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皓月當空,庭院無聲。左右侍從退下以後,隻有平王斜倚在薄紗搖曳的走廊下。白裙下處,一盞清酒。象征新王身份的瀲灩,正正放在庭院中央。
劍,是曆屆平國女王的慣用武器——就是這把劍,抵抗過上代申國殤王聯合周邊三國的萬軍攻勢,守住了富饒美麗的平國大地。
今日,王者之劍終於屬於新一任平國女王平西。申國的野心如今也達到頂峰。列代申國國君的意願,就是美色與鐵蹄齊下,橫掃東土大地。上代殤王在平國之戰中雖受重創,但他已經成功控製了平國周邊才、錄二國的大片領土。殤王駕崩以後,申國年輕的新王——比任何先王都野心勃勃的君主,勵精圖治,不斷擴充兵力,似乎更有希望實現先王們的遺願。
他現在已經殺了六位王者,身上有了六種神力。據說因為和京王的結合,還擁有了光之神力。
想到此,她不禁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太可笑了,她本來以為要取得神力必須通過殺戮的手段,想不到愛也可以。
圓月已經過了中天,平王坐正了身子,臉緩緩地轉向那輪距離大地似乎越來越近的明月。似乎就這麽輕輕一躍,便可以飛向那銀白的世界,永遠脫離塵世間的煩惱。
即使是王,也有煩惱。在沒有成為王之前,還以為身份就是煩惱最後的休止符。平王冷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有黑影從月亮下麵掠過。月圓之夜出來活動的動物,象這樣的體積,應該隻有聖獸。烈王的眼睛眯了起來。
黑影迅速接近地麵,無數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地麵射出,準確地射向聖獸所在的位置。
那是條龍。
她坐過龍,很多年前,由一個少年帶著。
那杯原本安靜擱置在走廊上的清酒頃刻間被擊了個粉碎。是光箭,他果然擁有了弦月的能力。
無言聽到四下呼聲:“有刺客!護駕!護駕!”
無數箭矢朝空中射去,但是青龍飛得太高,箭矢不能靠近。 無言喝退左右,足尖一點,追隨著那條龍追去。
月亮,似乎比任何時候的都要大。月亮前麵,懸浮著一條目露凶光的龍,頭上是在月光下近乎透明的犄角,嘴角的龍須在月光下閃著銀光。青龍是聖物中罕見的聖物,之前他父親那條龍雖然很勇猛,卻是黑色的。龍是高傲而凶猛的聖物,眼前這隻,明顯是其中極品。
上麵悠然坐著的黑衣男子,衣帶在風中上下擺動。背著光,容貌看得不甚清楚,但是雙眼即使是背著光也閃耀著凜冽的光芒。
他想單獨來見她,但是他不知道她沒有聖物,根本不能飛向天空,現在她站在全城最高的塔尖上,已經不能靠近他半步。
是這樣吧,妖界的人就這樣望著東土把,垂涎於對方的美好,卻不能靠近。無言覺得自己似乎理解了妖界壓抑數百年的憤恨。
“無言!”啟釋衝她叫道,“你真的要和我開戰嗎?”
“你不是不記得我了嗎?”無言大聲衝他叫。
青龍穩穩地懸浮在她斜上方,月亮出來了,啟釋那張臉依舊是如此俊美絕倫。
“我記得的!”啟釋沉默,然後說:“可是你已經忘記了你的初衷了!”
月亮很大,但是風卻很冷,無言想起了在歌舞坊偷窺他的那個寒冷的冬天。他穿著黑金長袍,漫不經心在歌舞坊裏喝酒,她也隻能這樣卑微地看著他。
為什麽?為什麽卑微的總是她?不!她這次要他和她平視!她大聲說:“我現在是平王!我要為了平國而戰!”
“荒謬!”啟釋斥責,“你是我申國的子民,竟然要為了平王而戰。”
“申國早就拋棄了我!”無言握緊拳頭怒道,“而平國養育了我!你們毒殺我王莫藤,我豈是忘恩負義之人!”
