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平遙國的統治腐朽不堪,戰亂暴動四起,我等既有一身本領,為何要被動的接受改天換地?不如投身於這浩劫之中,擇明主而侍,一統江山,也是對蒼生造福了!”旁邊一向都性淡若水的林子欽忽然間說道,卻並不顯得突兀,但是卻把在場的人都聽呆住了!
他們在策劃造反!唐雪霏第一反應就是目瞪口呆,第二反應是心懷恐懼,他們唐家不是擁護朝廷的嗎,現在他們母女竟然和一群叛賊一起!
“師傅,雲兒自知有些強人所難,隻是可憐百姓飽受連年戰亂之苦,眾生都在期盼著一位明君臨世,給平遙帶來安定發展!師傅已是當今朝廷的通緝犯,橫豎都與朝廷作對的,不如舉義旗反抗,若得有朝一日封官拜相自可以造福千萬百姓,而若隻是一介江湖義士,縱然一生行俠仗義卻能夠救得了多少人?”
唐雪霏看著如此鄭重嚴肅、宣揚正義的夏雲埔,忽然間覺得自己不能夠把他當作一個小孩子看待了!
“你說的在理,容我想想!”古躍然悵然悲聲說道,雙眼已經看向了西方——
馬車馬匹,連同他們的主人們,都停頓在了呂梁山真武廟附近,暫時的失去了方向。唐三夫人知道此時的古躍然在很艱難的做著決定,若不是因為古躍然已經成為了朝廷通緝犯、憎恨當今朝廷,她倒是很樂意推薦古躍然隨著唐老爺參軍,可是看起來,他似乎更傾向於造反了!她感到渾身無力的轉身走向馬車,進入車內,再未出來。
古躍然不理會眾人早過去替張柏療傷去了,林子欽眼瞼一垂,遠遠的走開,背著眾人靠在一棵樹下坐著閉目養神;林子貞則似乎感覺到了壓抑緊張的氣氛,隻是安靜的坐在夏雲埔身邊不說話,夏雲埔則看著他師傅的背影傷,也是一臉默然。
“雲兒,你真的要造反嗎?”唐雪霏見眾人都不說話,但是終究有些好奇和擔憂,低聲問著夏雲埔,林子貞立刻不滿的瞪了她一眼,說道:“我們是為民起義,不叫造反!”
唐雪霏撇撇嘴,眼含嘲諷的說道:“還不是一個意思!”
“唐雪霏!”林子貞似乎生氣了,年紀不大,聲音卻是夠尖銳的,讓雪霏覺得受了那一震,耳膜都痛極了,也是不服氣的看著她,挑釁的問道:“喊姑奶奶做什麽!”
嬌氣刁鑽的林子貞聽了唐雪霏這“姑奶奶”一詞吐出來,著實被驚住了,不隻是她,夏雲埔也收了看似呆滯、卻靈光閃現的目光,投向唐雪霏,他沒想到出身高貴的唐家大小姐竟粗魯潑辣如山野村婦一般!
那邊正自閉目的林子欽也是眼皮子抖了幾下,終於忍不住的睜開了眼睛、也是看怪物一般的看著唐雪霏。
“看什麽看!”被他們眾人盯得心頭發毛,唐雪霏下意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龐,應該沒有什麽吧?
林子欽早收回了目光,林子貞看著她滿眼的鄙視,卻未再說話,大概是覺得這“山野村婦”絕對不是她的對手的;隻有夏雲埔將她再三的打量幾眼,問道:“雪姐姐,你真是唐家大小姐吧?”
那懷疑的眼神讓雪霏頗為不爽,為什麽總有人懷疑她不是唐家大小姐啊?以前在平遙城中是這樣,現在碰到一個看起來分外乖巧的小弟弟也敢來懷疑她!難道她真的如她母親所言、丟盡了他們唐家的臉麵嗎?想起了母親,雪霏的眼睛不禁瞟向了馬車,她的母親此時必定十分的難過——於是夏雲埔又驚奇的發現那個剛才還張揚跋扈的唐家大小姐,一下子像焉了氣的的皮球一樣耷拉著腦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秋風吹拂的馬車,車簾子輕揚起來就像是人們漂浮不定的心境!
“雪姐姐,對不起,我隻是和你開玩笑的!”夏雲埔知她心中必定也是在傷心,於是十分誠懇的道歉,哪知道雪霏卻是寬慰的對他一笑,道了聲“沒什麽”就爬上了馬車去了。
“雲兒,你以為君王最應該看中什麽?”古躍然安頓好了張柏,忽然間轉身走過來、一臉莊重的問向夏雲埔;眾人明白,古躍然擁護夏家與否,可能就在於夏雲埔的回答了!
坐在車裏的雪霏正在靠著她母親講著一些故事想要緩解她的悲傷情緒,可是唐三夫人卻是呆著、根本沒有聽進去,這時候雪霏聽到了外麵古躍然的問話,因此格外的好奇夏雲埔會怎樣的回答,立刻閉上了嘴巴,掀簾子向外看來。夏雲埔的瘦小後背正背對著雪霏,可是他的聲音卻格外的洪亮堅定,有一種要將天下握於手中的威嚴!
