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拿著那封信，左看右看，對林叢說：“麻煩林叢師父將這封信打開吧。”
林叢的冷汗一直流下，並不回答她。
“這麽說，裏麵有本王不該看的東西了。”無言冷笑。
信件的符咒，即便是皇族，也很難在打開符咒的時候，避免傷害裏麵的信件。無言命令左右將林叢拿下，林叢急急地說：“信件裏隻是說了女王要西征的計劃，臣認為非常不妥，所以希望和薑容先生商量。”
“本王要西征，為什麽要和京國人商量？你確定不是給京國的新王祈弦月的嗎？”
她連名帶姓直呼弦月，已經充滿了怨恨之意。弦月臨危之時加冕，勇退妖界湧出的大軍，這件事威震四方，不僅是京國子民對這個新王心服口服，連周圍國家的民眾也非常敬佩這個消失了很多年又重新出現的皇族，平西如此輕慢弦月實在不合情理。
“申國謀害先王，王上若征討申國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現在妖界入侵申國，結界薄弱已經阻擋不了妖界大軍。之前連申王和京王都聯手共同抗擊妖界缺口，這種時候如果平國要征討申國，實在是……實在是……”
“我不用你教訓我，”無言冷冷地看著他，“我隻問你，你給薑容寫信，寫了什麽？這不是你們之間的第一次通信了吧？”
林叢冷汗涔涔。
當然不是他們第一次通信，薑容在收到他來信的時候，就立刻給他回信，詳細地說明了當年他在平國公主身上發現妖魂的詭異之事，並且讓他和優國大法師對質。除此之外，他還非常隱晦地說明了殘卷背後的秘密，現在已經到了東土命運的關口，天界，人界和妖界很可能會在這一次大動**之中重歸混沌，這是人類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薑容在信件裏很明確地指出，京王弦月和啟釋的結合，還是平王平西和啟釋的結合，都有可能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他有一個非常大膽的猜想，這三個人分別代表了三界，請求林叢一定要聯合東土各國的力量，阻止這一場浩劫的發生。相比之下，啟釋稱霸東土的野心都不算什麽了。
林叢看到信之後當然不敢怠慢，趕緊給他回信，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怕自己的行為敗露，他先是給懷瑾和趙禧明那邊發去了信件。果然在給薑容發信的時候，就被無言拿下了。
無言要他立刻把信打開給她看，但是林叢手剛碰觸到信的那一刻，信件就化為灰燼。
“你！”無言大怒，這個很明顯就是林叢故意不肯解咒導致的，她抬手一掌，林叢整個人往後飛過去，重重撞在了殿門口，那些灰燼也紛紛揚揚落了下來，左右侍衛不敢上前。
林叢吐出一口血，他感覺到自己肋骨都斷了兩根，劇痛無比。無言這一掌用的是純粹的氣法，就是平王莫藤以前傳授給她的招式，剛正勇猛，很像她的風格。
這個平西公主，過去內斂少言，謹慎守禮，當上了王之後，就和之前的平王一樣性子剛烈。但是莫藤與她是不同的，莫藤心懷天下……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明君，而她……
“你的眼神是怎麽回事？”無言身影晃動，頃刻之間就來到了他的麵前，她拔出瀲灩，指著林叢的眼睛，“你這個眼神，是告訴我，看見是我當上了平王，你很失望嗎？”
林叢咬牙不吭聲。
無言暴怒，她一向內心不太看得起林叢，覺得林叢術法比不過薑容，劍術也比不上竹藏，他偏偏什麽都要學一些，什麽都很一般，偏偏莫藤還讓這種人當上了平國大法師，還讓他當公主的師父。無言一直就覺得他才華和自身的地位根本不匹配。平國從頭到尾都是弱仆強主的國家。
可是為什麽，林叢現在麵對她的劍，竟然是如此無懼，他為什麽膽敢違抗王的命令，膽敢質疑王的存在呢？
“你在懷疑我嗎？”無言咬牙看著他，“身為大法師，難道不知道首先就要效忠他的王嗎？”
“莫藤陛下教我，效忠王是為了天下，難道王上不知道平國皇室的主旨是以天下為先嗎？”
無言持劍的手微微發抖，陰森森反問他：“什麽叫天下為先？”
