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鄒時了離開後,肖響每年都會出現在愛爾蘭。

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何許不為世俗接受的感情,才遁到愛爾蘭,隻為找尋一片可棲息之地。

實則,兩人確實有共同的牽絆。

“進來吧。”

看著那身影在門外躊躇許久,鄒時了率先在裏麵開門,通過對講機招呼。

肖響撐傘而來,進屋的時候他彎腰收傘,抖落上麵的雪漬,像抖落這幾年來,風塵仆仆的心。

他熟門熟路的穿過院落,穿過那一從還沒結苞的薔薇藤蔓,穿過她曾精心打造的一屋一瓦。

屋裏。

壁爐燃得旺盛,一點也沒有冷的感覺,肖響隨意地脫了外套,眼睛卻不讓四處打量,明明已經看過很多次。

鄒時了起身沏茶。

“看來傷害你,真是觸到了你家老爺子的逆鱗,居然動真格,讓姓秦的一族,就這麽陸陸續續完全落幕。”青年回到桌前,邊斟茶邊調侃:“幸虧當初沒堅持找你複仇,以卵擊石。”

肖響接過,不是什麽名茶,而是花茶,去年風幹的薔薇花。

他素來不喜歡花茶的口感,但這一杯,他喝了好幾年,居然有點習慣。

“什麽仇?”

話題到這,肖響隨口問。時過境遷,鄒時了沒什麽好瞞的,說起十幾年前在國外,身份被掩的事。

熟知,“不是我做的。”肖響回得幹脆。

鄒時了一怔。

肖響看向他,眸子幹淨:“你要問具體是誰,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下麵某個想討好我的主。誰知道?不重要。”

當然重要!

鄒時了幾乎呐喊出聲。

如果不是對他抱著些恨,打算借刀殺人,他怎會隱瞞炸彈的事情。如果不是這樣,薔薇也……

可他的心理狀態肖響一概不知,隻兀自飲著茶,莫名其妙看著鄒時了突然瘋狂大笑,笑得眼淚飆出,手抖不停。

男人蹙眉,“你怎麽了?”

鄒時了被巨大的、遲來的心痛海嘯吞沒,喊不出聲。

肖響覺得沒頭沒腦,心裏不舒服。他環視了一番屋子的陳設,和過去幾年沒什麽變化,終於略顯失望地起身,準備離開。

待行至門口,背後傳來一個略顯蒼涼的聲音。

“你別再來了。”男子說,“這裏不會有你找的答案。”

肖響步子一頓,背脊也跟著發僵。

鄒時了:“不管來多少次,觀察多少年,這個院子都會是老樣子。隻有我一個人,沒有其他人,將來也不會有任何人生活的痕跡。哈哈。”說著說著,他又開始發笑:“還好世上不止我一個人在傷心,在後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肖響硬著聲音,卻始終沒回頭,仿佛不敢麵對真相。哪怕真相,早在醫院那日,他就隱約察覺。

正是因為尤知曉不擅長說謊,才被肖書橋推選出來,作為完成那出戲的點睛之筆。可尤知曉是真不會說謊,不管肖書橋訓練多少次,那泛紅的眼睛,**的傷心,肖響半點不曾遺漏。

可他終究沒有開口。

他不敢麵對真相,因為,他怕死。

怕那個女孩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一條命,隨她而去。

所以,他接受了全世界聯合起來演的那出戲。接受了好意。也接受了他的世界,從此再無花開的痕跡。

隻是一日沒看見墓碑和骨灰,他總不相信。他總覺得,他的小姑娘貪玩至極,為了讓他傷心,什麽把戲都玩得出,包括假死。

所以他每年都來,借著項目的幌子,度假的幌子,來回好幾次……

隻盼有一次,他會在門口撞見偷偷藏起來的她,任他怒不可遏地抓住她的手腕,質問她怎麽如此狠心。

別人殺人,她卻要誅心。

然而,一次也沒有。

他沒有撞見心心念念的姑娘,更沒機會質問。

沒關係,今年沒碰見,還有明年,後年……

可主人開口,讓他別來了。

肖響又氣又著急,還有點期許地轉身試探:“你這是心虛嗎?”

鄒時了揚唇苦笑,“心虛也好,心死也罷。總之,你別再來,這是她的意思。”

“還說不是心虛?她沒告訴你,你怎麽知道這是她的意思?”

“在江市的那個新年,她曾經許願,如果給你幸福的人不是她,那她祝你不幸福。後來,她又說,算了,撤回,其實你對她不差,在一起的時候,什麽都舍得給,包括神聖的婚姻。隻是你和她都太倔強,一個以為不會走,一個以為會挽留,以至於一步的陰差陽錯,就再也沒辦法回到正軌。所以,如果一定要選的話,那還是希望你幸福吧,就算給你幸福的人不是她。因為看見你不幸,她也不會開心。”

語落,肖響的雙肩忍不住劇烈抖動。

從初見起,他就沒尊重過她的意思。

他設計她的感情,讓她淪陷,將她當作情感的寄托,步步為營。臨到頭,還責怪她為什麽不能多理解一點,多懂事一些。

他高高在上地指責著她的任性和矯情,卻忘了彎腰看看她背後的脆弱。

他隻看見她每一次放棄的決定,卻不曾深究她想放棄的原因……

他總是該放手的時候,不放,該挽留的時候,不留。

……

這次,總該順著她一回了吧。

該忘掉過去,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地回到“薔薇”身邊,耳鬢廝磨。

故事就停在這裏,才是最正確的結局——

王子和灰姑娘終於突破萬難,攜手共進。一路上的薔薇荊棘,隻是這對有情人愛的證明。

忽然,風起,卷起落雪一堆,連帶著滿園的薔薇藤蔓也跟著顫。

藤蔓簌簌地,將身上的殘雪抖在空中,大半飛撲到了肖響的發頂、肩膀,和手心。

男人的身體也在抖,眼睛似有淚默流。

……

“如果有天我死了,你會怎麽辦?”

在雲南的古鎮街頭,曾有一道黃鸝聲音如是鳴說。

那時,他沒講:如果有天你死了。所有沒為你做到的事情,我都會怪自己。比如,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好在,如今愛爾蘭的霜雪抖落他滿頭。

也算是,她送他的,另一種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