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沒腫的眼皮跳跳,低聲下氣地說了句:“……兄弟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這位大哥……”

“少來這套,滾……”帥朗起身了,不理會江湖這一套,這玩意信不得,正麵禱告,反手一刀的事多得去了,不客氣地連踹了幾腳,這幾位連滾帶爬直奔出人群,上了一輛長城SUV,跌跌撞撞地駛走了……

……

“什麽……你們被揍了一頓?你們六個人逮不著倆?還有個是女的……”

梁根邦,傳說中坐火箭發跡的邦哥,看樣落魄得比火箭墜毀更快,此時正坐在一地荒草的院落裏,對著電話大聲喝斥著,不料電話裏手下解釋著:“對方根本不是倆個,是二十個都不止……而且根本沒把哥幾個放眼裏,揍了一頓還放了……”

罵了幾句,讓手下滾回來了,回頭卻是難辦了,起身摩娑著下巴,疑惑的思忖著,今天的事發有點蹊蹺,上午接到上線的電話,讓去郵電大廈取錢。沒想到看到的聯係人居然是自己遍尋不著的女騙子,更沒想到的是這個滑溜的女騙子轉眼又溜了……恰恰更沒想到的是,這女騙子居然溜到了自己設在景區的埋伏裏,那位是遵照老板的指示要抓的人,可沒想到這倆人居然是一夥,不得已臨時改變準備一起撈走,可不料又沒想到,碰上個硬茬。

這可怎麽回事呀?梁根邦想不透了,老板派來的信使,和老板要找的目標,居然是一窩,而老板信使,恰恰又是坑過自己的人……這中間的蹊蹺可讓人如何想得清楚?

現在,有點為難了,錢沒拿到手,事辦了一半擱住了,連著數月的倉皇奔逃,自己幾乎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了,公安雖然沒抓著人,可摸到的線索不少,老鏟、歪嘴、憨強幾個實心兄弟陸續進去,能摸到的窩點被抄了,有關聯的戶頭被查了,自己像個喪家之犬來回躲藏,還想就憑著這回從老板手裏掙點跑路費呢,可現在,梁根邦連自己怎麽交待都揣不清了。

“對,老板在海外……說不定他根本不知道他手下是個吃裏扒外的……”

梁根邦想清楚了這個問題,幹脆,準備直言了,大不了一拍兩散,這趟錢不賺了,一念至此,拔著電話,是個海外的區號,接通了,就聽得梁根邦壓著聲音道著:“王老板,你派的人有問題啊,不但錢沒送到,而且還和你要抓的人穿一條褲子,把我兄弟打了……”

……

……

“……好吧,就這樣……你到裕華酒店1108房間,找一位閆姓律師,讓他給你取五十萬現鈔,你別露麵,派別人去……邦子,咱們雖然沒見過麵,可這些年我的信譽如何你是知道的,該給你的我一分錢沒欠過,等我查查,要真是我手下的人出問題,你的損失我包賠了……”

端木放下電話,有點愕然地盯著徐鳳飛,徐鳳飛正安排著閆律師給付款事宜,等安排妥當,有點不自然地看了端木一眼,端木界平麵無表情,抬抬頭示意著:“查查你給她的賬戶……”

又是手機一番查詢,費時不少,半晌,從徐鳳飛尷尬的臉色上,端木都猜到了結果不怎麽樣,果真不怎麽樣,徐鳳飛囁喃地說著:“錢取走五十萬,聯係不上了……這姑娘和我處了幾個月,我感覺是見過點世麵的人,不至於因為五十萬就跑了……在中山辦款,我試過她好多次……”

“嗬嗬……打雁三十年,終有被雁啄的一天……你還真找了個人才啊,邦子說,三月份那筆三百萬的進賬,有九十多萬就是被這位騙走的,她是賣給邦子一批銀行卡,裏麵混雜了不少開通網上支付的,隻等著一進錢就從網上劃走……我以前懷疑梁根邦想私吞,看來還確有其事……”

端木狐疑地道,心裏揣度著這個手法,未見得有多高明,不過幹得很巧妙。想了想,歎了口氣,好像在直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騙子成群,這專業的有時候你防不住業餘的。

不料一歎被徐鳳飛誤解,她有點難為地囁喃了句:“平,你,你不會懷疑我吧?”