林叢感覺那劍尖的鋒芒雖然沒有刺入自己眼睛 ，但是劍氣已經刺得他眼睛劇痛，視線模糊。他畢竟是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軀，被一個皇族持劍相對，難免心生戰栗，但是他依然咬牙說：“莫藤陛下為了維護五元三神，當初差點委屈自己嫁給錄王鎏邑，又為了東土的結界，明明中了劇毒依然全力以赴，加劇了自己的死亡。平王世世代代都是為了東土的安寧不惜獻出自己生命的人，這種意誌力，遠超任何一個國家的王者！王如此，臣必當如此！”
“你的意思是我不顧大局嗎？”無言大聲喝問。
“陛下以為如今的大局是什麽？是申國稱霸嗎？是啟釋要當皇帝嗎？都不是，如今的大局就是結界力量薄弱了，妖界東征，東土岌岌可危！京國薑容法師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東土殘卷就是天人給八部眾，也就是現在的人類世界的詛咒！您知道嗎！”
無言愣了一下，把劍往後收了收：“你說說。”
那把劍終於撤走之後，林叢已經感覺自己汗流浹背，手腳發軟，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才意識到，平西公主已經是女王了，不管她的身份有多大的疑點，她的威壓並不遜色於莫藤女王，甚至還要更冷酷狠辣。
權衡了之後，他便把有關弦月的來曆，以及幾百年前皇帝和天人之子那一段往事都講了出來。至於他和薑容懷疑平西女王來自妖界一事，他半個字都不敢泄露。
無言聽完之後，臉色變了變，叫太醫過來給林叢正骨治傷。她說：“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要瞞著我私下和薑容聯係？”
林叢被太醫接上斷掉的肋骨，疼得齜牙咧嘴，但是腦子缺轉得飛快：“臣害怕王上生啟釋的氣……”
“我為什麽要生他的氣？”無言有點心虛，提高聲音問。
“因為按照薑容給的資料，啟釋便是轉生的皇帝，弦月則是天人之子，他們之間有命中注定的緣分，而啟釋在名義上又和王上有婚約，所以……所以他們兩個雙雙去了晴空之城未歸，對於王上來說，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所以臣……”
林叢完全是信口胡說，牽強附會。大家都知道平國和申國有不共戴天之仇，當年定下婚約也是為了在申國的野心之下求得喘息機會，申國也一定是為了控製平國，獲得平國的神力才提出婚約，現在啟釋和新任的京王私奔了，這對於平國來說，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甩掉這門親事。平王怎麽可能會生氣呢！但他實在找不出理由圓他私下和薑容聯係的事情。他也不敢讓無言知道，其實他們在背後已經開始調查當年邊城魂師的事情，已經開始懷疑無言的來曆，這件事如果要是被她知道，很大可能會被滅口。
林叢胡謅之後，已經最好對方勃然大怒否認的準備，但他不知道這兩句話剛好戳中無言心事，她不但不範怒，反而陷入了沉思。林叢發覺她沉思的眼神還混雜了一絲痛苦和糾結！
不是吧？
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把自己嚇了一跳。
難道平西女王一直愛著申王啟釋？
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可怕了，他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
這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的關係！但是他又想到魂術來自西海那邊，邊城之戰中遇到的魂師擄走了小公主，後來小公主醒過來之後有反常，當時他和大神官都有懷疑的，隻是檢查不出妖魂，所以才打消了疑慮。
現在想想，如果這位平西女王真的身上有妖魂，那和西海那邊絕對脫不了幹係，那她和申王關係，也不奇怪了。難怪！難怪她當初這麽踴躍要答應婚約，這麽積極要“承擔責任”，甚至當初啟釋跟弦月一起出現的時候，她可是情緒反應特別激烈啊……而且還聽說她追擊申國的刺客走了很遠卻一無所獲回來……
