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響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中,有個小姑娘溺水。他跳下浩瀚的海洋,將她撈起來,用吻給她渡氣,將她感動得稀裏嘩啦,說從此非他不嫁。

後來夢境一轉,變成了婚禮現場。他與身著白紗的小姑娘執手相看。

可那姑娘怎麽看,怎麽陌生,陌生得他在夢裏都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誰?你不是她。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肖響呢喃著醒來。

病房裏的人裏裏外外圍了一圈,肖響的目光一一從他們的臉上掠過,唯獨沒看見最牽掛的那張。

“薔薇、呢。”他張嘴,覺得有點疼。

“你別說話。”肖書橋率先道:“你的臉部也有燒傷,剛做完手術,不宜大動作。”

可肖響覺得,他們不過是在轉移話題,就算為了不提起溫薔薇這個名字。

霎時,他不說話了,直接用行動表示,用驚人的意誌力半撐起身,也不管周身那火辣辣的疼。

“哥,你別鬧了!”武官出身的肖燦下死力將他摁住,不耐煩地說:“薔薇姐人沒事,不過受傷程度比你嚴重,醫生說要進行二次手術,等手術完了你就能見到她,現在好好養傷。”

“是啊大哥。”尤知曉咽了口唾沫,紅著眼睛說:“要是薔薇姐醒來,你又出事……”

肖響不知聽見哪一句,這才安心地躺了下去。

可傷口太疼,他熬不住,最後隻得讓醫生加大鎮痛的計量,白天睡,晚上睡,做著重複單一的夢,總算熬過最難受的時期。

能下床後的第一件事,他迫不及待去了溫薔薇的病房,果然看她包裹著紗布,安穩地躺在病**,呼吸綿長。

見她睡得香,他沒打擾,到了晚上才又過去了一趟。

溫薔薇悠悠醒來,恰好跌進男人深情的眸子。她眼睛一熱,立時不知說什麽好。

“你沒有話要對我講嗎?”

兩人執手良久,還是肖響開口問:“比如,讓我留下來。看在你為我舍身取義的份上,我就再做一次言而無信的小人,又何妨。”

話落,女孩一行熱淚流了下來,還是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道,“肖響,我好怕。”她說:“直到你離開的那刻,我才明白,我有多怕真正失去你。所以,無論我做了什麽,請你原諒我。請你,留下來。”

肖響一怔。

不知是不是那場爆炸傷到了腦子,老有不合時宜的回憶碎片闖進他腦袋。

譬如,他總記得有個聲音曾經誌得意滿地說:“看不起誰呢?肖總,我才不怕你變心呢。我怕的是我變心。”

這道聲音很遠,但很清晰,讓肖響分不清虛實。

溫薔薇摸摸臉頰的紗布,接著問,“是不是很醜?”

肖響的神誌被拉回來,看向那雙與自己同樣幽深的眼睛,溫柔道:“沒關係,我也是。”他摸摸自己的臉:“這樣也算天生一對了。”

女孩終於破涕為笑。

肖響與溫薔薇都接受了整形手術。

盡管科技先進,手術成功,但容顏多少有改動,彼此的五官看過去都有生澀的地方。

“好在人沒事。”

出院那日,肖燦慣然打著哈哈說,但現場無一人笑得出。

回槐墅的路上,經過那座薔薇橋,肖響忽而想起什麽,追問肖明月和鄒時了的下落,沒注意到身旁的女孩一僵。

肖書橋坐副駕駛,頭也不回說:“姐回南邊了,繼續她未竟的事業。她說,總歸你的結婚證上名字和信息都是薔薇姐的,不需要她再出麵辦什麽手續,一切物歸原主。鄒律……鄒律還是去了愛爾蘭。估計,”

肖書橋無端哽咽了下,不知有沒有被發現,“估計還是忘不了吧。”

聞言,肖響下意識伸手,牢牢去握身旁女孩的手。男人的目光有種空洞的深情,好似透過她在對其他人——

“曾經你說,沒有真正失去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現在我知道了。”他的目光轉向肖書橋:“世間最幸運莫過於失而複得。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盡管他現在握著的這雙手,正莫名冰涼著。

沒關係,肖響思忖著:終有一日,他會用所有的深情,將它重新捂熱。

*

“故事畫到這,美麗的童話應該結尾了。”

2024年,溫薔薇的新作發布會上,太子爺親自為她站台賣吆喝,風光無兩。

原本有粉絲脫粉,說她意外過後,畫風不對了。可肖響出麵擺平了所有的反對聲,隻讓當事人看見好評如潮。

後台,溫薔薇感動不已,說是新學了一道淮揚菜,等他出差回來做給他吃。

肖響點點頭,溫薔薇妥帖周到地替他整理大衣,夫妻式地閑聊:“愛爾蘭那邊的項目很難纏嗎?”她問:“居然有項目,能讓你三年談不下來。”

肖響一怔,很快反應,模棱兩可道:“能賺錢的,骨頭都硬。”

溫薔薇再沒話講。

響城到愛爾蘭幾近十幾個小時的航程。

肖響又從熟悉的夢中醒來,睜開眼,世界一片雪白。

愛爾蘭一下雪,就美得跟童話裏的城堡無疑。鄒時了沒說錯,如果溫薔薇來了,她一定會喜歡純白無暇的這裏……

沒有爾虞我詐和猜心。

隻是好可惜,這片國度她終究沒能抵達,她還是遵從內心的選擇,永遠留在了那個人的身邊。

站在獨幢小院裏,望著厚重的積雪,鄒時了有些分不清今夕何時。隻因小院的風格完全按照江市打造的,連燭台、亭榭,都照搬不誤,那裏麵都是她裝潢的心思。除此之外,還多了一大捧薔薇藤蔓,眼看著一開春,就會綠意盎然地纏繞。

幸虧有在江市的那段日子,足夠鄒時了拿回憶來取暖。

青春時期,他有滿目的薔薇花。成年時期,他有她精心布置過的家,兩人在裏麵過了一個熱鬧年,放了很久的煙花。

……

那是隻屬於他與溫薔薇的、完整的回憶。即便強勢如肖響,也拿不走,複製不了。

說曹操,曹操到。

鄒時了縱眼望去,忽見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