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畫像

“為什麽像變態?”小灰顯然理解不了他的邏輯,漂亮的貓眼裏很明顯地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很多人都半夜不睡覺啊。我上次抓老鼠跑到夜市後麵的巷子裏,看見好多人在馬路邊走來走去,穿著細細跟的鞋子,還差點兒踩到我,喵。”

淩冬至一口血差點兒吐出來。沒親身體驗過不代表他什麽都不知道,東街的也是後麵就是濱海這一帶很有名的夜街,小灰居然拿這些站街的流鶯給他做例子……

“不行。”淩冬至向來把自己人民教師的身份看的十分重要,他可不想讓警察叔叔們覺得他是個披著個教育者外皮的敗類,“要不我匿名寄過去吧。啊,也不行。”警察可以根據他留在畫紙上的指紋把他找出來的吧?到時候豈不是更加不好解釋了?

小灰急的用爪子撓他的坐墊,“你就不能說你在散步嗎?睡不著什麽的。你不是總說找……找靈感什麽的嗎?”

淩冬至覺得自己的臉皮都要抽搐了。大半夜不睡覺出去瞎溜達找靈感?這不像藝術家幹的事兒,這像神經病。

“就這樣說吧,”小灰的聲音軟了下來,“就說你散步看見他們跑過來,這樣也不行嗎?”

淩冬至與它對視了一會兒,揉揉它的腦袋歎了口氣。他對於撒嬌賣萌的小動物向來沒有抵抗力,再說小灰現在央求他幹的,也確實是一件對大家有好處的事情。放任這樣的危險分子外麵,說不定還會有下一個受害人。

蜘蛛俠裏的那個老爺爺不是說過嗎,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擔多大的責任。如果就這麽假裝不知道,淩冬至也過不了自己良心那一關。

聽說淩冬至在大半夜散步找靈感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逃跑的劫匪,一屋子的警察同誌果然都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這人剛一出現的時候,著實讓他們驚豔了一下下,沒想到長得這麽漂亮的人,腦子居然是有問題的。

片警小吳也有點兒尷尬,咳嗽了兩聲,試圖挽救一下淩冬至的形象,“淩老師是畫家,作品經常得獎呢。可厲害了。”

一屋子警察同誌各自收回眼神,默默腹誹藝術家神馬的,果然都是外星生物。隻有大隊長左鶴饒有興味地繼續打量他,“淩老師現在就給我們畫像?”

淩冬至心頭卡著一口老血,默默地從背包裏翻出速寫本,開始給兩個犯罪分子畫像。

淩冬至的外表還是很有欺騙性的,尤其當他拿著畫筆安安靜靜坐下來的時候,平時看起來略顯肉感的嘴巴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左邊的臉頰上還有一個很淺很淺的酒窩。濃密的長睫毛垂下來,像一對呼扇呼扇的小翅膀似的擋住了略顯淡漠的視線。他的眼睛和頭發顏色都比一般人略淺一些,尤其那雙茶褐色的眼珠,透著水潤剔透的光澤,看什麽東西都像是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

簡直就像個天使。

警察同誌們也多少有些釋然了。看人家那專業的架勢,果然是個藝術家。好吧,藝術家都是有些怪癖的,大半夜的出去散個步好像也不是多麽奇怪的事情。說不定人家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找到創作的靈感呢。

片警小吳也鬆了一口氣。人家淩老師可是主動協助警方破案來的,要是被人笑話了,他都覺得對不起這麽好的同誌。

這年頭,有多少人願意往自己身上兜攬閑事兒呢?

淩冬至一開始不知道應該找誰提供線索,先給他打了電話。因為案子發生在教工區,小吳要配合刑警隊的人破案,這幾天也正頭疼這個事兒。聽了淩冬至的話之後自然是大喜過望,當下就拉著他去了刑警大隊找左鶴。

左鶴和吳成剛是警校同學,畢業之後一起分到了市刑警大隊。後來小吳出任務的時候受了傷,就退下來當了片警,左鶴卻一直呆在刑警大隊。這人年紀其實不大,但是常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本來就硬朗的五官越發顯得寒氣逼人。不過,每當案子有進展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會和緩下來,就像現在這樣。

“太好了。”左鶴從淩冬至手裏接過兩張人物速寫,兩道濃眉都舒展了開來,“小陳,趕緊拿去複印。”

淩冬至猶豫了一下,又捏造了一點兒線索出來,“那個,左隊長,還有個情況。那個黑胖子跑過去的時候,我聞到他身上有一種味道……嗯,油煙味。”

左鶴立刻就領會了他話裏的意思,“你是說,這人有可能是個廚師?”

淩冬至搖搖頭,“是那種大排檔的味道。烤雞翅或者烤肉串……”

“我明白了。”左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謝謝你了,畫家同誌。小吳,你負責把人送回去,有什麽情況咱們再聯係。”一邊說著,一邊風風火火地帶著人走了。

淩冬至生怕自己妨礙了警察們的行動,忙不迭地拽著小吳出來了。

小灰焦躁不安地趴在副駕上,看見他們回來,一雙藍眼睛瞪得老大。淩冬至拍了拍它的腦袋,衝它安撫地一笑。

小灰蹭了蹭他的掌心,低低地喵了一聲。

幾天之後左鶴給淩冬至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搶劫案的罪犯已經全部抓獲了,又對他提供線索的行為表示了肯定,最後提出請他吃飯以表示感謝。淩冬至對於和陌生人一起吃飯沒有多大興趣,婉言謝絕了。

這件事過去之後,小灰變得開朗了一些,小樣兒不在的時候它自己也會溜達到淩冬至的家裏逛一逛,蹭一頓煎小黃魚的晚飯或者單純地隻是在他家的陽台上睡一會兒。漂亮的藍眼睛總是似睜非睜,半截尾巴慢條斯理地在身後來回搖晃。淩冬至總覺得小灰與前段時間相比,似乎變得更懶了。

淩冬至每次看到它這副樣子心裏都有點兒不好受,他知道小灰這是老了。折算成人類的壽命,小灰差不多也有五十了。淩冬至很想就這樣把它在家裏圈養起來,但是他不敢說。因為小灰是個很驕傲的家夥,以前有一次聽見淩冬至嘀咕要給它找個新主人,整整三個月都沒在他麵前出現過。

淩冬至知道失去身邊的動物朋友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年幼時家裏曾經養過一條沙皮狗,那是個好脾氣的家夥,總是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在野地裏跑來跑去。後來因為誤食了毒死的老鼠而發瘋,被鄰居們聯手打死了。那是淩冬至童年記憶中最慘烈的一夜,隔著一道院牆,狗的吠叫、大人們的吆喝聲、棍棒打在皮肉上的悶響交織在一起,像一場耗盡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噩夢。

除了淩冬至,沒有人知道它並不是真的瘋了,它其實隻是在喊疼。那毒藥在它的身體裏燒灼著它的每一個健康的細胞,它隻是……疼得受不了。

可是沒人救得了它,淩冬至也不能。

他隻能抱著一條毛巾縮在院牆下麵的陰影裏,無聲地流淚。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淩冬至的性格開始變得淡漠,開始有意無意地跟任何人都保持距離。因為他終於意識到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與自己格格不入。除了他之外,沒有誰還能夠聽得懂動物們的語言,不會有誰能夠明白它們的喜怒哀樂,不會明白對於他而言,它們不僅僅是一個可以陪伴他玩耍的寵物,而是一個真正的朋友。

所以,這世上也絕對不會有人真正地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