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我直奔教師餐廳,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就餐的老師是不少,餐桌上的飯菜也都動了一點,可是靜悄悄的,聽見電視裏的播音員在播報財經新聞。各位老師們一個個專心致誌得舉著筷子不吃飯,眼睛直直地盯著牆邊的大屏幕。

我要了一碗麵,找個就近的座位坐下,問旁邊的王老師:“看什麽呢?”

“噓----”他示意我禁聲,不理我,眼球定住了似的看著電視,比看球賽都認真。

什麽新聞呀,至於這樣?

我也看向大屏幕,咦?這不是剛才和我吵架的賀佳?

電視裏的賀佳衣冠楚楚,態度謙和,正在回答記者問,微笑中流露的自信令人讚歎。播音員的聲音朗朗傳來:

“......重組後的瑞安集團產業涉及金融、地產、餐飲、進出口以及新興的網絡行業。海外的分公司也即將進行改組。新任總裁賀佳表示:這次瑞安集團的資產重組方案運行非常順利,比原定計劃提前一個月完成。瑞安集團未來的發展領域將會更為廣闊......”

這條新聞播完,餐廳裏的人們這才慢慢恢複了用餐。議論、喧嘩聲漸起,好像都在討論瑞安集團短時間內的新老交替和發展前景。

“不錯呀!看來我的眼光還真是不錯!”王老師轉回頭笑著對我說:“瑞安的股票一頂漲!”

“瑞安?”

李威不就在瑞安集團下屬的投資貿易分公司嗎?記得我去年認識賀佳時他還隻是李威公司的總經理,現在已經是瑞安集團的新任總裁了!

楊老師湊了過來:“老王,還是你行!我怎麽就沒聽你的買瑞安的股票呢?”

“當時怎麽告訴你們的?瑞安是本省最大的集團企業,是政府扶持的形象公司,瑞安有困難找政府、政府有困難找瑞安。就算有任何難處省裏都會支持的,隻要有榮譽都給它了。做的都是賺錢的行當,他們的總裁本事通天,所以值得長線持有。誰讓你不聽!”王老師得意的說。

“我總覺得瑞安的總裁歲數大了,幹不了幾年,就一個兒子還那麽年輕,將將三十歲,能撐起這麽大的企業嗎?”

“怎麽不能,那個賀佳比他老子還強!高中時就一邊上學一邊開始在公司裏幫他爸爸了。自古英雄出少年,知道不?”

......

賀佳,原來是這麽大的人物!

還記得他給我的名片上寫著:瑞安集團 賀佳

字少得不能再少了。原來是不必再多寫了,瑞安就是他家的。

我當時沒在意,他是李威的上司,當然在瑞安工作,卻沒想到他是這個商業傳奇公司的主人,那他基本上可以說是本省的首富了。

哇哦!大財主!

電視裏說他們的重組計劃提前了一個月,我記得好像剛才賀佳訓斥楊靜如時說,由於她的插手打亂了什麽計劃似的,不得不提前......

聯想一下......

看來是楊靜如想幫賀佳,可惜幫了倒忙,迫使賀佳重新安排提前的計劃應該就是他們的重組計劃。這也難怪他衝楊靜如發那麽大的火。

可賀佳在電視裏說提前完成重組方案是因為“進展順利”。

唉,真是無商不奸!事情換種說法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搖搖頭,埋頭吃我的牛肉麵。

第二天的生活還是照舊,我一直呆在琴房裏。下午的時候趙陽來找我,他在畢業匯報演出中有一首獨奏曲正好是我們決賽的規定曲目之一,我一邊練習、一邊演示、一邊給他指點。練了幾遍趙陽泄氣的放下琴:“不練了!再怎麽拉也沒有你拉得好!”

“廢話,要不我是你老師。”我失笑。

“老周,你說我留校好嗎?”趙陽問我。

我看看他:“申請表都交了,趙陽,你已經沒選擇,別告訴我你後悔了,現在所有的接受單位都簽好了學生,你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唉!”趙陽歎口氣:“當時覺得留校的學生都是最好的,能留校就證明我是NO.1,虛榮心害死人啊!可老周你說我一個大男人留在學校當老師有什麽出息?”趙陽的神情中很是迷茫。

看著自己開山大弟子,我放下琴弓,說:“趙陽,還記得你當初為什麽學琴嗎?”

“爸媽讓學唄。後來拉得還不錯,學習成績又不好,就走了這條路。”

“你喜歡音樂嗎?”