“嗬嗬……你想什麽呢?怎麽可能……你需要騙我嗎?我現在一半身家都是你掙的……”端木界平笑了,笑著回護道:“現在不比咱們當年那會了,那會誰騙人,那是要被深惡痛絕的;現在呢,早上吃飯你都聽到了,大家不是痛恨拍賣行騙了人,而是首先羨慕人家撈了多少錢……現在大家的生活態度都是隻重結果,不看過程,遍地皆騙,你怎麽防?走,咱們去龍門瞧瞧,下麵的事讓他們辦去……咱們被騙的錢有人買單,花不著你我……”

起身了,徐鳳飛挽著端木,心裏泛起幾分感激,總覺得這事於心有愧了,不過要說句什麽,卻是無話可說,隻得跟著這位,漫步進了標著租車、導遊服務的旅行社……

……

……

梁根邦接了老板的電話,不啻於再吃了一顆定心丸,在院子裏等了半個多小時,終於見得手下回來了,一下車,本來要甩幾個耳光的手頓住了,一指,愕然地說著:“你們第一天出來混呀,被人打成這樣?”

灰頭灰土一身自是不待說,六個人臉腫了三對,十二隻眼青了七八隻、有的鼻孔還塞著衛生紙、有的衣服褲子破了個大洞還沒來得及補上,看得梁根邦哭笑不得,這幾位有的說,媽的,這幫人太孬,在房頂上打彈弓……有的說,邦哥,人家人太多,好幾十號人,我們不敢動呀……還有的說,這幫人手黑著呢,比咱們還黑,要不是白天人多,我們怕是得缺胳膊折腿回來……還有的說,那地方刁民就多,不好惹……

“去去……都去洗洗臉,收拾收拾,成什麽樣子了……我出去一趟,你們問問下麵那個,媽的是不是故意讓咱們上當,明明知道景區那地方不好去……”

換上了車位,有人給開著門,梁根邦自駕著車出了這個大院,那幾位罵罵咧咧,沿著荒廢的建築直往裏走,走進去,又往下層走……哦,是個荒廢的冷庫,這種恒溫冷庫在中州不少,用於儲存水果,最長可以儲存八個月,隻不過這會儲存的不是水果,走了足了幾百米,通道裏暗黑一片,領頭的那位打著火機,找到了儲存間,點上了電石燈,燈光一亮,被綁在椅子上那位驚懼地一瞪眼,嚇醒了……

是吳奇剛,此時帥帥的錐子臉更慘白了幾分,嘴角殷著血色,雖然沒怎麽被虐待,可過得也舒服不了,被綁著的手臂已經麻木了,更讓他覺得恐怖的是,昨天這幾位勉強還像個人,現在燈光下看著一個比一個猙獰,奇形怪狀的臉,都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這倒嚇壞了,緊張地說著:“……大哥,我叔一定會給你們錢的……”

“小子,我問你,那個帥朗到底什麽人?”帶頭的豬臉哥惡聲問。

“賣工藝品的。”吳奇剛照實說著,一說,啊一聲慘叫,重重挨了一耳光,卻是另一位鼻子裏塞衛生紙的,氣全撒這人身上了,打完了罵著:“胡說,媽的賣工藝品的能這麽厲害,打得老子差點回不來……到底還有什麽沒告訴我們?”

“沒了,大哥,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等等,還有還有……”吳奇剛剛說了句,看耳光又揚起來了,緊張地說著,人一急中生智,思維就快了,還真想起來了,哆嗦地說著:“他他他……他爸好像是警察。”

呃……好幾聲呃響著,這一幹哥們都呲眉瞪眼嚇了一跳,那帶頭的知道這事馬虎不得,緊張地揪著吳奇剛問著:“到底?真的假的?你說清楚。”

“真的,大哥,我聽我叔好像說過,是鐵路公安處的乘警大隊長……挺…”

“挺什麽?”

