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國的神廟一年死寂。
京國那邊的事情好像暫時解決了,妖界的裂縫被封堵上了,也沒有了呼救的信息,不知道近況如何。
莫藤倒在地上,懷瑾正在為她輸送神力療愈。
她的臉迅速地凹陷了下去,再美麗的容顏,都抵擋不住劇毒的侵襲。而且這種毒是根據她血液製成,在她體內和血液一樣不斷複製,進化,懷瑾就算用了神力療愈,也不能製止它。
“要祛除這種毒,相當於要先殺了你。”懷瑾低聲說,他沉思片刻,說:“把王位傳給我吧。”
莫藤看著他:“你小小年紀我就將你送到異國他鄉,一天都沒有養過你,你情感上不虧欠我,犯不著這樣搭上自己。”
“我是為了容瑜陛下,”他輕聲說,“他為了你,一定會舍棄自己,然後將王位讓給自己的妹妹。我時常在想,為什麽我也是雙胞胎之一,容瑜陛下也是雙胞胎,作為皇族血脈,我們都是有選擇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他會做的事情……”
“我想我沒有愛上容瑜,大概就是因為他這點吧,”莫藤躺在躺椅上,突然覺得很冷,華左從宮女手中接過被子給她蓋上,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容瑜的愛是沒有自我的愛,太過於奉獻自己,讓人感動他的溫柔,卻讓我也無法將他當做一個獨立的人看待,我希望你作為我的兒子,不要這樣。”她說。
懷瑾手指抵在她的脈搏上,他發現他神力越是輸送得多,那個毒擴散得越快,他隻能收回手。
無言跪下:“請王上傳位給我。”
“你在說什麽傻話?”
“啟釋已經選擇弦月了,我已經沒有了和親的必要,”無言臉色蒼白,麵無表情,“我已經想過了,我唯一的價值就是將這條命還給王上。”
莫藤看著她,突然笑了,說:“你……認為你存在的價值隻是為了平國和親嗎?”
無言不解地看著她。
莫藤輕輕推開懷瑾,讓他和無言並排跪下。
她說:“我的王位,在我死後,由懷瑾繼承。平西必須全力輔佐那個人,維持東土的力量平衡。”
這言下之意,已經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懷瑾和無言抬頭看著她,她病成這樣依然是平國驕傲的女王。
“我希望你們不但要為了東土而活,為了平國而活,更重要的是為了自己而活,”她拉過華左的手,“這就是我選擇的愛人,也是你們的親生父親。雖然礙於血統,我不能正式和天下宣布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夫君,但是這麽多年,我對他依然是一片深情,這顆心從未變過。”
華左早就淚如雨下。
神殿裏靜悄悄地,修士們低著頭,官員們在侯在祈福殿外,史官已經拿著筆錄,在記錄女王遺囑,卻在這裏停下了筆。
“寫進史書吧,平國女王瀾莫藤,愛上了平國平民出身的輔臣華左,私下生育一對雙生子,大女兒名叫瀾平西,小兒子名叫瀾懷瑾,女王一生光明磊落,沒有什麽好後悔的。唯一後悔的就是,沒有及早公開自己內心夫君的名字,錯過了這麽多和他相處的時光。”
華左流著淚說:“這些年我始終伴你左右,已經心滿意足。”
無言和懷瑾也忍不住眼眶濕潤,尤其是無言,從小受到莫藤的照顧最多,幾乎都要忍不住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曆,但是拚命抑製了自己的念頭:不,你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女王知道真相,你不能再傷害她!
她強忍住內心的衝動,加上聽聞啟釋已經追隨弦月而去的事實,感到無比痛苦。喉嚨深處的哭喊,化為低低的綴泣。
“厚葬大神官斷緣,我還是不能遵從他用生命換來的解毒之法,”莫藤說到這類,聲音低下去,問華左:“你要不要為你爹發喪?”
