濕透,身後還跟著一個比自己稍大幾歲的少年。她抱著這件淋濕的裘衣焦急地要當。他父親看裏麵居然還有血,任誰都會起了疑心。

“它很值錢,當了它,我總有一天會回來贖回來。”她眼裏閃著淚光,口音並不是中原人的口音,瞳孔的顏色也偏淡,皮膚雪白,舉手投足自帶貴氣。

“你是……京國人嗎?”他父親小心問她。

她沒有做聲。

他父親沒有為難她,很快給她當了一錠銀子,給了她憑據。

她身後的少年十分虛弱,但是依然握著一把小小的短劍警惕得看著四周,和他目光接觸的時候就瞪著他,讓他趕緊低下頭。

少女很快地取過銀子,然後說:“如果有我家鄉的人過來,可以問問他們要不要這件裘衣。”

“好的。”他父親畢竟見過大風大浪,這樣平淡回答。

然後她就匆忙離開了。

這是他唯一見過的京國人,這麽明顯的特征,這麽出色的容貌。現在想來,那個少女非富即貴,所以才能擁有這麽上好的裘衣。

——想到此,老掌櫃說:“公子和那位小姐長得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她是我的祖母。”弦月拱手,“謝謝你替我們保管這件衣服,不知道我的酬金是否足夠付它的利息?”

“夠了。”掌櫃含笑點頭。當初他父親就覺得那個少女有去無回,所以對她是否能再來贖回裘衣不抱希望這裘衣帶血,讓他父親覺得不吉,幾次想代為清理,但是都忍住。掌櫃接管店鋪之後,有兩次整理保管櫃看到這件衣服,都會心中一動,原封不動地又放回去。

也許這位少女過於特別,總讓他覺得會在某個雨天重新出現在店鋪門口吧。

等了六十多年,終於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中午,等來了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翩翩美少年,帶走了她留下的東西。

待付過重酬走出當鋪的時候,雨姬抱著包袱裏的裘衣呼了口氣:“那是公主當年的衣服吧?”

弦月打開折扇神情自若地走在旁邊,沒有正麵回答她的提問: “看來,當年紀風伏擊我們確實蹊蹺,他們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控我,一直死死捂住這個消息。”

“為什麽不敢公開調查太子被殺一案?”雨姬問道。

“東土五元三神之製,是神靈所創造。正因為各國的皇族謹遵神喻,才有了幾百年來的和平,才有皇族的血統長久的青春和神力。所以,即使當年昌國太子疑似被京國公主所殺,但是昌國除了暗中追殺之外,都沒有敢對外公布。”

這就是依賴權力而衍生的畏懼之心。弦月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的時候,腦子裏這麽想著,哪怕他們都覺得是我殺了太子紀風。

—— “老掌櫃,那位小姐真的把裘衣取走了嗎?”陳永當鋪的裏間,暗影裏的人這樣沉聲問道。

“是的……但是這次來的是她孫子,長得真的和她一模一樣……”老掌櫃囁嚅著說,“我真想說那就是一個人。因為那位小姐的神態和氣質我印象非常深刻,但是已經過去六十年了,不可能還能這樣保持青春……難道……”他突然全身起了冷戰似地,“她是個妖怪?”

“嘿嘿……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暗影裏的人這樣說。

“你家主人路過我家的店看見這件裘衣的時候,就告訴我如果有人來贖回,一定要和你們報告……可是你要知道我們是不能透露客人的個人信息和行蹤的。”老掌櫃囁嚅地說。

那個人冷笑,從暗處推出一枚令牌來。

這個是陳記通鋪內部的如意令,不管是誰手持這個令牌就必須答應他們的要求,不管是什麽要求。這個令牌非常罕見,這時候在榆林這種小地方出現,讓掌櫃不得不顫抖著躬身行禮,恭恭敬敬接過那枚令牌。

“如意令,就換一個信息,這件裘衣被收回就要如實通知我們。”暗影裏的人笑著說。

“我知道,隻是信鴿剛發出,你們居然就派人來了,這麽快……”

“嘿。”那人冷笑。

老掌櫃仿佛完成了一樣大事舒了口氣,但是心裏記掛那個小公子,忍不住說:“你們似乎算到她一定會回來取。”

“嘿嘿,她故意對你們說可以把裘衣賣給北方來的客人,不過是想放出消息,表明她就在南方以南。可惜榆林這麽多年來,根本沒有京國人出現。”

“京國人生性高傲,習慣避世。”

“昌國早就嚴格限製與京國民間來往,這六十年來,沒有京國人有機會能來這裏。”

“她到底是什麽人呢?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放出訊息?”

“這你老可管不著了,陳記通鋪的規矩不就是少管閑事嗎?”暗影裏的人笑道,“再說了,能保持青春的,除了妖精,除了神仙,除了那萬年蔥鬱的植物,你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類是可以做到保持青春不老的麽……”

老掌櫃思索片刻,驟然眼睛睜大:“難道說是……不!不可能!那種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陽光燦爛的下午,安靜的當鋪沒什麽人。外麵的野貓偷偷伸了個頭出來看看屋裏有什麽吃的,但是還是縮了回去,悄悄從院子裏走了。微風吹得門前的大樹微微搖動著枝條,打盹的小二一下一下地點著頭。他突然醒過來,抹了把嘴角,慶幸沒有被掌櫃看見他偷偷瞌睡的事情。

但是掌櫃很久都沒有動靜了。

他忍不住偷偷看,然後看見掌櫃木頭一樣一個人坐在裏間裏。他悄悄過去想叫他,卻發現掌櫃的眼睛是睜著的,嘴角流著比自己還長的哈拉子,目光呆滯。

“掌櫃的?掌櫃的?”他有點害怕,伸手去推推他,然後摸摸他的心口。呼吸什麽的都還是正常的,但是他已經完全呆滯了,說不出話,也聽不到別人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