“好像挺出名的……”

愣了,幾個人咬牙切齒,互視了一眼,然後動作統一,耳光、拳頭、腳,砰砰叭叭直往吳奇剛身上招呼,一陣陣痛楚激得吳奇剛爹呀娘呀叔呀亂嚷一通,嚷也不行,隻聽得動手發泄的那幾位邊揍邊罵著:

“媽B的,叫你不早說,害得老子挨了頓揍。”

……

“老公,去哪兒?”桑雅側著頭,溫柔地靠地帥朗肩上。

帥朗肩一聳,把美人撂過一邊了,沒好氣地說著:“找著地方躲唄,敵暗我明,防不勝防。”

“躲什麽?你不挺厲害的麽?我都沒發現,在景區你還是個大人物啊?”桑雅撒著嬌,又膩歪上來了。帥朗這回沒拒絕,不過是很後怕的語氣說著:“大個屁,都是群小商販,仗人多欺負一半回,真要有事,溜得比誰都快……今天是僥幸啊,店裏那倆見機得快,他們正好趕著中午遊客少,要遊客多堵堵車,我人都召集不起來。”

“喲,謙虛喲……”桑雅呶著嘴,獎勵了帥朗個香吻,本來個子就比帥朗高,估計是倚著帥朗的肩膀不舒服,幹脆站直嘍,伸手攬著帥朗,帥朗往溫玉軟香的懷裏稍靠了靠,危險盡去,綺念頓起,笑了笑:“那倒是,我一般都很低調的,景區這地方,召集幾百人沒什麽問題……”

桑雅笑了笑,一伸手讓帥朗幫忙提著包,倆人此時正走向五龍村口,桑雅饒有興趣的看看四下的鄉村風光,有點驚訝在繁華的景區山後還有這麽清靜的地方,正要問句什麽,帥朗提著包卻是奇怪問著:“什麽東西,這麽重?”

“你看看……”桑雅樂了,推著帥朗,帥朗拿起來,棕色的皮包,質地一般,不過一拉拉鏈,眼頓時一直,驚訝地瞪上桑雅了……錢,全是錢,滿滿地一包。

“我也撈了一筆……怎麽樣,不賴吧?”桑雅得意道,咬著嘴唇,看著帥朗,手指一挑帥朗的下巴,把臉端端:“喲?你怎麽啦?”

“又……又坑了梁根邦一把?你也不能緊著人家一個人坑吧?”帥朗無比愕然道。

“那沒辦法,撞我手裏了……我們老板讓我給中州辦事的送錢,說是賬戶不方便,要現金,誰知道接收的是梁根邦,我差點被他逮著……後來我一想,媽的穿幫了,要是梁根邦和我們老板一路,那回頭我得慘了,幹脆撈一把走得了……所以,就投奔你來了。”桑雅眉飛色舞道,好像從剛剛的驚喜中還沒有省過來,除了錢,還是這位帶給她的驚喜。

帥朗可樂不起來了,苦著臉問:“人家是個騙子團夥,你……你這麽坑人家,你不怕人家逮著你先奸後殺呀?這錢你弄得太危險了。”

“切,姐這花容月貌,他頂多想奸,絕對不會想殺。”桑雅一挑指頭攏了把額頭亂發,國色天香根本不在乎被奸的樣子。

帥朗無言以對了,這野蠻加流氓姐不是一般的雷人,幹脆不說了,提著錢,拉著人,走走,快走,這他媽流氓成雙、騙子湊對,都是一身事,還不知道怎麽了呢……

午後三時,驅車到省廳的回來的沈子昂下車伊始,直奔二層的技偵室,匯聚了幾個警種精英的專案組技偵可以直聯全市的CCIC罪案係統、監控係統、道路交通指揮係統以及中小旅館身份識別係統,現在的警務網理論上已經覆蓋到了生活的方方麵麵,有很多嫌疑人的行蹤都是通過遠程識別出來的。

“沈組,我們目前已經搜索到了全市在用的六百三十餘部衛星電話、三千餘部注冊在新加坡、香港等地的涉外電信用戶,對於在案發時間節通話的電話,都進行了初步排查,暫時沒有發現符合嫌疑人描述的機主……今天上午提供的2#、3#號手機號碼均已停機。”