啟釋沉默地看著她。
說到忘恩負義,她現在何嚐不在做忘恩負義的事情,多年前是他救了她。但是後來她也救了他,他們兩清了。
所以她現在在報平國的恩嗎?
“我明白了,“啟釋點頭,”你選擇了平國,那麽我們戰場上見吧。”他駕馭著青龍轉身離開。無言想追上去,差點一腳踏空掉下高塔。
不!她想說的不是這個啊!她捂住自己的臉。
她其實是想問他,為什麽這些年沒有想過來找她?是不是以為她已經死了?為什麽悔婚,是不是看不上她獻上的籌碼?她早就願意為了他忘恩負義,她早就準備好一切獻給年輕的申王,為什麽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
眼淚從她的指縫留流下,一滴一滴地從高塔上掉下,然後被寒冷的夜風吹到了更遠的地方。
申國與平國開戰並非在兩國的國土,而是在錄國的土地上開戰的。錄國本來就為了應對妖界入侵而征兵買馬亂成一團,現在東邊又有平國大軍入侵,南麵又是才國那邊逃過來的申國難民,真是讓一直生活優越的錄國子民苦不堪言。
這場戰役雙方都是君王禦駕親征,比起幾年前的三國攻平的陣勢有過之而無不及。
戰馬,術士操縱的飛翔式神,烏壓壓的隊伍,雷霆萬鈞地呐喊聲,震動了錄國的天空和大地。躺在病榻的啟太後心口劇痛,戰戰兢兢地企求那戰火不要蔓延到她的宮殿。
在鄰近的才國,年幼的才王神色肅穆地跪在神廟前的大門上,低聲為申國年輕的王祈禱。
平王白盔白甲,騎一匹全副武裝的白馬,後麵是一片銀槍如林平國的士兵。她手中緊緊地抓著銀劍,隻露出如水雙瞳,直直望著前方。
迎麵而來的黑雲,就是錄國的軍隊了。
一色的黃銅色的盔甲,裏麵肯定用了來自錄國的某種稀有的元素加強了硬度。領頭的那名頭戴著嚴嚴實實頭盔的高大的男子,手上拿的是一把烏黑長鞭,她可以感覺到頭盔後麵那雙眼睛正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平王殿下!”申王啟釋這次沒有騎著聖獸,他開口說話了,聲音非常有力堅決,“妖界正在東侵,東土處於危機關頭,你為什麽一定要逆流而上,做這樣違背天理的事情呢?”
他身後士兵跟著呐喊起來:“平王無道!”叫喊聲此起彼伏。平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朗聲說道——她清亮的聲音居然蓋過了對方軍隊的呼喊聲:“所謂的天命,早就已經銘刻在每個國家的曆史上!銘刻在每個國家的律法上!真正逆流而上的,正是你們申國!你們忘記自己做過那些謀害王者,背天逆地的事情了嗎?”
平國的士兵也高聲呐喊起來,彼此的號角嗚嗚吹響,平王一聲令下,進攻開始。平王,也就是無言,拔出了瀲灩劍,帶領平國的士兵衝了上去!
廝殺,流血,生命轉瞬而逝。無數的敵人,無數的對手。半空中青龍開始俯衝地上的軍隊,威懾他們,地上射出無數箭矢,但是都被它躲開。不斷有平國的馬匹受驚,有人從馬匹上掉下去。錄國的騎兵形成一個半圓,已經把平國的騎兵包圍在裏麵。但是他們很快被地上的士兵投擲的銀槍衝亂了陣腳。
“絕對要連起來!”領頭的申國騎兵將軍怒吼著,他們**的戰馬全都是來自才國的良駒,速度如風馳電掣。很快的又把平國的騎兵困住了。
平國的騎兵象是預料到一樣,一致擺出圓圈向外的陣勢,兩邊優劣立刻有了改觀。兩邊戰鬥力相比,雖然錄國士兵裝備優良,但是平國的軍隊在戰鬥力和戰術上都略勝一籌。他們能僵持下來,完全是因為平王在妖界東侵的時候宣戰,有點和平國以往的國策不符,士兵們略微心虛而已。
啟釋起碼揮鞭子向無言砸下去,她用劍格開他的進攻,隨即又閃過了他一劍。啟釋讚賞地說:“你這些年大有進步。”
無言冷笑:“我對你們的戰術了如指掌!”
