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就是情人節,薛濤麵對秦非,卻覺得再也無法投入這場所謂的戀愛。

周末後的一天,楊雲天在工作結束後進了薛濤的工作間。她克製著自己的心情,裝作一般地閑聊。理智上,她知道楊雲天要休息了,這個閑聊全是他作為一位師長與她的正常寒暄,她並沒有多餘奢望。

楊雲天在走了幾級樓梯後回頭問:“你有事務所的鑰匙嗎?”

“沒有啊。”薛濤學著其他小女生的樣,在發出請求信號時用略顯無助的長音表達,這招她隻有在楊雲天麵前才用。

“你可以向秦非申請一把這裏的鑰匙。”

楊雲天並不知道的是,薛濤這幾天正打算跟秦非分手,但不知如何開口。薛濤覺得要鑰匙這事也許是個契機,於是主動約了秦非。

薛濤在研究所一廳等他,出於答謝還特地買了一盒壽司帶給他。這顯然不是秦非的愛好,但他也不至於直接駁薛濤麵子,稍事推辭後,他當著薛濤的麵用叉子嚐了一個就蓋上了蓋子,半開玩笑的語氣:“日本人真不行,飯冷了還吃。”

薛濤無奈地笑笑,懶得跟他強調這其實是自己很喜歡的食物,隻說是別的朋友送自己的。

秦非對此倒是異常敏感:“誰送的?”

薛濤佯裝沒聽見,沒有答他。

臨走,她想起要提醒秦非幫她配研究所的鑰匙,以她對秦非的了解,如果不催不提醒,這鑰匙就算死也到不了她手裏。果然,秦非還沒配。

“不好意思,我自己的鑰匙被我擰斷了。”

擰斷了?借口也太假了,誰會沒事擰鑰匙?居然還擰斷?

薛濤胸腔內翻起不可抑製的厭惡,從自己鑰匙圈上取下秦非家的鑰匙擺在桌上:“斷了正好,我這把還你。”

秦非愣了一秒,還想佯裝鎮定,解釋說:“你誤解了,斷的是研究所一廳的鑰匙。”

薛濤看著他,緩慢地眨眨眼睛,微微笑一點:“我沒誤解。”

剛走出一廳門,薛濤就迎麵碰到剛剛下課的楊雲天,他已換上春裝,風衣單薄,禮貌瀟灑,從小徑深處走來,比平日看起來更年輕些。薛濤本來隻打算跟他點頭打個招呼,沒想到他站定了問:“你的手好了沒有?”

薛濤一愣。前兩天自己的手被開水燙傷,去校醫院處理過後還有些感染,因此請了假沒去上課。不曾想他連這樣的小事也記得。

女生受寵若驚,語無倫次起來:“啊,好、好了,因為是春天所以好得快。”

楊雲天被她逗得一笑,點點頭往前走了過去,一步出去,又轉身叫住她:“明天的展覽你去嗎?”

因為是楊雲天主持展覽,他索性把當天的課搬到博物館去上。此前薛濤尚未接到助教通知,這次展覽她在上周其實已匆匆看過,可話到嘴邊卻失了實:“我會去,很期待的。”

“你隨意,也許這一次人有點多,你再找機會去也可以。”

薛濤一回頭,研究所一廳的花圃中,晚香玉的葉子已經發芽。氣候的原因,今年的芽兒相比於去年此時此次所見低矮了些,但畢竟,它們如期而至了。她喜歡這種清雅高潔的花,它們會在某個夜裏靜靜地開遍南園開遍湖畔,她對這植物的喜歡源於對研究所的特殊情感。

雖然研究所與她曾有過最親密關係的人是秦非,但這一刻,薛濤很確定,這情感並非指向秦非。

[三]

周五學院會議結束後,薛濤拉著同寢室的郭舒潔去了劍道社。由於前一晚在短信中把自己加入劍道社的消息告知了楊鉻,她如願以償在道場看到了楊雲天,這本在她的計劃內,但也有出乎意料的--楊雲天身邊跟著個她從沒見過的女人。

薛濤是在教練糾正她動作的時候看見他們走進來的,他坐在桌子邊,看著道場中央。薛濤給他遞眼色,他並沒有反饋,也許真的沒看見,使她隻好定下心專心練劍。

但無論怎樣故作認真,心裏扯出一根線,連著某個方向。

直到楊雲天穿鞋準備離開,薛濤才有了休息的機會,她轉身與楊雲天照麵,擺出訝異的表情點頭打招呼,這次他看見了她,也隻是淡淡笑了一下。

倒是他離開之後,道場裏空氣活了過來。

楊鉻休息時走到薛濤旁邊,打過招呼後久久地站在那裏不走,薛濤拿他沒轍:“不許看。”

到了最後集合的時候,楊鉻坐在前排,薛濤坐在後排。楊鉻毫不掩飾喜悅,回頭看她。解散後,楊鉻又站在原地等她。

薛濤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隻好沒話找話:“你爸爸怎麽會來呢?”

“他下課了嘛。”楊鉻略帶靦腆地笑,“你看見他了嗎?他呢?”