技偵組帶頭的是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身材發胖的警察,沈子昂對此人有印像,姓行名雙成,參加過警務追蹤信號研發以及模擬成像幾個項目的研究,曆次大的追逃行動都是他帶領技偵向外勤提供技術支持,沈子昂聽著行雙成不確定的匯報,看了一眼屏幕前聚精會神的一幹技偵員,有點為難的問著:“行組,像這種搜索定位排查出來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不取決於我們,而在於你們提供的特征信息準確度有多高,中州是個旅遊大市,單憑這個鎖定嫌疑人是有難度的,除非知道準確號碼追蹤,或者知道關聯號碼限定在一個小範圍內也可以。”

行雙成很客觀地描述著,專案組目前掌握的信息僅限於外籍人士、有可能持有境外注冊手機、以及拍賣會時間段通話等幾個特征,還不足以定位嫌疑人,說到這茬,行雙成又提醒著,今天新增的幾部手機關聯號碼通過一次話,不過是當地的手機號碼。這是沈子昂把中山幾位律師的號碼提供到技偵上了,一聽這幾個號碼,多問幾句,行雙成卻是搖搖頭:“沒用,神州行號碼,大街上滿地都是,如嫌疑人反偵察意識很高,直接用的都是本地號碼,甚至於是在黑市購買的,我們根本沒法查……沈組,我的人可兩天多都沒好好休息了,再沒有新的特征提供,我建議休息一下,根據我們曆次的追逃經驗,對於我們,疲勞戰不會有什麽效果,隻會在原地打轉……”

沒有,當然沒有,外勤在排查田二虎的下落時暫無進展,這個人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去省廳開會又領了一份壓力回來了,中山警方給出了個難題,根據對端昱公司的排查,該公司涉嫌非法集資證據已經確鑿,遲遲未動僅僅是因為怕資金凍結引發連鎖反應,促使嫌疑人外逃,本以為人在中州,卻不料這邊也是剛著手排查,沈子昂想想省廳開會討論的結果,在賬戶出現異常前必須凍結,凍結前的時間究竟還有多少沈子昂無從揣度,但他知道,一凍結將會出現和所有的集資詐騙一樣,是個跑了和尚,留下個破廟的結果。

“你們休息休息吧……暫且不會有新消息……”

沈子昂搖搖頭,在一眾技偵詫異的眼光中出了技偵室。

踱出了室外,腳步稍稍遲疑了下,早晨感到整個案情出現的曙光不到一天又黯淡了,本來以為很容易查找的田二虎,像人間蒸發一樣無從下手;本來以為已經窺破的騙局很容易擊破,卻不料中午方得知,佳士得拍賣行的經營者劉儀明已經於淩晨出境,法院的送達通知都找不到管事的人簽字;本來以為很容易審下來的《英耀篇》買家,卻不料這個人不是閉口不言就是說一通虛假信息讓技偵白忙一通,到現在連名字都確認不了;本來以為拍賣會上出現的那個88號買家很容易查找,卻不料也像憑空消失一樣,杳無音訊;本來也以為拍賣委托方的聚藝閣裏麵應該有什麽線索,不料徹查之下,除了一個公司空殼和兩張照片,什麽都沒有,連賬戶都已經清得幹幹淨淨。甚至於今天又出現了兩個受騙的買家,很有背景,關係直通到了省廳,省廳這次主持會議的陳副廳長公開發言指出,就抓不住什麽端木,也得把這群造假的騙子挖出來……

這就是法,你騙普通人,非法的也有可能沒人管;可你騙有背景的人,合法的騙也不行,總得想法子整死你。

沈子昂踱著步,來來回回梳理著腦子裏亂哄哄的線索,每想到一個節點,都有種神經質地來回想幾遍,生怕自己錯失什麽,可想來想去,突然發現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好像自己根本就是一個上當受騙者,直到現在還在騙局中來回轉圈找不著北。

上樓,推開了指揮部的門,一幢樓四十多名參案人員,都在方向不明幹勁大中忙碌著,看到了方卉婷,沈子昂下意識地叫了句:“小方……那個……”

