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響答應了溫薔薇,等忙完手裏的事帶她去旅行,順便找找靈感。

溫薔薇聽進去了。閑來沒事,她拉著尤知曉一起查資料做攻略,打算自駕行。

張嫂用內線打書房的電話,通知溫薔薇:“薔薇小姐,周太太來了。”溫薔薇原本唇還是勾著的,弧度頓時僵了,全身上下隻剩睫毛輕輕眨了兩下。

“周太太?”尤知曉感到陌生,搜遍了腦容量也沒找到這號人物。

溫薔薇:“我下來。”她回應內線說,而後轉頭吩咐尤知曉:“你把每條線路的風景都貼上去,這樣一目了然,一會兒我們再來對比。”

尤知曉不疑有他,繼續埋頭苦幹,沒注意站起來的溫薔薇臉色巨變。

槐墅正廳。

周萍站在門口遲遲不進來,溫薔薇也怪,站在樓梯拐角,也不走,兩個女人對視,電光火石。

“你弟弟惹了大禍。”周萍張口便來。

溫薔薇猜到了,否則周萍不會出現,可她依然是抱臂上觀的姿態,“你和我爸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子能做什麽?”

事態緊急,周萍也不想來自討沒趣,但她實在沒法子了,“你看,能不能托肖響出個麵……”

“不能。”溫薔薇拒絕得幹脆。

周萍胸脯起伏了下,心中估計憋了很多話,但一句都沒吐,畢竟有求於人,隻道:“好歹你是從我身體裏鑽出來的,就幫你弟最後一次。”

溫薔薇出奇地冷漠:“沒記錯的話,上次你就站在這個位置,說了同樣的話。”

周萍有些上頭,“現在你對家庭不以為然。等我和你爸死了,你弟就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哪怕你將來嫁了,沒個替你撐腰的,看你怎麽辦!”

溫薔薇差點笑場,“不是吧,媽,”她語氣嘲諷地喊了一聲:“你憑什麽覺得,溫陽撐得起來?他不拖我後腿已經是萬幸了。”

“你就說幫不幫吧。”周萍越聽越惱火。

溫薔薇聳肩,油鹽不進的模樣,“我表達得不夠直接嗎?”

周萍氣急,“我們養育你這麽多年,不愁你吃不愁你穿,為了一個死去的男人,你真就一點情分都不念,你的心簡直比石頭還硬!”

“論心硬比不上你們吧。”溫薔薇被戳到痛處,心頭更加火燒火燎地:“但凡能救溫陽,恐怕要我的命,你們也能給得很輕易。”

周萍語塞,溫薔薇讓張嫂送客,臨走前扔下一句:“我之所以下來,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奇跡。哪怕就一次呢?就一次,你找我的原因,不是為了給溫陽或者我爸救急。”

此話一出,周萍怔忡,眼睜睜瞧著溫薔薇徐徐上樓。

女孩的背脊不知什麽時候長得筆直又堅硬,像棵參天大樹,隨時能枝繁葉茂。

可二十多年前,他們全家都為她的到來感到困擾。因為在他們眼裏,女孩子是不可能長成參天大樹、枝繁葉茂的。

夜深。

溫薔薇被夢魘了。

她夢見自己在一汪深水裏掙紮,窒息感非常真實。在水裏,她還能清晰看見水麵上父母的身影。見她溺水,他們不為所動,臉上是不安、不忍和小心翼翼,唯獨沒有擔心。

那時候她才多大?七八歲的年紀,對有心迫害自己的大人毫無還手之力。

更何況這對大人,還是她從未有所防範的雙親。

那年金融危機,溫家沒能逃過一劫,家裏的財產該抵押的都抵押了,手頭沒有現金流可供支撐。

眼看著即將宣布破產,多年心血都付諸東流,族中長輩出了個歪主意,說兩個小孩的意外險買得高,若不小心死了一個……

保險的賠償,或許可以再支撐一陣,讓他們等到春天。

溫家父母都沒念過什麽書,所以有重男輕女的惡習。他兩就是典型的患難夫妻,完全是借著下海那陣春風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能有今日來之不易。

正因如此,他倆將這個建議聽了進去,利用花言巧語將溫薔薇帶到郊區,騙她說去郊遊,而後造成她不小心失足落水的假象。

溫薔薇沒親眼見到是誰動的手,她隻知道,後背曾感受到一陣無法抗拒的力道。

幸虧當時有本地的村民路過,跳下水將她救起,並責怪兩夫妻為何不施以援手,兩人均以不會遊泳搪塞了過去。

第一次做壞事便被發現,之後兩夫妻便不敢再有動作。更何況運氣使然,沒多久,上頭下來了扶持政策,溫家拿到銀行貸款,終於挺過一劫。

所以在世人眼裏,溫薔薇一直是不愁吃穿的富家小姐。

可八歲那年,她已然明白,自己一身的金玉,全靠上天憐憫。若是政策沒及時下來,若溫家父母被逼到絕路,她相信,同樣的事情還可能再次發生。

所以從那天起,溫薔薇背熟了所有救援的電話號碼:110、120、親朋的、甚至鄰居的……

這才是她與父母不和的原因。

盡管溫家父母都自欺欺人地覺得,溫薔薇年紀小,不一定記得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也在之後加倍地補償溫薔薇,給她的經濟支援有時比溫陽還多。

然而越是如此,她越確定,曾推她入地獄的手,和假裝慈眉善目牽她的手,來自同一雙。

“薇薇、薇薇?”

溫薔薇還陷在夢境裏,雙手撲騰得不行,將肖響驚醒。

他拍拍女孩的臉,試圖將她叫回現實。

溫薔薇睜眼,眸子裏和眼角全是濕意,仿佛真的剛從水裏爬上岸一般,眼珠也好似被水醃過。

“夢見什麽了?哭成這樣。”肖響有些擔憂地問。

溫薔薇清醒了,可淚意已經從鼻腔直達胸腔,她想止也止不住,感覺眼畔的淚水順著滑到了枕頭上。

“冷、我冷。”她仰望著天花板,語言破碎、抽噎著說。

肖響將她抱到身上,又將被子搭起來,牢牢摟著,終於感受到懷裏那具身體顫抖得有多劇烈。

“要是我問,誰在夢裏欺負你了,是不是顯得特別傻氣。”肖響心疼又無奈地講。

難不成,他還能因為一個夢去報仇了?

不知過多久,溫薔薇終於緩緩平靜,抬起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男人,陡然問——

“肖響,會不會有朝一日,你想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