“以前無所謂,給你當學生以後才找著感覺,慢慢喜歡了。”

我微笑:“不管初衷是什麽,做你喜歡做的事。留校以後雖然不像去樂團那樣有很開的眼界、可能收入也要差一些、還要為人師表受到一些約束,但是在學校裏會讓你的心境踏實,沉下心來做喜歡做的事。如果你不滿現狀,我建議你可以考研,或者申請出國留學,留校的話你會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準備。”

趙陽沉吟著,看來我的話他聽進去了。

我接著說:“趙陽,你很有靈氣,也很活躍,但是這樣的人定性就會弱一些,找準你的方向一直堅持下去,千萬別三心二意。走向社會以後**太多了,我怕你會迷失,可惜了你的才華。”

趙陽看著我,目光灼灼:“老周,你真得覺得我很有才華嗎?”

“當然。可惜----”我賣個關子。

趙陽急切的問:“什麽?”

“太胖了!”說完我哈哈大笑。

趙陽做咬牙切齒狀,像極了凶惡的沙皮狗,然後也笑了。

琴房裏隻有我們師生兩個,笑聲回**,這樣的日子我和趙陽過了四年。

趙陽和我是學校裏為數極少的刻苦者,我們隻專心於音樂。他的家境較好,不用為錢躊躇,所以除去很多羈絆,能抽出更多時間練琴;而我是天生的癡迷者,除過音樂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師生倆所有的時間都在拉琴。為了調節節奏,我們還在琴房裏放了象棋,跳棋,軍棋,所以也不覺枯燥。

我看著趙陽,能教出這樣的學生也是我的驕傲,再過幾個月,等放完暑假再回校我們就是同事了。

我向他伸出手:“趙老師,你好!”

趙陽握住我的手:“你好,周老師!”

我們相視微微一笑,心底都暖暖的。

“周阿姨。”

一聲清脆的呼喚打斷了我和趙陽,這個聲音應該是----

我回頭看向門口,果然,是炎炎站在半關著的琴房門口。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背著小提琴,笑吟吟的看著我,像極了清晨帶著露珠的花朵,天真無邪、清新俏麗。

旁邊是高大帥氣的賀佳,正摘下墨鏡,露出微笑,向我點頭致意:“嗨!周老師。”我眯起眼睛,覺得他的笑容很刺眼。

這倆人我昨晚告訴自己一萬遍:惹不起、躲得起。

今天來是什麽意思?這個賀佳還真是臉皮厚:忘了昨天的不愉快了嗎?怎麽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跑來找我,還能像個沒事人似的,不怕我給他臉色嗎?真是......

我看著他和炎炎,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賀佳已經領著炎炎走了進來:“看來我已經成了不受歡迎的人了。”他自我解嘲地說。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低頭微笑著和炎炎點點頭:大人之間的事情不能影響到孩子。

“周阿姨,舅舅說帶我來看你,我把琴也背來了,舅舅說是‘以琴會友’。”

我看了一眼一旁的賀佳,從他們進來我就一直坐著,我沒有招呼他的熱情,他居然還是一臉的微笑看著我。專門帶著炎炎來找我,這個人!想和我和解?

“是嗎?那你能拉曲子了嗎?”話一出口我嚇了一跳,我本想說的是“我要比賽了,沒時陪你”,怎麽話到嘴邊就變了?唉!誰能拒絕一個孩子!

“會呀!我能拉‘小燕子’。”炎炎驕傲的說。

“撲哧”身邊的趙陽笑出聲來。

我扭頭瞪了他一眼:“笑什麽笑?你剛開始學琴的時候還不一定比她強呢?”

趙陽忍住笑,但是他的表情是樂在心裏。

“大哥哥好!”炎炎很有禮貌的向趙陽問好。

“你好小師妹。我是你的趙陽哥哥。”趙陽吊兒郎當地向炎炎回禮。

我幽幽地看了趙陽一眼,說:“錯了,趙陽。炎炎不是我的學生,而是張老師的學生,嚴格的說她是我的‘小師妹 ’,你應該管她叫、叫什麽來著?啊,對 ,叫‘小師叔’。”

我幸災樂禍地看著趙陽抽搐的臉,賀佳也不禁笑出了聲,我一直沒搭理他,可他沒有半點兒不自在的感覺。炎炎有點聽不太明白,不明所以的看著我和趙陽打機鋒。

故意忽略賀佳也有一會兒了,做人不能太過分,更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把趙陽介紹給賀佳:

“賀先生,這是我的學生趙陽。趙陽,這是----”

該怎麽介紹賀佳呢?瑞安的新任總裁?

“你好,我是周老師的朋友,賀佳,也是炎炎的舅舅。”

賀佳主動的伸手和趙陽握了握手,笑容溫和、眼神淡定、麵對趙陽這樣一個學生也絲毫沒有倨傲之情,我完全不能把他和“總裁”兩個字畫上等號。

看著趙陽和賀佳握手,忽然間我發現趙陽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任我呼喝的大孩子,而是一個和賀佳平起平坐的大男人了,這個發現太突然,我一時有些失神。

“叫你賀大哥不介意吧?”

