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晨報報道了少年與少女的案件,文章篇幅很短,隻提及“一對高中生在荻窪的家中非自然死亡”,並未給出現場的詳細情況,更沒有刊登少年與少女的名字與照片。筱山久子是明央銀行行長的女兒,聽說她借助父親的人脈,向報社與廣播電台施壓,讓媒體盡可能少報道這起案件。

當天晚上,柏木來到荻窪警署的刑警辦公室麵見江藤警官,想了解案情的最新進展。不知為何,他就是放不下那對少年與少女。

“司法解剖出結果了沒有?”

“據推測,兩位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死因都是左胸的刀傷。從傷口形狀看,他們是被同一把刀刺死的。不過鬼頭真澄是當場死亡,筱山薰被刺後好像還活了十來分鍾。”

“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怎麽回事?”

“實不相瞞,我們懷疑這起案子不是殉情,而是謀殺。”

“謀殺?”

“是啊。鬼頭真澄和筱山薰的慣用手都受了傷,沒有力氣用刀捅死對方。我們打聽到,他們倆都在體育課上傷到了手。”

“此話當真?”

“醫生也確認過,的確有這麽回事。他們是被第三者捅死的,然後這個第三者把現場偽裝成了那副模樣。”

“刀上有指紋嗎?”

“隻有少年的指紋。凶手先捅死了筱山薰與鬼頭真澄——我也不知道凶手先殺的是誰——再擦掉刀柄上的指紋,把刀塞到少年手裏。問題是,凶手不可能殺死他們兩個。”

“此話怎講?”

“先看筱山薰。薰是下午兩點回來的,兩點半之前,沒人守著筱山家的後門,凶手可以在兩點到兩點半之間出入後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薰。但薰不可能死在兩點半之前。因為薰在下午三點給姨母菊子打過電話,我們至少可以肯定,薰在三點前還活著。法醫說薰中刀後還活了十來分鍾,就算菊子接到電話時薰已經受了傷,也隻能把行凶時間倒推至兩點五十分。但兩點半過後,筱山家就在警官們的監視之下,這就意味著凶手並沒有機會殺害薰。”

“啊……”

“再看鬼頭真澄。真澄於三點二十五分到達筱山家。當時警官們已經全部到位,凶手不可能在真澄進屋後再溜進去行凶。而且真澄是中刀後當場死亡,不可能在外麵受傷之後再走進屋裏。既然是當場死亡,那就意味著真澄是在進入筱山家之後中的刀。可凶手總不可能在你和你同事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走進筱山家行凶吧?

“再者,案發現場在三點十分到四點下了雨,現場周圍的地麵十分泥濘。你和你同事發現他們的遺體後也檢查過筱山家的院子,隻找到了你們自己的腳印。換言之,凶手不可能在你們開始監視前溜進筱山家藏著,行凶後繼續躲在屋裏,直到你們五點發現遺體後再伺機逃跑。如果犯人一路躲到五點多,泥濘的地麵上一定會留下他的腳印。”

“如果兩位死者不是雙雙殉情,我們就必須搞清凶手是如何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出入筱山家的。”

“就是這麽回事,簡直跟偵探小說裏的密室殺人案一樣。搜查本部的人都快愁死了。”

“如果菊子對警方撒了謊呢?薰沒有在三點給她打過電話,不就意味著薰的死亡時間有可能會更早一些嗎?也許凶手在所有警官到位之前就已經把薰殺掉了呢?”

“菊子何必說謊呢?”

“也許殺死薰的凶手就是菊子。她在兩點半之前殺害了薰,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便謊稱自己在三點接到了薰的電話,這樣不就說得通了嗎?如此一來,警方就會誤以為案發時間在三點以後,她隻要準備好三點之後的不在場證明……”

“搜查本部也考慮到了這種情況。但菊子在案發當天正午到三點前一直與別人在一起,不可能在兩點半之前殺害薰。況且照你剛才的理論,菊子應該會準備好三點以後的不在場證明,但她三點以後一直獨自在家,並沒有堅不可摧的不在場證明。”

“也許菊子並不是凶手,而是在包庇凶手。隻要照這個思路想,就算她有三點前的不在場證明,就算她沒有準備好三點後的不在場證明,薰打給她的那通電話都有可能是她編出來的。”

“你的意思是,菊子為了包庇犯人,編出那通三點的電話?”

“沒錯。如果事實真是如此,就意味著凶手是菊子願意去包庇的人。隻有親人才值得一個人去做偽證,比如她的姐姐——薰的母親久子。”

江藤微微一笑:“看來你跟搜查本部英雄所見略同。可是,搜查本部已經把菊子親人的不在場證明都查了一遍,其中也包括久子。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所有人都有兩點半前的不在場證明。也就是說,他們都不可能在兩點半之前殺死薰。”

柏木不禁苦笑。也是,連他都能想到的可能性,搜查一課的精英們豈會想不到?

