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時候開始,弦月公主經常就呆在藏書樓看書,著迷於上麵提到的東土殘卷,偶爾騎著雪獅出去瘋玩。

過了不久,舒修被調離出京城,到北邊去除妖去了,那邊突然有大批的妖怪入侵,需要得力的將領去平定——這個當然是仁慶在朝堂上的說法。

弦月心如刀割,舒修離開之前,她私下找過他,想跟隨他去,他卻勸她不要離開。

舒修將軍在傳聞中,本來應該是駙馬人選,因為弦月一直就很喜歡纏著他,他本人年少有為,相貌堂堂,雖然出身不高,但是京國皇室並不是太看重這些。但也有好事者說,仁慶除了弦月之外沒有子嗣,那位了保證京國皇族的血統純正,少不了從貴族或者是在外麵求一個皇子或者親王聯姻。現在商後懷孕了,弦月公主有很大可能失去王位繼承權,那麽舒修將軍被賜婚給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怎麽可能呢?舒修掌管京城兵力,怎麽可能讓他和一個不是儲君的公主結合呢?”京國的輔臣冷笑道。

果然,舒修被指派到更北的地方去了。弦月公主似乎有所阻攔,但是無濟於事。弦月更長時間地把自己關在藏書樓,她找遍了所有古籍還有民間的記載,對東土殘卷的作用越來越感到蹊蹺。

為什麽五元三神製會這麽嚴格地要求各國執行?

古代的皇帝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如果皇帝存在的話,八部眾弑殺君主,吞噬皇帝元神,擁有了八種神力,這等弑君行為,本身不就是對五元三神最大的諷刺嗎?

後來,商後生出了那個小皇子,弦月便去斬蛇了。

她太敏感了,從那孩子第一聲啼哭開始,她就已經感覺到自己在京國作為公主的日子已經到頭了。接生的嬤嬤叫人傳來了一道密信,說:“藍眼。”之後她再也沒有出現在眾人眼裏。

弦月已經私下叮囑過那個婆婆,如果生下的孩子有任何異常之處,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她,她想辦法保她不死。因為隻要生出來的孩子不是京國皇族,那麽接生的嬤嬤很可能就不得善終。

果然,接到密信之後,仁慶去看了孩子,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弦月就騎著雪獅離開了雪都。其實那一瞬間她想騎著雪獅離開雪都的,否則她在宮裏如何自處呢?仁慶明知道那個不是他的孩子,依然要保全他的名聲,那麽想當然自己應該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弦月需要支持,但是舒修看到了她,卻沒有回應她的熱情。她心死如灰,殺了委蛇,回雪都複命,並且請求遊學東土,其實就是很明白的告訴京王,她放棄了王位爭奪權,選擇自我流放,這輩子再也不想回到雪都。

這才是後來弦月公主消失六十年都沒有回雪都,而京王卻從來沒想過去找她的原因。

在半昏迷狀態,弦月都已經想起來了,聽到仁慶的話,她更加確定了當時仁慶的決定,絕對不是為了她而做。就連現在,他下令讓她加冕,也並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弑王,奪取她的力量。這是殘卷裏的隱藏多年的秘密,也是遠古八部眾奪取皇帝的神力的秘密,這肮髒的過往留在殘卷裏,八部眾互相猜忌,所以每個國家都拿著其他國家的命脈,互相製衡,互相猜忌,這樣才能維持表麵的平和。時間過得太久遠,漸漸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初衷,八部眾的後代,竟然假模假樣地開始自以為五元三神是至高無上的正統,維護它就變成了一種道德起來!

尤其是平國的曆代君王,最為假仁假義,當初對著皇帝致命的第一劍,就是平王的先祖刺出的!

啟釋將手放在弦月後心,受木之力的影響,弦月的記憶不斷交錯出現,很多過往的事情一一浮上心頭,她什麽都想起來了,那些不願意麵對的過往,還有她對藍眼的執念,最初並不是因為啟釋那雙藍色的眼睛過於動人,而是因為她內心對藍眼有過無比的憎恨和忌憚!

藍眼,弟弟。

藍眼,弟弟。

藍眼睛的弟弟,是商後和申王啟無病私通生下的孽種!她竟然因為這個孩子要改變自己一生的命運!

弦月突然在啟釋的臂彎中睜眼,雪獅的吼聲在暴風雪中傳來。

雪獅本來一進雪都就被薑容托人禁錮在北輝宮一處角落,在弦月遭遇危險的時候,就已經屢次試圖掙脫禁錮,此時禁錮突然打開,它嘴裏銜著弦月的金弓,從半山處的北輝宮呼叫者飛躍而上,直逼神廟。

“弦月你醒過來了嗎?”啟釋低聲問她。

弦月趴在啟釋肩膀,淚水不斷流下來,從剛才夢中,她就不斷地在流淚,哽咽著無法回複啟釋的話。

太多的回憶,整整六十年的回憶,她經曆了太多,遺忘了太多,無法回複。

“你想起我了嗎?”啟釋試探著問她。

弦月捂著臉,點點頭,喉嚨裏發出一聲悲鳴。

她一直深神敬仰的父親,並不是她值得愛的人,她一直提防抗拒的敵人,並不是她值得恨的人。

她蜷縮在啟釋懷裏,不願意麵對這個世界,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了,自己的耳朵聾了,才能麵對這麽多親人變仇人,仇人變愛人的故事。

啟釋一時間不能理解她的悲鳴所為何。他隻是本能抱著她,緩步走下了祈福殿的神台。仁慶內心有愧,不敢阻攔,術士們也紛紛讓開兩邊,讓啟釋抱著她去了傳送殿。

看著他的背影,仁慶忍不住說:“她並不是我的孩子,她是在傳送殿自動降生的孩子。當年大神官說,她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先導者’。”

“引導破滅將至的先導者,又如何,”啟釋冷冷地說,“我便是那破滅之帝王,她將引導我統一東土。”

“恐怕有另外一層意思,”仁慶看著啟釋抱著弦月走到那明鏡之下,忍不住說:“這個‘先導者’,很有可能是妖界的先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