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薔薇生生被悟出了一身汗。

男人的體溫通常要比女人高上幾分,加上退燒點滴和藥物起了作用,翌日清晨她便覺得腦袋輕了,隻是身上黏得厲害。

“我打算回酒店洗個澡,有什麽需要帶來醫院的嗎?”

她語氣輕快地問鄒時了,同時體態輕盈地穿鞋,仿佛昨晚那場病也帶走了情緒上的汙濁。

“隻想睡一覺。”

此刻的鄒時了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講。他兩隻眼睛腫著,明顯徹夜未眠。

溫薔薇猜到他守了整晚。

因為醒來的時候點滴針已經被拿掉了,應該是他半夜尋了護士。

“你好好休息。”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頭,看得男子眼熱。

高中時期她就慣愛這個小動作。一般是她做了壞事,或者心虛的時候,就容易露憨態。

鄒時了的記憶一下被拉得很遠,連初相遇時,轟隆隆的火車聲也猶在耳。

“喂?”

看他無端發呆,溫薔薇扇了下手。

鄒時了回神,發現女孩的臉近在咫尺,連一根根的睫毛都清晰可見。睫毛煽動的頻率很緩慢,一下一下地,仿佛蝴蝶振翅前的預兆。

“睡醒以後,陪我去個地方?”他突然試探地問。

溫薔薇上下打量,“你可以嗎?”她猶豫:“醫生讓你好好靜養。”

鄒時了說:“我隻是輕微腦震**,外加一隻胳膊不好使,還沒到四肢不勤的地步。”

“哦,好吧。”看他堅持,她妥協。

鄒時了反應過來什麽:“你不問我去哪兒?”

她想也未想,“讓你帶傷也要堅持上陣的地方,應該很重要吧。”

鄒時了忽而垂頭輕笑。

“你笑什麽?”這下輪到女孩疑惑。

青年攏嘴咳嗽,“還是一樣好賣。”

“說人話!”

“你忘了嗎?”他微微揚唇:“當年在火車上,你連我名字都沒問,就跟我一起去找廟,幸虧我不是什麽壞人……”

“假死十年,還不是壞人呢?”溫薔薇皮笑肉不笑,但聽得出語氣裏揶揄居多。

“嗯,所以……想回去,看能不能重新做人。”

*

鄒時了帶著溫薔薇回了趟高中後街。

兩人的中學不一樣,時常約在距離居中的奶茶店門口碰頭。從奶茶店後門穿過去,有一個上了年頭但環境不錯的小區,據說是某機關單位的分房。

小區裏栽種了很多薔薇,樓房全是矮的,不超過六層,零零星星七八棟,錯落地立在薔薇叢中央,還有兩個秋千架。

正因如此,當時許多校園情侶都喜歡到此一遊。

而溫薔薇喜歡這裏,無非也是裏麵那一堆薔薇花讓她愛屋及烏……

故地重遊,溫薔薇以為內心的衝擊會很大,誰知竟莫名想起那條通往槐墅的巷弄。

那裏也有連片的薔薇,在記憶裏常開不敗的模樣……

她搖搖頭,拒絕再聯想,再細看時,發現小區門口不知什麽時候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好在施工隊還沒進場,不過薔薇早已敗了,隻剩下枯枝敗葉,連帶著好幾顆標誌性的梧桐樹杆也被鋸出了年輪紋。

溫薔薇摸索著,盡量找到與鄒時了的老地方,原先有秋千的,此時已空空曠曠。

“過來!”

鄒時了不知何時溜到了別的地方,呼喚她。

溫薔薇轉頭,眺望了好幾個角度,才發現青年的坐標,是一戶人家的後花園。

“你瘋了?!”

她迅速跑過去,壓低聲音斥,順便警戒地看向四周。

鄒時了不以為然,將法律的條條框框列出來,什麽無主,和公共之類的……

溫薔薇沒顧上聽,因為她發現了唯一的薔薇生機。

這戶人家約莫才搬離不久,房主也是個愛花之人,根據花的長勢能看出特意嫁接過的,否則開不出這麵花牆。

溫薔薇用手撫上去,薅了半個懷抱,湊到鼻端聞。誰知頭頂忽然有漫天的花瓣,洋洋灑灑落下。

她回身,窺見鄒時了的表情很不成熟,行為也是。他少年意氣地拽著主藤架,製造了這場花雨。

溫薔薇再遲鈍也隱約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放開懷裏的花,卻忘了掃去肩頭的花,目光略有些淒迷:“你……當真了嗎?”

顯然問的是,昨晚讓他放棄複仇的提議。

鄒時了鬆開拽著花藤架的手,沉吟片刻道:“本來沒有的。”他說,而後目光篤定地看向女孩:“現在當真了。”

看她表情疑惑,他莞爾,“回國的時候我就獨自來過這裏,也知道這裏正在拆遷,於是我在心裏打賭——賭這次與你同行,如果還能看見記憶中的薔薇,就代表命運也願意讓我回到十八歲,給我重新選擇的權利。”

十八歲那年,溫薔薇尚且青澀。她主動獻吻,他避開了,就是在小區的薔薇花架下。

後來的很多年裏,他常常夢到這個瞬間,醒來時懊悔不已。

“無數次地想,如果當時吻你,會不會結局難講……”

青年的眸子開始閃爍,看在眼裏,怪打動人的。

“薔薇,我們回去好不好?”他懇切地問:“回到我的十八歲,回到薔薇花架下。這一次,我會努力躲過命運,把你抱緊,隻要你還願意……向我踮腳。”

*

槐墅。

肖響頭痛欲裂地醒來。

他想伸手掐掐額頭,誰知胳膊也怪異地酸疼,好半天使不上力。

終於他勉力睜眼,發現了胳膊酸疼的原因,是被一顆腦袋枕了大半晚。

肖響率先一怔,斷掉的思緒慢慢回到腦海。

其中有肖明月勸他去找溫薔薇的畫麵。

接著是他風風火火趕去醫院,卻撞見鄒時了與溫薔薇相擁而眠。

再然後是破曉酒吧的VIC包間,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站在他麵前,任他挑選。他麵前的洋酒瓶已經空了幾個,於是隨便拉了一個抱入懷,卻被對方身上的脂粉味熏得暴躁不堪。

酒吧經理瑟瑟發抖地命令姑娘們去洗澡,再回來時,肖響已經不見了。

而後便是槐墅。

他跌跌撞撞上樓,揮退了張媽的攙扶,眼裏隻有主臥那扇門。

在混亂的意識裏,他隻記得門裏有個喜歡吃包子和賴床的小姑娘,還常常嫌棄他出差回來沒有第一時間洗澡……

門開了,果然,“小姑娘”緊著被子,驚惴不安地看著他。

他踉蹌著過去,賭氣地將她摁在床頭重重吻了一下說——

“乖,不氣了。錯,我可以改……但錯過,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