“我跟他打了招呼。”

“我昨天好像一高興就告訴他你也參加劍道社了。”楊鉻撓撓頭。

薛濤覺得場麵有些尷尬,恰好教練在一邊等著,她便湊上去假意請教拖延時間。待她好容易結束談話出門去,卻發現楊鉻依然好好地等在那裏。

薛濤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孩子實在太老實了,怪不得會把薛濤要參加劍道社的事在第一時間就說給他父親聽。

他打開劍袋拿出劍道刀讓薛濤練著玩。

郭舒潔見薛濤沒有要練的意願,就接了過去。

薛濤問:“你要回家了吧?”

“我要先回研究所把衣服換了。”楊鉻說,“你們去哪兒?”

“回寢室。”

“哦。那不順路,”男生臉上很明顯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過也順一點,先一起走。”

於是一起下樓,一起走到分岔口,楊鉻說:“我下個月底交流結束,得回法國了。”

薛濤嗯了一聲,說不出什麽,與郭舒潔拐了彎。

楊鉻稍稍猶豫一下,也跟著拐了過去,為了同行多一點路,他繞了路。終於到了不能不和薛濤分開的地方,他走上坡去,脫口而出:“下周見。”忽然又想起薛濤之前並沒有說以後每周都會參加劍道社活動,覺得自己太唐突,於是改口:“不過,下周你也不一定去。”

薛濤無法再鐵石心腸冷冰冰,帶點憐愛地笑笑:“會去的。”

[四]

當薛濤到達讀書會現場時,恰巧楊雲天在讀書。她俯下身摸索到座位落座,聽身著黑色襯衣的楊雲天用低沉而綿潤的聲音朗誦荷爾德林的德文詩《海德堡》,吞吐抑揚,節段有致,音隨情轉,情隨意動。

薛濤以前不喜歡德語,覺得念起來太難聽,但在這個春天的夜裏,她恍然覺得自己跟隨他的德語穿越了時空。

讀書會結束後,楊雲天和眾人閑聊,她沒有參與,在一旁和師姐一起為大家準備水果。可楊雲天偏又大聲提起她,從遠處指指她:“薛濤是個可能會做學問、研究史學的學生。嗯,我希望她是讀史的學生。”薛濤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反應,她不能當著一群資曆比她老的師兄師姐表忠心拍馬屁,隻能回以微笑。

她明白楊雲天當著這麽多人說這樣的話,是表達了他的意願,也是試探她的意願,是給她鼓勵,也是給她壓力。

薛濤用切西瓜來捱時間,可當她切好西瓜全部放在盤子裏,才發現沒有牙簽。此時學姐也把西瓜切好端來,隻分成塊,於是大家都去吃切塊的瓜,薛濤那一盤瓜變得有些多餘。就連薛濤自己也尷尬地取切塊的瓜來吃。

楊雲天起身離座,走到長桌中間,直接用手拿起薛濤切的瓜說:“你們都不吃這個,我來用手抓著吃。”

薛濤在心裏感激他為自己解圍,可轉念一想,也許他的初衷隻是不想浪費水果。

這時,楊雲天又開口了:“這樣吃別有一番風味。”

薛濤抬頭,看著他。

他接著說:“有一種特殊的清香。”說著,對薛濤一笑。

薛濤不願再去琢磨這笑的意味。

[五]

這天是一個節點。在這個節點上,一年前的所有被翻了過去,一年後的所有將被開啟。

結束的標誌是楊鉻回了法國。

開始的標誌是與楊雲天確定了師徒關係。

這一天的中午,楊雲天在機場送走了楊鉻,傍晚又順路陪薛濤趕去火車站接她的父母。晚飯在一起吃,父母托楊雲天多多關照薛濤,楊雲天點點頭。接下來就是大段的家常閑聊。薛濤將這次的會見總結為三點:確立了自己的學術方向、參加工作的方法、準備出國的目標。

後來與楊雲天同車歸校。車上他似乎誇了她幾句,但薛濤卻覺得楊雲天對自己的態度略顯冷淡,進了校門,薛濤主動以要在途經的超市買點飲料為由,下了車。

回到寢室,薛濤有點心灰意冷,不說話。打開電腦,同部門的學妹又在QQ上給她報告了一個壞消息--秦非有了新女友。學妹說,自己在學校食堂遇見二人兩次了。

薛濤感到心無底線地往下沉,思維不能從這件事上離開,她很清楚,這種失落並不是來源於對秦非的留戀,而是來源於自己的空虛。

她查看自己的郵箱,沒有新的回信,facebook也沒有新的留言。

沒有人。

她在等待自己的下一位出現,而秦非卻先一步踏上了幸福的旅程。

但是他沒有錯,他做的隻是薛濤想做而沒有成功的。畢竟,秦非比她時間緊、任務重、要求低,他應該比薛濤快,雖然理智而言,這件事不應該拿來比賽。

最近幾天聽一些有穩定交往對象的朋友談自己的感情,每個人都存在著不小的問題,於是她突然明白她目前的感情處於一個怎樣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