啟釋大吼一聲又進攻了過來,無言感到耳邊有風掠過,感覺仿佛多年前。
她楞了一下。
那是一隻光箭。接著她感到有什麽插入了心口——那是風刃。她很早就見識過的風刃。
無言恍惚了一下,感到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從馬背上滑落。旁邊的平國將軍想抱住她,但是很快被啟釋的禦龍鞭擋開。
她急速墜落, 啟釋一拉韁繩。暴烈的坐騎哼哼一聲,飛快地向無言下墜的方向衝去。平國的騎兵紛紛想去接他們的王,當時陣腳一亂,馬上被申國的騎兵截斷。啟釋最終接住了無言的身體。他拉開她的頭盔,這次是近距離看她,她麵如白紙,微微喘息。
“你還……認識我嗎?”她在他懷裏低聲問他。她的臉已經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所以他當初沒有認出她,她應該想到的。
“你的眼神……我記得的。”啟釋內心有點一眼難盡。
青龍看他已經殺了烈王,便開始壓低身子俯衝恐嚇平國 軍隊。平國 軍隊雖然想搶回自己女王的屍體以免受辱,但是迫於青龍的威力,他們不得不急劇後退。
“恭喜你……可以獲得……水之力了……”無言輕聲說,“我雖然是個假的皇族,但是我身上的元神是真的……你剛才射中我心髒……我可以死得透透的了……”
“你這是何苦……”啟釋想起許多前情往事,突然說不出話來。
“我還想……飛向天空……想以前那樣……”她低聲說。
啟釋打了個呼哨,青龍禦風而來,他下馬,抱著無言跳上了青龍的背,青龍一飛衝天,遠離了血腥戰場。
“申國有個懂得治療術的皇族,我帶你去見他。”啟釋說。
“懷瑾是吧……他是我弟弟……”無言微笑著說。
啟釋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莫藤的親生兒子,是我這副身子的弟弟,我能不能求求你……以後不要殺他……”無言說,“看在我為你獻上元神的份兒上……”
“我不殺他,”啟釋摟緊了無言,他心情十分複雜,他突然發現了一件他一直沒有意識到,但是現在又不得不麵對的事情——無言是如此如此在意他,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是從他救下她的時候嗎?還是在錄國皇宮那時候?他有點心亂如麻,不敢想下去。隻能摟緊她。
無言被啟釋緊緊摟著,這似乎是很久以前,也被他這麽摟著。但是就算是很久以前,他也沒有摟著她,摟得這麽緊。
這麽多年了他一定習慣於機關算盡,可是他現在卻對她沒有防備,也不怕她突然往他心髒紮一刀。
她握緊了手中的瀲灩,想舉起來,最後還是放棄了。
呼呼的風聲從她耳邊刮過。
這條龍……比以前的快得多,啟釋殿下的胸膛,也比以前寬厚溫暖很多。她聽著他的心跳,很急,他一定很著急吧。
夠了。她想。
我隻見過你三四麵,卻已經和你出生入死兩三次了呢……
有過對話的,也隻是三麵而已。
三麵,已經足夠愛上一個人了。
啟釋抱著無言往申國急急趕路,等青龍飛過錄國邊境,飛過海峽上空的時候,他卻發現她在他懷裏,已經死去多時了。
而他身上湧動的,是陌生的力量,是屬於水的神力。他現在身上已經集齊了八種力量,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皇帝了。
八國神殿齊齊發出了共鳴。
他抬頭看見晴空之城正正停留在他的上方。
東土一個時代似乎要完結了,新的時代就要開始,妖界那邊也深受震動,大家都知道,皇帝重回東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