“昔齊桓公問管仲曰:‘王者何貴?’曰:‘貴天。’桓公仰而視天,管仲曰:‘所謂天者,非謂蒼蒼莽莽之天也;君人者以百姓為天,百姓與之則安,輔之則強,非之則危,背之則亡。’詩雲:‘人而無良,相怨一方’。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⑤”
“所以雲兒以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需知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要以天下蒼生為重,從人民利益出發,才能保證社稷的長治久安!”
夏雲埔話已完,可是那鏗鏘有力的回答卻久久的回**在古躍然的心中,他認真的看著眼前這個才十一歲的男孩子,從心底裏對自己的徒弟生出一股敬意,衝著他那股少年英氣,他也再無理由拒絕了!多年後,每當他們遇到困難的時候,古躍然總會想起這一天夏雲埔那原本稚嫩童真的聲音裏所砸出來的堪當誓言的話語。
“有你這個徒弟,我古躍然此生無憾了!”古躍然開心的笑了,上前來摸著夏雲埔的頭,說道,“師傅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幫你們夏家,權當是為天下百姓盡一點力罷了!”
夏雲埔聽得心裏一熱,立刻仆倒鄭重的為他師傅磕了三個響頭,古躍然急忙將他拉起來,麵含嗔意,道:“行了,對師傅還這麽的虛禮嗎?”
“俗話說‘人識乃師之源,人教乃師之功;生尊師,為之常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所以這是徒兒應盡的禮數!”夏雲埔坦然答對道,反而讓古躍然這個豪爽不羈、不重禮數的山西漢子愣了一愣,立刻一巴掌拍在夏雲埔後腦勺上,笑罵道:“師傅知道你滿腹經綸、才高八鬥,不需要在這裏搖頭晃腦的炫耀!”
夏雲埔摸摸自己並不是很疼的後腦勺,羞怯純真的笑了,與剛才慷慨激昂、義正言辭的那個人似乎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又恢複了他鄰家小弟的本來麵目。
“這孩子,是什麽品種啊!”後麵的雪霏看著他一套套的前人古人、引經據典,發出了無限感慨!
上呂梁,他們一行懷著回家的迫切心情,是快馬加鞭;下呂梁山,則除了心中仇恨之外是了無牽盼,他們反而放慢了速度,沿途各地雖然風景物貌各異,但是在這動亂不安的年代,最多的是荒蕪的山野田地村莊,鮮見壯丁勞作,反而是婦孺多之;集鎮倒是不那麽的冷清,乞丐難民滿街都是,富人官吏卻依然買酒賞花,看在這幾個準備大幹一場的人們眼中,更加覺得自己是要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見天色已近黃昏,古躍然決意在這小鎮上歇一夜,眾人於是下馬下車,進了一間酒樓;他們正餓的前胸貼後背,於是飯菜一上來,都吃了起來,忽聽琵琶清音三兩聲,卻是極其的悅耳動聽,唐三夫人首先循聲望去,但見一個衣衫襤褸、大概七歲大的丫頭坐在門邊的小凳上,懷抱著一把紫檀木琵琶,轉軸撥弦,邊彈邊歌,唱盡滿腔無法揮散的亂世悲愁!
“水繞山環古驛樓,蜂須蝶翅麥花秋。歸家未久離家路,來往風塵送客愁——”⑦“哎呀,你怎麽又來了!快走快走!”這悲戚之音惹得掌櫃的十分不樂,正巧今兒樓上喝酒的可是這鎮上的富人家公子們,要是惹鬧了他們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來,這些饅頭與你,再不許在我門外唱這些晦氣的!”
那小丫頭看著手裏兩個白饅頭,似乎覺得分外的恥辱,嘴唇蠕動著卻說不出話來,唐三夫人對那丫頭生了幾分憐惜,連忙走過去支開了掌櫃的,溫和的問道:“小姑娘怎生一個人在這裏彈曲子,家裏頭人呢?”
大概看唐三夫人麵善,那丫頭停了步,眼中淚光晶瑩,悲戚答道:“父親被抓去充軍,久無音信;爺爺奶奶過世了,隻有母親還在病中——”許是見唐三夫人一臉的同情和關愛,那丫頭竟然拉著唐三夫人的雙手哭泣起來:“可是我沒有錢買藥,求求夫人施舍一些藥草救治我娘,我在這裏給夫人叩頭了!”邊說著,那丫頭已經跪到了地上,還沒叩頭就被唐三夫人拉扯了起來,充滿憐惜的說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份孝心,真是苦了你了,孩子!”邊說著,她已經解下了腰上錢袋悉數遞給那小丫頭,小丫頭卻隻接了買藥錢,大概是惦記著家裏的母親,連聲道謝之後急匆匆的跑離了!
唐三夫人心中悲傷的坐回桌前,卻一口飯都吃不下去了,讓本來就羞愧的將頭壓得低低的唐雪霏心疼不已,連著勸了幾聲,唐三夫人恐大家擔憂,勉強動動筷子;古躍然在一旁笑道:“雪霏可是在學習那小姑娘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