“如果三點的那通電話是菊子的謊言,我們就能解開薰的死亡之謎。可是菊子並沒有撒謊的動機。”

“那……也許凶手用錄音機錄下薰的聲音,等三點一到,再打電話給菊子,把錄音放給她聽。這樣就能讓菊子誤以為薰在三點時還活著,不是嗎?”

“這個說法也不成立。薰在電話裏對菊子說‘我即將遠行’,菊子問‘你要去哪兒?’薰的回答是‘到時候您就知道了。我現在還不能告訴您’。錄音機怎麽可能如此對答如流。”

“可……既然死者不是殉情的,那薰說的‘我即將遠行’又是什麽意思?”

“他們大概打算私奔。”

“私奔?”

“嗯。鬼頭仙一總是對真澄拳打腳踢,而筱山薰十分同情真澄。負責司法解剖的法醫說,真澄身上有好幾處瘀傷,十有八九是被鬼頭仙一打出來的。”

“學校的老師就不管管嗎?”

“老師們怕是也隱隱約約知道一點。真澄高一時的班主任當過兵,天不怕地不怕,還去找鬼頭仙一談判。誰知這老師第二天下班時,被幾個混混圍起來暴打一頓,住了整整一個月的醫院。打那以後,學校就再也沒幹涉過真澄的家庭問題。筱山薰非常同情鬼頭真澄。而且薰反對母親再婚,一直有離家出走的念頭。甚至跟同學說過,‘我想退學,跟真澄遠走高飛,找份工作,好好過日子……’”

那不過是不知世事的少女在癡人說夢——也許人們會如此嗤之以鼻。但柏木覺得,這才是無比珍貴的真情流露。

“他們打算私奔到哪裏去?”

“不知道。”江藤搖頭道。

“那他們昨天出現在筱山家之前都幹了些什麽?”

“昨天是星期六,十二點四十分就放學了。其他學生一放學就回家,但有幾個學生目擊到鬼頭真澄與筱山薰在教室的角落裏說悄悄話,好像在商量什麽事情。真澄說自己再也無法忍受父親的暴力了,而薰似乎提了個建議,多半是‘我們今天就私奔’。之後,他們一點多來到小賣部買了麵包,又在一點二十分左右走出學校正門,小賣部員工與學校門衛可以作證。從中央線國立站附近的學校回到荻窪的筱山家大約需要四十分鍾,包括坐電車的時間與步行時間。這說明離校後薰直接回了家,而真澄去了其他地方,直到三點二十五分才來到筱山家。我們至今都沒有查到真澄在這段時間做了什麽。”

鬼頭真澄的時間線上有長達兩小時的空白。從一點二十分離開學校到三點二十五分出現在筱山家。這段時間裏,鬼頭真澄究竟做了什麽?

“也許鬼頭真澄去買私奔時用的旅行包了……”

聽到柏木的話,江藤點了點頭:“搜查本部也作過這樣的猜測,便拿著鬼頭真澄的照片去學校周邊的箱包店問了一圈,可店員們都說沒見過這樣的學生。我們也沒有在案發現場發現旅行包。凶手不可能把旅行包帶走,也許鬼頭真澄壓根就沒有買包。”

“那……鬼頭真澄在三點二十五分之前究竟幹了什麽?”

“我們也是一頭霧水。”

然而更讓人費解的是,少年與少女分別走進筱山家後究竟發生了什麽。筱山薰於兩點回到家中,並在三點與姨母打電話告別。鬼頭真澄於三點二十五分來到筱山家。之後,凶手殺死了他們,並讓少年的屍體抱住少女,製造兩人殉情自盡的假象。問題是,凶手如何在柏木和同事們的眼皮底下進出筱山家?

“這起案件還有一個疑點。鬼頭仙一稱,今天早上一個自稱‘《每朝新聞》記者’的男人打電話去鬼頭家問‘您家的孩子有沒有寫下遺言’,鬼頭仙一破口大罵道‘去死吧’,隨即掛了電話。聽說這件事之後,搜查本部特地聯係了《每朝新聞》編輯部求證,得到的答複是,沒有一位記者打過這樣的電話。”

“也就是說……打電話去鬼頭家的就是凶手?”

“可能性非常大。‘鬼頭’這個姓氏挺罕見,一查黃頁就能找到。凶手肯定在擔心鬼頭真澄會不會寫下他的名字。問題是,搜查本部聯係了筱山薰的母親,她說她並沒有接到類似的電話。換言之,凶手並不擔心筱山薰寫下他的名字,偏偏懷疑鬼頭真澄道出真相。凶手何必區別對待這兩位死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