“怎麽了沈組?”方卉婷看沈子昂霎時語結在喉嚨裏,詫異地問。

“那個……你早上說那個帥前輩說那什麽搏弈,能給我細說說嗎?”沈子昂謙虛地道著。

“你對這個有興趣?”方卉婷不相信地問,還以為沈子昂在故意找話題。

“當然有……來來,來我辦公室,我還真想好好請教請教……”沈子昂還真來興趣了,叫著方卉婷,先行出去之後,指揮部裏幾位男女都給了個曖昧的眼光,搞得方卉婷也覺得沈子昂像假公濟私一樣想找個獨處的時間,狐疑地出了指揮部,到了幾步之外隔間的組長辦,進門卻是詫異地下,這位向來眼高於頂的沈組長變了個人似的,先倒水後讓座,客氣到無以複加,方卉婷略略一想,小心翼翼地問著:“沈組,是不是……案子又僵住了?”

“嗬嗬……瞞不過你,沒錯,僵住了,從八時開始,現在已經下午十五時四十分了,我們要查的線索居然一點都沒有了,田二虎消失了,拍賣行劉儀明出境了,聚藝閣整個就一個空殼,純粹就是為轉賬而設的;徐鳳飛也像人間蒸發了,樓下羈押的嫌疑人現在又改策略了,不亂編自己是那裏人氏了,幹脆一聲不吭了……我現在懷疑呀,這幫人究竟還在不在中州,不能我們一點線索也摸不到吧?”

沈子昂發了一通牢騷,牢騷源自於省廳來的壓力,這個領頭人不那麽好當,方卉婷眨眼美目瞥了幾眼,這位帥哥為難時,標準的動作是手撫著下巴,緊鎖著眉頭,絲毫不用懷疑,這個職業習慣會在若幹年之後給他增加很多道褶子,就像老帥那張“川”字額頭一樣,笑了笑,隨口道著:“沈組,這和心理搏弈有什麽關係嗎?”

“你怎麽聰明一時,糊塗一時,我在想,騙子和被騙、騙子之間、騙子和我們之間,本身就已經開始搏弈了,不管是幕後的莊家,還是被騙的端木、再加上虎視眈眈準備一雪前恥的其他騙子,這個局,究竟怎麽解?我怎麽才能找到他們的破綻?現在我滿眼看到的,好像都成騙子了。”沈子昂為難地道。

這麽一說,方卉婷也為難了,看出拍賣會的騙局僅僅是靈光一現,但要再往深裏看,缺乏必要的實際資料,也就無從揣度了,同樣為難地想了想:“沈組,這個我可真不敢亂說了……帥前輩所講的三方搏弈很簡單,莊家、賣家、買家三者之間,是因利而合、因利而分的格局,任何兩方都可能組成同盟掣肘另一方,任何一個單方也可以獨立完成一個騙局……昨天我還想這是莊家通過在拍賣物、鑒定證書上造假來做局,不過今天看來,好像我猜得也不完全對,要是莊家和拍賣行暗地合作,再加上一幫托推波助瀾,所有的手法都在表像上不違法,我們好像還真無從查起了……”

是啊,一個“拍賣不保真”把所有的都合法化了,現在不是查不查的問題,警察無端介入調查,反而不合法了,現在外勤走訪買家,那個還不得看人家臉色,願意不願意跟你坐下說兩句還得看心情好壞。

“老帥提供的資料在那兒?能讓我瞧瞧嗎?”沈子昂半晌無計可施,出聲問著。

“我建議,您還是別看了。”方卉婷道。

“為什麽?”沈子昂奇怪了。

“帥師傅給的隻是案例分析,比如,05年俄羅斯石油大亨拍到手的《宮女》,畫家米哈伊洛維奇的作品,偽作;比如,德國拍賣商藍波茨破紀錄的290萬歐元成交的《馬匹構成的紅色畫像》,偽作;比如,上海拍賣吳冠中先生的畫作《池塘》,也是偽作……他的分析僅限於猜測這些莊家、賣家和買家之間的搏弈,但都給出了一個無一例外的結果……”方卉婷很嚴肅的說著。

“什麽結果?”沈子昂問。

“和公正相悖的結果,藝術品造假這些雅賊,無一例外都是高智商,不但善於規避法律條文,更善於鑽法律的空子,這些案例的結局都是:騙子得逞……”方卉婷道,這也是老帥那堆資料難以行文的問題所在,揭示的不是正義戰勝邪惡,而是邪惡強奸了正義,這麽有礙和諧的玩意自然是出版不了了,看著沈子昂臉上不自然的表情,方卉婷故意問了句:“沈組,您還有興趣看嗎?”

