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喬安娜,我就熱烈地愛上了她。
那年,我和舍友去動力廠電影院看電影。
電影很無聊,我一直昏昏欲睡。
當銀幕上打出一個大大的“終”字後,我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往後麵的安全出口望去,想快點回宿舍睡覺。
這時,銀幕暗下去,電影院裏的燈光逐漸亮起。
暖黃的燈光突然照亮了後排姑娘的臉,電光火石間,丘比特的愛神之箭一下子射中我的心髒。
這是我夢中的姑娘啊。她仿佛是從書裏、從電影裏、從歌曲裏走出來,來到我麵前。
深褐色的長卷發,瓷白的皮膚,高高的鼻梁,略顯寬大的厚唇。都那麽與眾不同。
尤其是她的眼睛,深深的眼窩,過分卷翹的長睫毛,每眨一下都讓我心動。
腦海裏突兀地響起那首熟悉的俄羅斯歌曲——《喀秋莎》。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
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
駐守邊疆年輕的戰士,
心中懷念遙遠的姑娘;
勇敢戰鬥保衛祖國,
喀秋莎愛情永遠屬於他。
以前唱這首歌時,眼前總會出現一個模模糊糊的少女的形象,如今,她撥開柔曼的輕紗,活生生站在我麵前。
“走啊!”後麵的人突然推我,我從恍神中驚醒過來,跟著前麵的人,一點一點往座位外麵走去。
不知是她故意慢了一步,還是我有意快了一下,窄小的過道裏,我剛好錯後一步,站在她的身後。
她個子很高,我隻要探探頭,鼻尖剛好能嗅到她的秀發,我的心慌亂地狂跳起來,全身的血液都衝到頭頂,不由自主地想要擁住她。
舍友及時捅了我後背一下:“咳咳,看著點台階,別踩禿嚕了。”
我收回心神,回頭瞪他。他不懷好意地嘿嘿笑。
“喬安娜!”有人在不遠處叫道,我身前的姑娘扭過臉回應她,“你也來看電影啊。”
原來,她叫喬安娜,我的心再次被打動,是安娜·卡列妮娜的那個安娜嗎?
我跟舍友說有事,讓他先回宿舍,自己則偷偷跟在喬安娜的身後。
動力廠職工近兩萬人,我怕這次錯過她,下次就找不到了。
老天爺給我量身定製的姑娘,怎麽能讓她從我眼前溜走呢。
我遠遠地跟著她,看她走近附近的一棟家屬樓。
我望著樓上一扇扇窗戶,在樓下站了很久很久。
我想到那個士兵和公主的童話。如果公主是喬安娜,那我一定願意站滿一百天,絕不會在九十九天時半途而廢。
第二天晚上,我站在喬安娜家的樓下等她出現。
第三天晚上,我幻想著向她告白。
第四天晚上,我要請她做我的女朋友。
第……天,樓上的一扇窗戶突然打開,喬安娜出現在窗戶裏。
我們隔空對視,突然相視而笑。
我戀愛了,幸福極了。
我滿腦子都是她,全世界都是她,天天膩在一起也不厭煩,剛分開三分鍾就想念。
我喜歡她,她就是我理想中的女性。
她喜歡我,因為我帥氣、有才華、喜歡她,還因為我是大學生。
當年,一紙文憑在動力廠相當值錢,大學生屬於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研究所的大叔大嬸知道我和安娜談戀愛後,多數表示不讚同。
在他們眼裏我們是不般配的,他們覺得像我這樣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也應該找個大學生,至少要是大專生、中專生,是幹部的身份才行。
而安娜隻是技校生,靠家長的資曆在廠裏混個輕鬆的崗位,一輩子都別想提幹。
可我不在乎,我知道喬安娜和她家裏人喜歡我大學生的身份。
他們喜歡的我剛好有,而安娜有的,我剛好喜歡。這不是很完美嗎?
安娜美麗的外貌遺傳自她的祖母,她祖母是俄羅斯人,來中國援建時認識了她的爺爺。
安娜的爺爺是建國初期的大學生,能說一些俄語。
他們在工作中相識相知繼而相愛,兩個不同民族的年輕人因相愛而結合,並生下了愛的結晶——安娜的父親。一家三口幸福地工作生活著。
遺憾的是,沒幾年,中俄雙方關係破裂,安娜的祖母被迫返回俄國,從此天各一方。
我和安娜確認了關係後,時常去她家裏蹭飯,受到她家裏人的熱情款待。
喬祖父很欣賞我,常常跟我聊一些生產、技術上的問題,我每每都能對答如流。
一天,喬祖父翻出他們家的舊相冊給我看,特意指著他和安娜祖母年輕時的合照說:“這是安娜的奶奶,她那時比安娜大不了幾歲。”
喬祖父家眼裏滿是懷念,“工作再忙再累,她也不叫苦叫累,永遠都開心地笑著,唱俄羅斯歌曲給我們聽。”說起愛人,他皺紋密布的臉慢慢舒展開。
“她吃不慣米飯饅頭,我有一機會就去秋林公司買大列巴給她吃。她開心極了,舍不得多吃,一次隻吃一小塊。我就說,你隻管吃,吃完我再去給你買。”
接著他的眼神暗淡下去:“誰能想到關係會破裂呢,要不是俄羅斯專家都必須回去,她絕對不會扔下我們的。”
喬祖父的臉上又布上了愁雲,“臨走時她說,她會給我們寫信,一有機會就回來,讓我們一定不要忘了她。哪想到……唉!”
安娜的祖母回國後便音訊全無,喬祖父寫往俄羅斯的信件無從寄出,國家民族的隔閡硬生生斬斷了他們的情感。
兩人分開後,喬祖父一直沒有再婚,他把心血都投注到兒子身上,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看著他工作、結婚,直到安娜的出生。
“你仔細看,安娜很像她奶奶的。”喬祖父指著照片對我說,對孫女的寵愛溢於言表。
“我要是多像奶奶一些就好了,就是大美人啦。”安娜眨動著漂亮的大眼睛,頑皮地笑。
“我孫女最漂亮!誰都比不上。”喬祖父一點兒不謙虛。
從少年卿卿到滿頭華發,喬祖父仍執著於他年輕時的愛情。也正因如此,他常常羨慕我們年輕人,“現在沒有那些限製了,隻要感情好,就能一直在一起。”
可我終究是辜負了安娜,辜負了喬祖父,也辜負了我自己。
喬祖父用一生紀念他的愛情,我恐怕要用一生悼念我的愛情。
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我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