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他瞧見薑念,先開口道:“你回來了。”
清潤的嗓音,果然是沈渡。
薑念站定身形,問他:“你是來找我的?”
屬實沒頭沒腦了些,這麽晚來,不找她,難道來進貨嗎。
沈渡道:“沒什麽生意好談,望你別嫌棄。”
隔著輕薄蘇繡的屏風,他聽見女子一聲笑。
隨後嫋嫋身影浮動,那人終究繞過青鶴圖,噙笑現於眼前。
“等很久了?”
沈渡卻說:“是我來遲了。”
往事潮水一般漲上來,薑念望向他映著燭光的眉眼,不知怎的,心口籠上一層愁緒。
卻也不想顯露人前,提了裙擺坐到人對麵,“我都明白的。”
至此,爽約的事算作翻篇。
從前那些彎彎繞繞,他如何搭上的臨江王,如何身在曹營心在漢,又如何助朝廷贏下這一仗,薑念通通不關心。
她隻問:“你如今尚在孝期,太後要留個什麽位置給你?”
旁人是不可說的,但對著薑念,他樂得提兩句。
“借著臨江王謀反一案,朝廷還要順勢查一樁妖言案。”
“妖言?”
“嗯,”沈渡頷首,“詆毀皇家清譽,使賊子趁亂謀反,這兩月革清同黨,當初你勸我策反的那位趙尚書,怕是做不成帝王師了。”
如此說來,沈渡竟是要補上那空缺,變成小皇帝的“沈師傅”了。
回過神來,細品“詆毀皇家清譽”一條,薑念忽而問:“那她是要……挑明和謝謹聞的關係了?”
從前就連自己都信,舒太後是跟謝謹聞好著,可這樣有損女子名譽的事,她卻一直忍著。
原來就等今日,一並清繳了。
放這麽長的線,果然也釣上大魚,薑念忽而對人肅然起敬。
對麵人聽見某個名字,淡淡垂眼,才又“嗯”一聲。
薑念察覺,話鋒一轉道:“我就說嘛,我們的心願都能實現的。”
她這才認真看看沈渡手邊,整齊擺著兩支蜜燭,想來是他不知自己何時回來,特意備好的。
方才一陣忽明忽暗,就是在換新蠟燭。
薑念忽然想,他也是誠心等著自己。
又見邊上一個食盒,便問:“這是什麽?”
沈渡會意打開來,從中端出一碟點心,“本想著在街口給你買紅豆糕,卻不想前陣子風頭緊,店家帶著妻兒返鄉了,隻能讓府上廚子做一份。”
修長指節推著白瓷小碟過來,他說:“你嚐嚐。”
薑念在茶樓會客,的確沒吃什麽東西,剛撚起一塊,卻遞到他唇邊。
“也不燙,你先嚐。”
她仍和那時一樣,笑意吟吟地仰頭望過來,輕易就能晃人眼。
沈渡在她注視下張口,照舊吞下那塊糕點。
隨後才說:“今日,是我的生辰。”
薑念剛咬一口,也是有些意外。
“怎麽不早說,好歹備份生辰禮給你。”
沈渡隻說:“給過了。”
一塊糕點自然算不得什麽,又是他帶過來的,薑念想,他說的是陪他過生辰。
沈老太爺才走一個多月,他素色外衫裏頭都還裹著孝服,喝一盅酒都是不妥的。
唯獨來見她,既不違禮又能高興。
薑念隻默默想著,九月十九,是他的生辰。
支窗一直都開著,一個不留心就已是深秋,晝暖夜涼,薑念輕輕打個寒顫。
有些事想告訴他,又不想今日告訴他,吐不出咽不下,恨不得手邊有酒壯壯膽。
沈渡看出來了,可不及他開口,薑念又說:“你說今年的皇都,幾月會下雪呀?”
沈渡道:“近年天寒,十月就差不多了。”
薑念點點頭。
卻說:“那我應當還能看見。”
對麵人落在桌上的指骨緊了緊,如同在沈老太爺榻前,竟是有話都說不出口。
還是薑念扯著笑繼續說:“先前不是說要謝我,沈大人,若有一日我被人捉回來,可得求你保我……”
“去哪裏?”沈渡抓了她的手。
也不是沒握過,隻是這陣子他瘦了太多,手背上都能瞧見青筋,稍一用力指骨便湧現。
薑念垂著腦袋盯著看,輕聲告訴他:“江南,尚未定何處。”
她也不知對麵人在想什麽,就像她現在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暗自懊惱,怎麽偏偏是今天說呢,他原先還挺高興來著。
邊上燭台越燃越短,沈渡的手,也緩緩收回去。
想問她,還會回來嗎。又覺得這問法太蠢,倘若能回來,如今又是走什麽。
一支蠟燭燃盡時,沈渡送她回侯府。
今夜有月亮,隻是怎麽看都缺了一大塊,自然不及八月十六那一日。
悵然之餘薑念又想,那樣的好月色,一年才得見一回;若趕上天公不作美,那一年就沒了。
如此說來,圓月有缺,才是人間常態。
眼見就要進門了,薑念頓一頓,還是回過頭去看他。
沈渡似在說什麽,隔得遠,她聽不清。
後半句他揚了聲調,說的是:“快回去吧。”
薑念原先還好的,踏進門內,卻是兩頰酸澀,眼眶也生熱。
又往裏走幾步,忽而撞到侯夫人披了衣裳出來。
一下把她眼淚都逼回去了,“您……您這麽晚還不睡呢。”
女子斜眼瞧她,故作嗔怪地說著:“你這麽晚不回來,我不會派人去找你嗎?”
薑念眨眨眼,想到她遣人來過,那必定知曉自己在和沈渡碰麵。
她多此一舉地解釋道:“今日是他生辰,就陪他坐了會兒。”
“聽你這口氣,他不過生辰,你就不陪了?”
薑念笑了聲,自覺扶著人往她院裏走,“夜裏這麽涼,您還是早些回房躺下吧。”
侯夫人卻不被糊弄,鐵了心要問個明白的。
“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我問過謝謹聞了,他說他願意成親,你心有顧慮;想來你也不是個怕東怕西的,就是不想被他捆一輩子。”
“今日就跟我說句實話,到底要選誰。”
侯夫人已然看不懂了,她跟謝謹聞如今千恩萬好,外頭家裏卻也沒一個斷幹淨。
這樣下去如何是好,她總不能幾個男人全都要吧。
穿過內院的門,侯夫人又想,薑念這人說不好,男人們卻不會願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