“斷緣他早就遁入空門,他也不會介意這個的,”華左擦擦眼淚,拉住莫藤的手,說,“讓我陪著你。”
“那我們回水鏡宮,我們以前相處過的地方?”莫藤望著他。
所有人已經不忍心看下去,交代完後事,莫藤已經放下了女王的身份,他們眼中隻有彼此。
無言和懷瑾默默退到一邊,莫藤在宮人的布輦中悄然出殿。
從那天起平國女王已經接受了她的命運,用僅剩的時間等待死亡。
懷瑾給容瑕發了信,容瑕看到之後,喟然長歎。回信給懷瑾:“你不能死,你也欠我多年養育之恩。”
信件還沒有到懷瑾手上,莫藤的狀況已經急轉直下,去世了。
在離開神殿的第七天,平國女王莫藤暴斃,諡號烈王。
華左在莫藤去世後的當天口吐鮮血,服毒殉情。
兩個人生前都是為了天下鞠躬盡瘁,但是死之前都隻想著男女私情,史官如實照寫,相信後人不會苛責他們。
國喪發出去幾天,申國,錄國,才國便發來吊唁之詞,並且讓平國交出失蹤已久的啟釋。
前段時間京國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大家都知道啟釋隨著弦月去了京國,但是這三個國家的人如此逼迫,實在令人不忿。平國新王未定,不知該由誰來回複這封信,兩個年輕的皇室後裔在水鏡宮的後花園內麵談許久,似乎是在商議由誰來繼承王位。宮人和大臣們不敢靠近,遠遠聽著。
頭七未過,公主和皇子都穿著白色喪服,坐在先王最愛的那個涼亭裏。
“讓我當王。”無言看著懷瑾,堅定地說。
“……”懷瑾沒有做聲。過了片刻,他說:“你在平國已久,自然是比較熟悉平國的情況,你要當王並無不可。但是母親在生前曾經說過讓我當王……我怕違背她的遺願。”
平王曾經決定讓公主和親,讓皇子繼承王位。後來啟釋悔婚,公主自然不能嫁過去了,莫藤她傳送神力修補結界之後已經油盡燈枯,就在神廟的時候說了幾句話,離開神廟仿佛遠離了神力加持,回到宮裏就已經神誌不清。偶爾有清醒的時候,也隻是深情注視華輔臣。
所以這個儲君到底是誰,並沒有明示。大神官已死,暫時未找到可以通曉天命的人,也無法按照占卜之法判定誰是王。
“你不要擔心我是覬覦王位,現在殘卷的秘密各國皇族都知道了,隻有殺了王才能獲得對方的神力。現在申王啟釋身上已經有五種力量,隻缺水火光。隻要是繼承了王位,都是他要殺的對象。”無言盯著懷瑾說,“如果我死,那你可以再繼承王位,不管將來是投降他,還是被他鉗製,他都不會第一時間想殺你。”
懷瑾動容:“既然如此,有何理由讓姐姐送死?”
——因為我不想再看見莫藤的另外一個孩子死去,這是我欠她的。
這句話無言不能說。麵對平國的人,她的母親,她的兄弟,她的師父,還有眾多臣子,她永遠都不能說出口,不能說出那句她實際是申國那邊來的半妖的事實。
“我當王,你有可能活下。你當王,我們兩個都活不下去。”無言看著他,“我知道你並不想當王,你隻想回到樺王身邊。你去吧。平國有我。”
“為什麽我當王我們兩個都活不下去,我能理解我當王啟釋不會放過我,但是他應該不會為難你……你隻要活下去……”
“你不懂,他撕毀婚約的時候,這個世界上我和他已經不能共存了,”無言看著遠方的天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明白了嗎?”
“你這是何苦……畢竟未過門……”懷瑾不知道怎麽勸她。
“你性格像父親華左,溫柔敏感,我覺得我更像母親,寧直不彎,”無言平靜地說,“平國皇族的血脈必須由你這樣性子柔順的人才能傳承,但是平國最後的脊梁,由我擔當。”
“啟釋若殺了你,我絕對不放過他!”他堅決說。
“不,容瑕失去了哥哥,她現在隻有你了。你忍心扔下她嗎?”無言打斷他的話,“不必說了,這是我和啟釋之間的事情,你不要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