“這幫形藏一點不露的騙子,我還真有興趣……看看吧,免得將來我輸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沈子昂道。

“那我得回家一趟,在家裏電腦裏。”方卉婷找了個最好理由。

“好的,快去快回……”沈子昂安排了句。

方卉婷起身應了句,樂顛顛地出來了,出來就得意地來了個握拳得瑟動作,自己也得逞了,快步直下樓,找了輛機動外勤車輛,堂而皇之地回家了……

……

十六時……十七時……十八時……時間在緩緩流逝。

沈子昂被帶回來的電子文檔迷住了,粗粗一覽,從街頭騙術、江湖騙術到官場騙術、商場騙術,林林總總幾十萬字,提供案例的時間跨度要超過三十多年了,能在這個上麵下憨功夫的人倒也少見,找到標著商場騙術的目錄,沈子昂細細揣摩上這個低層警員的實踐體會了……

整十八時,南航的一駕波音飛機降落在中州機場,從下機重橋中下來位不起眼的中年人,一臉愁緒,此時的打扮像個生意上賠了大錢的主,雖然西裝革履、名牌一身,也掩不住那份愁眉苦臉,是吳蔭佑,本來是陰陽先生,現在搖身變成商人身份了,隻不過這單生意出了紕漏,事情已經安排好好的了,還是出了紕漏,大撈了一筆走人這事沒敢跟侄子說,隻是安排侄子撂下生意叔侄倆到南寧會合,卻不料那位不省心的侄子沒隔一天就出了事,電話裏哭著喊著被綁架了,讓已經抽身事外的吳蔭佑亂了陣腳了。

是帥朗?第一個想到的是他,不過馬上否決了,這貨不至於有這麽大膽。那是端木?吳蔭佑最害怕這個結果,十幾年前因為帶問《英耀篇》,砍了田二虎的胳膊,吳蔭佑知道侄子要真落到端木的手裏,下場好不了……甚至於,連自己的下場也好不好。

不過血濃於水,由不得他不來。這個軟肋吳蔭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下了飛機,邊走邊開著手機,出了機場門廳前的時候,接通了侄子的電話,一接通,直截了當:“喂,錢我帶來了,人呢,讓他說話……”

“等著。”電話裏一聲低叱,然後是罵聲,耳光著,催促了句:“快你媽吭聲呀……”

旋即傳來了侄子哭訴,叔呀,救救我……他們要殺我……救救我……

聲音,讓吳蔭佑下意識地躲了躲傳出聲音的手機,心痛如絞,一聲而斷,爾後又是綁匪在調戲著:“聽到了吧?我們很講信譽的啊。”

“好吧,怎麽交贖金?”

“等等,還有個小事,除了贖金,我們老板還附加了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聽說操縱秋季拍賣會的還有一個莊家,我們老板想知道是誰,人在哪兒?否則他朋友賠的八百多萬,隻能朝你算賬了……吳老板,怎麽樣?能成交嗎?”

“……好吧,見了人我告訴你們……”

“痛快,等著吧……我們安全了通知你時間地點……”

“哎……”

電話猝然掛了,吳蔭佑心急之下,再聽到卻是嘟嘟盲音,枯站在停車場外的空地上,吳蔭佑有點難為地想了想,報警沒敢想,師爸一遣散眾人,除了關係最好的馮山雄,其他人連他也不知所蹤,而騙子這個獨立的群體又恰恰最缺乏幫忙的朋友,現在怕的不是賠錢,而是怕連錢帶人都賠進去……