林叢的確是在術法方麵不及薑容或者是琳，但是人情世故方麵，他卻是比他們更加通融。
他被太醫診療之後，抬回自己的府邸休息。調息運氣之後，發現自己受的內傷還不輕。歎了口氣，遣退左右，剛想就寢，卻發現房屋內多了一個人。
“你……”他冷汗都快出來了，燭光卻瞬時熄滅。
“師父，是我。”無言的聲音。
林叢躺在**，有點驚疑不定看著那個身影，果然是她。
“有些事，今天在大殿上不能和你說，所以我現在要和你說清楚，”無言的聲音淡淡的，“我是平西，但是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無言。”
無言？這是什麽名字？林叢一頭霧水。
“我來自西海，是申國最西邊一個小島上的半妖，本來是要作為祭品獻給海妖，是啟釋殿下救了我，後來帶我回嘯城，給我安頓下來。後來我被訓練成舞姬，送到錄國，供錄王鎏邑取樂，但是沒想到到達第一天，鎏邑對啟釋意圖不軌，我和他合力殺了錄王，他逃亡才國，讓我走不同的方向，來平國。”
林叢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消化不了裏麵的信息，但是無言說得很快，她繼續往下說。
“我剛來到平國，就遇見了潛伏在平國的申國魂師孫婆婆，她趁著平王莫藤帶著女兒來邊城的時候，擄走了小公主，然後擅自將我和小公主的魂魄換魂。於是我就成了小公主，被帶回了平國。”
“孫婆婆的目的就是要將申國勢力打入平國內部，而我的任務就是潛入皇宮，成為申國裏應外合的一枚棋子，這些都不是我自願的，但是我沒辦法。年長之後我沒有完全能吞噬小公主的元神，後來薑容帶我去優國神殿，在那裏機緣巧合，我完全吞噬了小公主剩下的元神，真正成為了平國的公主，擁有了平國的神力。”
林叢大概明白了，沒想到眼前這個他教導多年的公主，竟然是來自申國的一個半妖！還是個祭品！這得是多麽低賤的血統，而莫藤竟然高檔做自己的女兒撫養這麽多年，不僅如此，大神官，輔臣還有他這個大法師都悉心照料她，誰知道竟然是……竟然是這樣的……
無言走近他，林叢才發覺她滿臉都是淚水，身上穿著還是寢宮時候的衣服，應該是徹夜難眠忍不住 ，來到他的寓所。
她哽咽著說：“我雖然是半妖，但是從未對莫藤女王有半點壞心，她養育我，把我當真正的女兒養大，我對她隻有感激和愛戴，她是我這輩子遇見的第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我願意為了她去死……我第一個願意為他去死的人是啟釋，第二個就是莫藤，可是他們一個永遠忽視我，一個卻離開了我……”
“你……”林叢心裏終於明白無言和啟釋的前情往事，瞬間也明白了她為什麽一心要和申國聯姻，有個可怕的念頭不斷膨脹，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要與啟釋聯姻，難道是為了把平國拱手相讓給申國嗎？”
無言逼近林叢說：“那有什麽不可以呢？啟釋當皇帝是天命所歸，他愛民如子，我這麽一個半妖作為他的臣民被海妖吞噬他都不允許，如果平國的百姓成為了他的百姓，他同樣也會守護他們的。這片土地不管是平王管理，還是申王管理，或者是將來的皇帝管理，隻要百姓安居樂業，有什麽不可以嗎？”
“不可以！”林叢大怒，他傷口還在疼，但是依然無懼麵前的新王，他斬釘截鐵地說，““莫藤陛下一生為了維護五元三神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她對你恩重如山，你絕對不能講她守護的河山拱手相讓！”
“你不是說過平國的理念是天下為先嗎？整個東土的和平和平國的利益相比，哪個更重要？我們抵禦申國，可能會換來更大的傷亡，如果能和平過渡，東土就會擁有一位明君，這不是莫藤陛下想要的天下為先嗎？你以為麵臨妖界的入侵，八個國家的力量會有一個皇帝統治的東土更加團結有力嗎？”無言壓低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