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老宅。
肖老爺子的鬢發被打理得一絲不苟,但這並不稀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他幾乎都是以這樣的形象麵對外邦與國民。隻是他一般都穿正裝,今兒卻罕見地穿上了唐裝。不難看出,他對肖響這個好大兒的婚禮極為重視。
偏偏,正是他以為終於不用再操心的好大兒,給他鬧了出新娘逃婚的狗血戲碼……
此時肖老爺子的臉上被明顯地蓋了一片陰影,整個老宅氣壓低得仿佛進入二維空間。什麽都被壓縮了,包括空氣。
肖響那見誰都昂著的腦袋,此時難得微微低著,仿佛在用這樣的方式幫溫薔薇認錯,即便成效甚微。
肖書橋不在現場,在酒店做指揮官,應付著陸續到場的賓客,以及隨時接應老宅的指示。
客廳裏還站著肖燦,他尚不知事情全貌,隻當溫薔薇是生氣肖明月那一段而出走。男子暗暗鬱悶,她也未免太不識抬舉。
至於麽?
為了點無法篡改的過去大動幹戈,在這樣重要的場合搞破壞,簡直是自尋死路。
今兒婚禮要辦不了,以後她永遠別想進肖家的門了,肖老爺子第一個不同意。
同樣的醜聞,肖家來不了第二次。
哦,應該說,其嚴重性在於,第一次恐怕都夠嗆,否則肖老爺子心頭滔天的怒氣,怎會一直壓著,都不知用怎樣的方式發泄出。
良久,
“天網最後的地點在哪裏。”老爺子微閉著眼問。
下麵的人趕緊回說:“有一節監控盲區,已經派人在查看每個附近出口的監控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可空等不是肖老爺子的作風。
他忽然站起身,表情凝重,像是下了什麽很大的決心。胸前的佩鏈叮鈴哐啷的,原已被他摘下,此時又被他親手夾在胸前——
“去酒店。”他做主道。
*
酒店。
肖書橋接到婚禮照常進行的命令,沒問太多,隻當是溫薔薇有了蹤跡。見他微鬆口氣,尤知曉心裏也有了底,拉著薑白白去換伴娘裝。
“怎麽找到的?哄好了?”薑白白有疑惑。
尤知曉慣然是信肖書橋的,她不問過程,隻看結果,所以被薑白白問得懵了下。
“哄好應該沒有……”她勉強開動了下腦瓜說:“要換了我,一時半會兒也接受不了。不過這樣的大場合,薔薇姐還是會有分寸的,不會太亂來。”
薑白白若有所思點點頭,任化妝師折騰。
一輛加長紅旗車正行雲流水地行駛在前往酒店的道路上。
不知上一秒有人說了什麽,下一秒,副駕駛的男主角千載難逢地不淡定了。
“什麽?!”
肖響微側過身,瞳孔呈放射狀,似乎聽見了比溫薔薇逃婚更震撼的消息。
“否則你當如何?”
肖老爺子一直按耐著語氣,但額頭兩端不斷跳著的青筋顯示,他的忍耐已到絕處:“不拿出這套方案,你是真打算讓肖家的顏麵在今日全部丟盡?再說——”
肖老爺子露出鷹視狼顧的眼神,注意著肖響的一舉一動:“這一幕,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我這個當爹的,成全。”
肖響被他嘴裏堪稱驚世駭俗的補救方法給震在原地,好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
溫薔薇的體力已到極限。
昨日,突然間得到巨大信息量的她難以消化,確實曾產生過輕生的念頭。
好幾個瞬間,正如肖響所言,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金玉其外,實則爛透了。
外人眼裏的溫家小千金,不過是一個隨時能因為保費而丟掉性命的可憐蟲。
她第一次愛的人,被吸血蟲般的父母逼到枉死高牆。
她終於長出翅膀能逃離看似溫室實際牢籠的地方,卻偏偏遇見了肖響。
她以為得到了舉世無雙,拍海底婚紗照那日還在感謝上天讓她遇見了救贖。卻原來,所謂救贖的光,不過是海市蜃樓,隻為勾引她掉落更深的溝壑……
她遭遇的種種,似乎都在訴說,她隻配粉身碎骨。
可當她萬念俱灰地來到當年救她一命的老鄉家,打算做個告別,卻被無限的善意對待了。
老鄉的發妻也是個淳樸的老實人,很瘦,年過半百,精神頭卻很好。見溫薔薇半夜拜訪,不免猜她應該遇見什麽傷心事,肯定沒吃飯,於是默不作聲為她煮了一碗麵條。麵條裏還臥了一個雞蛋和一些自家種的青菜,說是剛去前院采的。
“沒什麽比身體健康更重要。”老婦語重心長講。
約莫是那句身體健康,和背後盛載的質樸關心,讓溫薔薇死了的心又遇見了丁點甘霖。她最終擦幹眼淚,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那碗麵。完了也什麽難過事也沒講,隻是寒暄地問他們老兩口最近怎麽樣。
老兩口雖然半輩子都在村上,心思卻活絡,故意說一切都挺好的,末了才唉聲歎氣道:“唯一不省心的就是家裏那根獨苗,不爭氣啊。也沒尋思讓他有多大能耐,掙多少大錢,就希望他安安生生地娶妻生子,誰知道他迷上了賭博,把家裏搞得家徒四壁,誰家姑娘肯嫁?”
溫薔薇頓時想起了招貓遞狗的弟弟,溫陽。
雖然那家夥做什麽都差點火候,還喜歡給她惹一堆麻煩,但關鍵時刻,他還是向著她這個姐姐的。
思及此,“他應該不是故意的”這句話自溫薔薇口中脫口而出。
話匣子打開,老兩口徐徐道來,才得知老鄉的兒子應該是中了賭坊那群人的圈套。
設套讓他輸,再借偏高的利息錢給他,越滾越多。
看著突然老淚縱橫的老兩口,溫薔薇心生不忍,第一時間居然又想起了肖響。
她想,如果在今日以前,她肯定不由分說就對肖響開口,讓他幫忙處理。盡管事小,但肖響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她自己是清楚的。
就這麽一個下意識的念頭,讓肖響所有的好都冒進了腦海裏,溫薔薇猛地心梗。
也因如此,當她抵達那條本該葬身的河流,當她一一放下外套、鞋、手機等累贅物品之後,她最終也隻是捂臉,在荒煙蔓草的地方痛哭了一場。
因為她沒出息,她舍不得。
舍不得他為她打造的城堡,即便她知道自己是假公主。
更舍不得一了百了後,留肖響一個人麵對殘局,遭受全世界都白眼,和肖老爺子盛怒下的耳光。
於是日出剛至,第一抹暖意照耀下來,她終於下定決心起身,往即將舉行盛大婚禮的酒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