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華夏，曾有一位江湖奇人，能夠把壁畫中的人物轉化成泥胎，親手塑造出來，發揮不凡的作用——這位前輩名叫“泥人張”。

如今烏鴉大師重複的正是泥人張的壯舉，但他推陳出新，已經完全明白敦煌壁畫裏麵隱藏的偉大含義，聚集畢生的智慧，想要弄清楚這些關鍵人物究竟代表了什麽意思。

很可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隻能把這個任務交給後人。

我覺得栗園小葵還是目光短淺，既然她和烏鴉大師的其他弟子，無法理解地下密室裏那些壁畫和人偶的作用，那就應該跟我精誠合作，全心全意地相信我，讓我引領他們，直到揭開真相。

她還是暴露得太早了，以至於我們的合作戛然而止，不可能繼續下去。

我竭盡全力，試圖看穿真相，在夾縫中繼續前進，達到自己的目的。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盡量保持清醒。

既然栗園小葵不值得信任，那麽從現在開始，我就必須在睡覺時，也要睜一隻眼。

天亮之後，大人物派人通知我，已經把所有的經書和日記安頓下來，隻要我有需求，可以到櫻花酒店側麵的度假村去自由閱讀。

同時，他也把地下密室裏的東西全部搬運過來，放在一起。

當下，我已經不在意他如何處理這些外在的東西，我能了解烏鴉大師的思想，這就足夠了，那些有用的知識已經進入我的腦海，再也沒有人能夠把它奪去。

為了避開栗園小葵，我一個人去了度假村，把自己關在屋內，麵對著那些整齊排列的經書。

此刻，我控製自己的思想，漸漸化身為烏鴉大師，模擬著他當年把這些經書掠奪回來之後的想法。他很有可能過於自滿，認為隻要帶走敦煌的經書，就獲得了莫高窟的秘密，餘生剩下的時間，耐心鑽研文字就可以了，效仿當年的玄奘大師從西天取經回來，功德圓滿，名傳世界。

我忽然覺得，自己跟這些經書漸漸融為一體，仿佛已經回到了敦煌莫高窟之內。

立刻，我感覺到經書上傳來的力量斷斷續續，那就證明經書並不完整，烏鴉大師奪走的隻不過是一部分，另外一些仍然散布在世界各地。假如不能夠全部集合，就變成了另一個敦煌殘卷研究所，永遠不可能融會貫通，獲得古代人的智慧。

我閉上眼睛，緩緩地摸索著向前，自己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張莫高窟的洞窟圖，當我走到舍身飼虎圖麵前，便看到了老虎和王子。

所有的修行者從這張壁畫裏麵看不到善惡，隻看到奉獻和慈悲，但我此刻的思想已經高了一層，從老虎眼中看到凶光。

舍身飼虎、割肉喂鷹是佛經裏的最高境界，但是跳出佛經，對這兩件事就有嶄新的看法。

我感覺到，百年之前，掠奪者窮凶極惡，瓜分了藏經洞裏的寶藏，如果當代人隻是以禮相待，忘掉過去的慘痛教訓，那麽敦煌守護者就失去了意義，隻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才能夠報仇雪恨。

我繼續向前走，靠近那頭猛虎，漸漸覺得自己已經跟猛虎融為一體。

“猛虎不死，殺氣破天……這裏是變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隻有獲得敦煌的帝王天機，才明白，天子寶庫究竟在哪裏……突破一切表麵現象，獲知真相，真相就藏在莫高窟的帝王之氣中……”

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非男非女，直刺耳鼓。

一陣激烈的古樂傳來，我似乎又看到了反彈琵琶圖。那個飛旋的胡女又出現了，當她一邊彈奏一邊旋身，最後的鏗鏘高音，將這首古樂推向了**。

“這是什麽曲子？為什麽從來沒有人提到過名字？”

在恍惚中，我突然抓住了要點。

世人隻知道反彈琵琶圖的偉大之處，卻沒人探究這支曲子究竟是什麽？胡女使出回身飛旋絕技時，彈出的又是哪幾個音符？

我茅塞頓開，感到自己向著敦煌天機更近了一層。

“葉開，葉開，我在這裏，我就在這裏……”驀地，唐晶的呼喚聲從正前方傳來。

我抬頭望去，洞窟幽深，光線晦暗，拐角處有人影一閃而過，似乎就是唐晶。

“葉開，我等得太久了，已經漸漸失去希望。救我，救我，救我……”

我大步向前，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猛地撞上了書架，連人帶書一起撲倒。

“沒有唐晶，不是唐晶，我隻是太思念她了——”我懊惱地長歎，倒在書堆裏，滿身疲憊，不想起身。

此時，我的右手搭在一本冊子上，下意識地拿起來，掃了一眼，是烏鴉大師的一本日記，記錄於1945年。

我翻開的那一頁，是當年的2月18日。

“今日掃窟，觀看舍身飼虎圖與反彈琵琶圖。洞窟殘留壁畫與昔日卷走壁畫相比，畫風不同，人物不同。深度思考之後，我似乎有了嶄新思路。莫高窟內全部壁畫的人物共有七千五百多個，麵目鮮明的，約有六百四十多個，剩餘的麵目模糊，不知所雲。畫工為何這樣處理？究竟想表達什麽意義？難道這種主次之分，是為了提醒我，加以注意？”

我不禁苦笑，冥冥之中，似乎烏鴉大師正在引領我走向正解之路。

記得某一次參加敦煌殘卷研究所的討論會時，也有位學者提到相同的問題，但立刻遭到與會人員的嘲笑，導致會場氣氛很不和諧。

在下一篇，烏鴉大師又有近似記載：“把所有人物畫在同一張紙上，似乎有所感悟，但哪裏不對呢？栗園君從京都來，帶來一份文物圖冊，其中有北宋木俑和秦漢泥俑。我們談論了一整夜，栗園君覺得，如果把壁畫中的人物全都製成泥俑，或許就能明白，這些人物存在於莫高窟洞壁上的意義了。可是，壁畫就是壁畫，人物除了文物價值，還要其它玄學價值嗎？奇怪，奇怪……”

我已經發現了，烏鴉大師的很多理論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在不斷的思索、實踐、頓悟、比較中產生的，過程緩慢，痛苦之極。

在這本冊子的封底，烏鴉大師寫下了這樣一行字——“猛虎不朽，殺氣破天。”

字跡灑脫犀利，壁畫猶如刀劍，幾乎要力透紙背。

從這幾個字上，我就意識到，他已經破除了思想的桎梏，看見了嶄新的境界。不過，從冊子的記錄時間可知，帝國末日即將到來，他在華夏的研究因為曆史原因，不可能繼續下去了。

這就是宿命，在長達一百四十年的壽命中，他幾次接近勝利邊緣，都被意外情況中斷，最終功虧一簣。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烏鴉大師聰慧絕頂，卻無法擺脫上天巨靈之掌的肆意撥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