“怎麽會?你也可以叫我‘老賀’。”

賀佳把平易近人堅持到底。

接著說:“我昨天把你們周老師得罪了,今天特地來負荊請罪的。”

“你得罪了老周?你怎麽能得罪這個女人?”趙陽誇張地大聲說。我看看趙陽,翻個白眼:你就耍寶吧!

“後果很嚴重嗎?”賀佳瞅我一眼,好像有些擔心的問。

趙陽開始分析:“依照以往的經驗,老周其實是很好擺平的,不過----她的幾個徒弟----” 說著輕輕的搖搖頭,歎口氣:“尤其是那個開山大弟子叫做趙陽的----老周很聽他的話,我認為如果你能先擺平他,老周那裏其實就沒什麽事了。”說著看著賀佳,等著看他的反應。

我無奈的閉上眼睛。聽見賀佳低沉的笑聲:“那趙先生你看----”

“按照慣例,每人兩瓶可樂!”唉,到底是嫩,兩瓶可樂對於“賀總”來說算什麽?

“好說,這樣吧,待會兒我再請你們師門弟子吃晚飯。”

“全請就不必了,其他師弟師妹們都提前放長假回家了,我就全權代表吧!”趙陽喜出望外。

“好呀,你說了算,怎麽都行。”

無奈地聽著他倆商量著,我站起身往外走,炎炎緊跟著我走出來。我看見賀佳的車停在不遠處的樹蔭下。

“周阿姨,你生舅舅的氣了,是嗎?你原諒他好不好!”

看著炎炎有些祈求的目光,賀佳把她帶來是當小說客的。我輕撫她的頭發:“沒有啊,別瞎想。”

“舅舅說他說錯了話,把你氣走了。阿姨,你和舅舅是我最喜歡的人,你原諒他吧,我已經替你罵過他了。”

小孩子說大人話,是賀佳教的吧。隻是為什麽昨天還追著我和我鬥氣、今天卻找上門向我賠禮道歉?

“我和你舅舅沒有不開心,你放心吧!”

“阿姨,我後天就要走了......”炎炎說著低下了頭。

“去哪裏?”

“回英國,媽媽要結婚了,我得回去了......”孩子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越來越低。

“炎炎......”我呆住了,看著孩子,想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蹲下身,捧起她的小臉,滿是淚水。

“炎炎......”我心疼地叫著她的名字。母親再婚,這樣的事情我沒經曆過,更沒想過,我的腦海裏描繪不出來炎炎以後的處境。這個性格內向,生活閉塞的孩子,又會懷著怎樣的心情回到母親的身邊去應對新的生活?

我伸手擦去她臉龐的淚水,注視著她的黑眼睛,說:

“炎炎,你要這樣想:又有一個人來幫你照顧、愛護你的媽媽,你也多了一個關心你的人,這應該是好事,對嗎?”

“嗯!”炎炎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揚起小臉對我說:

“舅舅昨天上網給我查了莫紮特,給我講他的故事,周阿姨,他真可憐!我比他幸福多了!”

“對,他很不幸,但他永遠熱愛生活!你身邊還有那麽多愛你的人,炎炎你一定會很幸福的,對不對?”

“要自己尋找快樂,是嗎?”

這是我昨天將給她的話,她居然記住了,我微笑的看著她:“對!”

炎炎也笑了,臉上還掛著淚珠,我看著她有說不出的憐惜和感慨。

“謝謝你,周老師!”不知何時賀佳站在我和炎炎身邊,我直起身來,他溫和的看著我和炎炎:“我昨天有失禮的地方,請你多多原諒。我其實更應該感謝你對炎炎的關心和愛護。所以,真心的謝謝你,周老師!”

他很誠懇的向我伸出手,我看看他幽黑的眼睛,眼神無限柔和,心裏歎口氣:這麽大一個總裁牽尊降貴的親自來賠禮道歉,還要怎麽樣呢?他是想讓炎炎在走之前再和我見見麵吧,這個孩子很喜歡我。

話又說回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衝突。更何況炎炎說她後天就要回英國了。

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賀佳也露出了笑容,算是和解了。

他的手大而有力,眼神也黑亮黑亮的,我看著他溫和而燦爛的笑容,心裏忽然猛地一慌。

“老周,門鎖好了。”趙陽跑了過來。

我猛地抽回手,不太自然,賀佳的笑容擴大了。他察覺到什麽了?

掩飾了一下自己的慌亂,問趙陽:“你都勒索到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