怎麽辦?吳蔭佑巡梭在原地來回踱步,一輩子測陰陽卜前程,偏偏卜不出自己的吉凶了……

……

漸漸黑沉下來的天色,一輛出租車停到了火車站背後的陋巷口,下來倆個人,帥朗和桑雅,五龍村吃了飯,人多眼雜,趁著天黑這一對進城了。

“老公,這是去哪兒?”桑雅下車就問,甜甜地問。

“別叫老公,聽著我嗝應。”帥朗付著車錢,下車先叱一句。

桑雅可不是個吃素的,不當還不成,抬腿踢了一腳,然後一把揪著帥朗肩膀,強行摟著,浪笑著:“你上了人家了,人家可早是你的人了。”

“哇,還有倒過來說的,是你上的我好不好……”帥朗擰著腦袋,不認賬了。

“嗬嗬……哦對,說錯了,你是我的人了,哈哈……”桑雅放聲笑著,這太浪了,實在讓人消受不了,帥朗弱弱地勸了句:“我說桑姐,你現在是跑路,低調點行不行?這條街上流氓可多了啊,你把你的提包拉開試試,走不出一百米一準被先奸後殺……”

“你再嚇唬我小心點……”桑雅擰了帥朗一把,不過此時稍黑稍暗的環境也讓她有點心虛地挽著帥朗的胳膊,這會真低調了,小聲問著:“這什麽地方……耶,這麽惡心?”

正好看到了路邊扔的幾個針管,都是出來混的,知道是什麽玩意,是吸粉不癮之後的升級版,這些癮君子有時候打自個一針連人帶針頭就能都扔在街道上,一瞧著省得這不是什麽好地方了,再抬眼,不遠處幾個女人騷首弄姿的對著過路男性行人暗示,桑雅看看四處髒亂、陰森的環境,拽帥朗一把問著:“你不是準備把姐賣窯子裏吧?這什麽鬼地方?”

“貨站路呀,沒來混過吧?這地方混得一半是民工,一半是站街妹……這地方沒窯子,全是野戰,嗬嗬……”帥朗笑著輕聲說著,挨了桑雅幾把擰,幽暗,狹窄的小街道,還能聽到不遠處的叱喝以及更遠處的火車聲音,桑雅雖然狐疑,可對於帥朗卻是無條件的信任態度,直跟著走著,走了不遠,再看到一群流裏流氣的痞子就著圍牆下席地而坐,對瓶喝酒裏,略略地還是讓桑雅有點心虛地道著:“什麽鬼地方?”

“貧民區唄,這地方安全。”

“安全個屁,越是這種地方,雷子查得越多。”

“你錯了,這個地方有特點。”

“什麽特點?”

帥朗一指不遠處解釋著,那邊是火車站的貨場,再一指前方,那是客運南站,又一指身側方向,這是老城區沒拆遷的地方,綜合一指解釋著:“從警務上講這叫治安重災區,但恰恰這個重災區位於鐵路公安和地方公安的警務銜接處,一銜接,那就得扯皮,一扯皮,就成盲區……你瞅瞅這地方,有的一百平的單元房,能塞七八十人,幹什麽的?不是傳銷就是民工宿舍;那小平房裏人就更亂了,要清理這地方,得來一個特警中隊,派出所的根本不管用……你放心,剛才嚇唬你的,這地方很少有搶劫的,為什麽呢?大家都窮光蛋,誰搶誰呀?都是去火車站搶了錢回這地方藏著呢,嗬嗬……”

聽著這話,沒來由的讓桑雅覺得幾分可笑,倆人膩歪著,又走了不遠,果真沒遇到搶劫什麽的,到了幢老式的單元樓前,直上了四層樓進門,老式的格局是一層三幢,房間狹小,隻有四五十平一室一廳,一開燈,頓時又是另一翻景像,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小房間,桌椅沙發俱全,拉開小冰箱居然還有方便麵和火腿腸,桑雅隨手拎了瓶飲料奇怪地看著帥朗問:“咦?你不會也是專業騙子吧?”

