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動力廠的子弟,我家在H附近的一個縣城,家裏隻有母親一個人。
我是個遺腹子,父親原是縣裏的小學教員,一次山洪暴發,他因公殉職。
當時母親新婚不久,肚子裏的我剛剛三個月。
很多人都勸母親打掉我另嫁,然而母親死活不肯,堅持生下我。
後來教育局為了照顧母親,讓她接了父親的班,在學校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雜務。
母親一個人拉扯我長大,她像一隻老母雞一樣,時時把我護在翅膀下,生怕我這個沒爸的孩子受一點兒委屈。
然而沒爸的孩子怎麽可能不被人欺負,從小到大我聽慣了小話,受盡了白眼,吃了無數的苦頭。
每當如此,媽媽總是擋在我前麵,替我出頭,給我出氣。
事後,她拉著我手語重心長地說:“兒啊,你要爭氣,要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大學,離開這個鬼地方,讓他們都看看,我兒子雖然沒爹,但比他們有爹的強百套。”
我考大學那年,是我們校的最高分,全縣的第三名。
校長老師都高興壞了,我媽更是要高興瘋了,辛苦十八年,她的努力沒有白費。
媽媽狠心花大價錢給我辦了升學宴,請遍了左鄰右舍、親朋好友。
那一天她是真的揚眉吐氣。我也非常開心,媽媽這些年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如今我總算是沒有辜負他,用好成績給她撐了腰。
上大學時,媽媽叮囑我:“不要談戀愛,要好好讀書。等以後大學畢業了,什麽樣的好姑娘找不著。不然的話,萬一分不到一起,不是浪費感情嗎?”
媽媽不容易,從小到大,我一直聽她的話,從不忤逆她。談戀愛這件事我也聽從了她的意見,關鍵是,我一直沒有遇到心儀的姑娘。
畢業上班後,媽媽就把我找對象這件事放到了日程上。
“兒啊,憑你這條件,全動力廠隨便挑隨便選。我兒子什麽樣的姑娘都配得上。”
在當媽的眼裏,自己的兒子當然是最好的,況且我是重點大學畢業,又長得一表人才,當然不能將就。
“唉,雖然媽知道兒子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但媽還是希望你找個好媳婦。”媽媽說。
“媽,瞧您說的,我怎麽可能忘了您。我將來的媳婦也必須孝敬您才行。”我向媽媽保證。
“媽啥也不圖,對媽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對你好。”我媽的心思從來都放在我身上,很少考慮她自己。
“你這個對象啊,最好家是你們動力廠的,俗話說,上頭有人好當官,將來能在工作上幫到你。
“姑娘得能幹,得把你照顧好,不然媽不放心。你從小到大都沒幹過活,而且你的重點是在工作上努力,家務活會影響你的。
“姑娘個頭兒至少得一米六五,這樣才能拿得出手,以後生的孩子也高,不然會被人欺負。
“對了,必須是大學生,研究生也行,沒文憑的不能考慮。說出去丟不起那人。”
媽媽這輩子最驕傲的事就是我考上了大學,而且是重點大學,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強調,一定要找個大學生,堅持不能找沒文憑的。
我媽一輩子都是為了我,我當然不能讓她傷心、失望,違背她的心。
所以,我跟安娜處對象後,一直沒敢告訴她,也沒敢帶她回家。
喬安娜問過我家裏的情況,我如實告訴她,家裏隻有一個母親,在小學當教員。我從沒見過父親,我還沒出生,他就犧牲了。
她聽了心疼極了,對我越發的好。
除了沒有學曆這一點,安娜真的哪裏都好,偏偏這一缺點又是不能改變的。
她也曾說過,要不她去讀個夜大,三年後就能拿到大專文憑。
我想了想,覺得沒必要。夜大的文憑就是混的,跟真正的文憑沒法比,不具備含金量。
但我也不能說不支持她,隨她去吧。
她考了兩次沒考上,也就不再提。
我也曾跟母親側麵提過安娜的事,說她祖父、父親都是廠子裏幾十年的老人,家裏就這麽一個姑娘,溺愛得很。
也說了她有多漂亮,多能幹,對我有多好。
但當母親問到她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時,我沉默了。
在母親的追問之下,我隻好說她是技校畢業的,沒有文憑。
我萬萬沒想到,母親會發那麽大的火,她以前從來不舍得罵我,但那次,她讓我跪在父親的遺像前,一邊哭一邊罵。
她說,我墮落了,一個技校生、臭工人也當成個寶。
她說,一個好女人旺三代,喬安娜一個工人將來能教出什麽好孩子。
她說,我現在就被美色迷了眼,以後更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來。
她還說,我背著她偷偷談戀愛,瞞得她好苦。她太寒心了,以後怕是指望不上我了。
她還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罵得我抬不起頭。
看著母親極度失望的樣子,我心裏愧疚極了。
她老早就提醒過我,要找家境好的,有文憑的,這樣我以後的生活會大不一樣。
是啊,母親說得對,我小時候吃那麽多苦,不就是為了以後有好日子過嗎?
我身在動力廠,幹部和工人的差別隨處可見。
而且,這種差別是一輩子的事,永遠改變不了。
我遲疑了,想著要不就聽母親的話,跟安娜分手,找個大學吧。
可是每次一見到安娜,看著她美麗的臉,我就動搖了,分手兩個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說來也奇怪,身邊的大學生不少,漂亮的、家境好的也不是沒有,可是跟喬安娜一比就顯得黯然失色。
一來二去,我跟安娜交往三年了,她到了晚婚的年齡。
那天,我又去蹭飯時,喬爺爺對我說:“小丁啊,你和安娜年紀都不小了,也處這麽長時間了,你回家跟你母親商量一下,什麽時候會個親家,所婚事辦了。沒婚房不要緊,先住家裏,等你分了房子,如果你們願意,再搬出去。”
安娜臉蛋兒紅紅地看著我,叔和嬸笑眯眯地等我回複。
對於我們交往三年,我卻沒有帶安娜回過家這件事,他們似乎並不介意,他們反而覺得我在本市孤身一人對他們來講是件好事,等於白撿了個兒子。
但是,如果結婚,是無論如何都要通過我母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