“什麽意思?把我和你並同類項?”帥朗倒著水開上壺,笑著問。

“那你還搞這麽個窩點?避難呀?”桑雅問。

“猜對了,不過不是我避難,我一做盜版的哥們,隔三差五他得躲著。”帥朗笑著道,這是程拐的窩點,但凡有人查盜版,這貨一堆窩這地方吃睡幾天,風頭過來才出來。

“哦……看來你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豐富多了啊。”桑雅揶揄地說著。

“那當然……”帥朗隨意道著,一回頭,桑雅已經坐到了沙發上,隨意一甩高跟鞋,無聊地翻看著雜誌著,帥朗緊張地一喊:“別動……”

“我偏要動……耶…”桑雅偏不信邪,偏被邪撞了,一翻雜誌馬上驚了下扔了,帥朗嘿嘿奸笑著道:“說了你別動……嘎嘎,這是火車站的暢銷版,無數單身旅客的性福就靠這玩意。”

“你個流氓……”桑雅臉有點紅地罵了句,這邊一罵,這邊一勾指頭:“過來。”

一聲過來,曖昧之極,隻見得桑雅一手持著飲料放在唇邊,一手勾著弧線、雙腿蜷在沙發上,帥朗沒來由的心裏一動,得兒得兒湊上來,眯著眼看著桑雅征詢似地問著:“過來幹什麽?”

“想也別想……”桑雅笑著踹了帥朗一腳,輕輕地,隨即腳腕一勾帥朗,把帥朗拽著坐到身邊,手攬著:“嗯,我有個事和你商量下。”

“沒事,不用商量,跑路費不夠,隻管開口,我給你。”帥朗拍著胸脯,很爺們,這爺們樣子很讓桑雅感動,手指撩拔著帥朗的耳垂,搖搖頭道著:“不是這事。”

“那是什麽事?”帥朗問,心裏狐疑著,要人不就更簡單了。

“我其實今天到景區是想帶你走……”

“什麽?帶我走?”

帥朗愣了下,沒想到桑雅心裏一直揣著這事呢,一愣,桑雅笑了笑,放下了飲料,兩條水蛇般的胳膊攬著帥朗,來了個淺吻,相擁靠著緩緩地說著:

“是啊,我也漂了這麽多年了,有時候想想,逃來逃去、騙來騙去也沒什麽意思,就想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安安生生過日子……本來想這次撈了一筆,和你一起走,不過現在……我以前其實以為你是個小混混什麽地,沒想到你在景區還能呼風喚雨,手裏也不缺錢,所以呢……算了,我幹脆直說吧,願意不願意跟姐一起走……”

桑雅說得很不確定,不過很溫柔的語氣,記憶中好像隻有在長曷的那個晚上這麽溫柔,說話著,身體慢慢的傾斜著,頭伸著,伸到帥朗麵前觀察帥朗的表情,有種患得患失的樣子,讓帥朗霎時覺得感動了,一瞬間,腦子裏回複的是在長曷那銷魂的一夜,回複的是隔日醒來發瘋似地在尋找她,此時一聽桑雅居然是這個來意,一下子讓帥朗懵了,不確定問著:“你是說……你和我,一起走?”

“嗯,對呀。”桑雅點點頭。

“去…哪兒?”帥朗皺著眉問,沒想到這一茬。

“隨便,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給你當老婆,要不要?”

桑雅美目瞥著,極盡**,這下子搞得帥朗更懵了,撓撓腦袋愕然說著:“是不是呀?那壞事了,咱倆一對騙子,再生一群小騙子……完蛋了。”

“多好,老了有人養著……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桑雅說了句玩笑,不過瞬間反應過來了,有點失望。帥朗趕緊解釋著:“不是不是……那個這事得從長計議,先把風頭躲過再說,再說我景區那麽大生意,還有到手的錢沒洗白呢,一下子扔不下呀……那個……”

說話著,話停了,卻是桑雅起身了,帥朗患得患失伸手要抱,不料玉人已去,起身的桑雅抿抿嘴,恢複了平靜的表情,側頭說著:“當我沒說……我洗個澡,明天我就走……”

說著,步態優雅地到了衛生間的門口,輕輕喟歎了一聲,進去了。

帥朗有點懵,很懵,枯坐在沙發上,聽著嘩嘩的水聲,拍著懵懵的腦袋,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