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人!

順天府丞劉海等人看到王越如此數落劉健,不由默默地咽了咽吐沫,同時暗暗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見過狂的,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狂的,連劉健這種資深儲相加清流領袖的詞臣都敢不放在眼裏。

加上剛剛見麵的說教,而今是一而再地欺負劉健,而今的弘治朝真的回來了一位悍臣。

“你……粗鄙!”劉健終究是一個注意形象的詞臣,憋了半天才反駁道。

“若有什麽不滿,你上疏彈劾便是,老夫相信陛下會知曉誰忠誰奸!”王越淡淡地拋出一句,而後目光落向打小報告的禮部員外郎葉潛身上:“葉潛,你既然以為本官以會昌侯案題為重不妥,為何在裏麵不說,今卻到劉侍郎告狀,當真小人也!”

葉潛原本還想要陪笑討好王越,但被王越直接扣上小人的帽子,整張臉頓時紅若豬肝般。

奸人?小人?

順天府丞劉海等官員麵麵相覷,前麵罵劉健是奸臣,後麵則直接指著葉潛小人,不由得紛紛憐憫地望向這兩個受氣包。

至此,他們算是真正領教到這位都察院左都禦史的直率和狂妄,當麵懟人更是一點情麵都不留。

王越這種狠人重返朝堂,弘治二年的朝堂恐怕是要眾彩紛呈了。

王越不願意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便淡淡地揮手:“時間已經不早了,早點辦妥早點回家,揭開彌封填榜吧!”

在場的官員感受到王越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王霸之氣,當即紛紛領命稱是。

墨卷的考生信息都是經過彌封,現在隻需要揭開彌封,便可以看到考生的信息,從而確實高中考生的身份。

由於會試沒有科考一說,自然不會存在什麽會試副榜,按照曆來會試慣例是從第六百名開始揭開彌封。

王越坐在至公堂的首座上,再度悠閑地繼續品茶,監督著這些官員揭開彌封便按著名次進行填榜。

時間便是金錢,在這一刻便體現了出來。

在彌封揭開的時候,不僅官員在錄榜,而且旁邊的幾個小吏在各自分工,其中一人負責迅速用一張紙條抄下考生的信息。

今日風和日麗,貢院的甬道沐浴在朝陽中。

一個衙差拿著剛剛從至公堂書吏得到的紙條,正跑過長長的甬道來到外麵,而順天貢院門口已經足足站立著二十支報喜報隊。

一名坐在門口書桌前的書吏接過紙條後,便迅速抄寫一份新鮮出爐的“喜報”,而後將這份喜報交給其中一支報喜衙門的隊伍頭領。

“大家跟我走,江西會館!”隊伍頭領看到考生的住址後,當即便帶著喜報敲鑼打鼓地前去報喜。

作為一府兩縣的衙差,每三年都會依靠這份報喜的工作增加收益,亦算是他們在京城當差的福利。

今天的北京城像是過節一般,報喜衙差所過之所顯得格外熱鬧。

“捷報廣東廉州府老爺,陳諱山河,高中恩科會試第六百名,金鑾殿上麵聖!”

“捷報江西贛州府老爺,張諱洪亮,高中恩科會試第五百九十九名,金鑾殿上麵聖!”

“捷報湖廣武昌府老爺,林諱遠達,高中恩科會試第五百九十八名,金鑾殿上麵聖!”

……

報喜的隊伍穿梭在北京城中,考生住的地方有遠有近,而報喜的隊伍賺多賺少亦是有著很大的運氣成分。

“小人恭喜陳老爺金榜題名,官運亨通!”

“小人祝賀張老爺金榜題名,財源廣進!”

“小人恭賀林老爺金榜題名,平步青雲!”

……

北京城的很多百姓亦是已經行動起來,卻是會守在街口處,跟隨報喜隊伍前往高中考生的住處討要賞錢或吃席。

隻要高中的舉人都將成為大明最有權勢的進士官團體,各種巴結便會接踵而來,所以出手自然是十分慷慨。

東升客棧,死一般沉寂,跟外麵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啪!

小二已經將桌麵擦了第四遍,原本八桌的客人而今僅剩下六桌,更是在一張空桌上打死了一隻蒼蠅。

前六百名結束,無一人高中。

前五百名結束,無一人高中。

前四百名結束,無一人高中。

……

張掌櫃今天起了一大早,還特意殺雞敬神,但周圍的客棧都已經燃燒好幾回鞭炮,偏偏他的客棧至今都沒有絲毫的動靜。

“咱們是不是真要落榜了?”

陳壽已經四十出頭,亦是決定最後一次參加會試,由於知曉自己的水準,故而越來越不抱希望地詢問。

“看來我是沒有什麽希望了!”海寬深知自己的機會十分渺茫,顯得苦澀地說道。

他雖然是廣州人士,但由於爺爺海答兒當年被編入瓊州左衛,所以爺爺那一輩便已經舉家移居瓊州府。

隻是瓊州府地處偏僻的海島上,教學水平不說跟江南相比,與廣州更是差之甚遠。其他府的院試都在自己的府城考試,但瓊州府的院試需要坐船渡海前往雷州城參加考試。

原本他在廣東中舉就已經不是一件易事,而今想要在京城取得進士功名,卻是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正是如此,他心裏亦是打起了退堂鼓,以其在京城舉債博取虛無縹緲的進士功名,還不如早前到吏部侯缺。

雖然舉人入仕不可能做到賈俊那種程度,沒有背景頂多做到知縣便到了頭,但亦算是一官半職,或許上蒼早已經注定自己是要平平淡淡過這一生。

“別說喪氣話,我們六人沒準都排在榜單的前麵呢!”高魁心裏亦是沒有底,但還是給大家打氣道。

譚博鄙視地望了一眼這邊,卻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由於他第二場考砸了,因而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高中,而今喜報都奔向二百名,自己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了希望。

隻是自己此次無法高中,這幫來自廣東的舉子同樣是中不了,而方才的那個賭注必定是自己贏下。

完了!

張掌櫃原本還想靠著這幫考生來個鹹魚翻身,隻是看到喜報都已經朝著一百名奔來,結果門前仍舊是門可羅雀,卻是知道自己此次是賭輸了。

自己女兒為什麽二百斤,這壓根不是自己特意喂的,而是自己娶的妻子隻重不輕。輸上自己幸福才換來的客棧,而今卻是要灰飛煙滅了。

“真的沒希望了!”

陳壽聽到已經破了一百名,頓時心如死灰般喃喃自語。

這已經是他的第四次會試,為了進士功名已經熬白了頭,但至今都沒有能夠兌現早前的願望,此次注定還得落榜。

他出身普普通通的家庭,為了讀書已經耗掉了所有的家資。雖然他在二十四歲那年便中了舉,但蹉跎多年,而今三十六仍舊無能摸到進士的功名。

反倒是多年前來京城備考,在京城欠下了不少的京債,而今即便選擇以舉人官入仕,卻還不知自己身上的債務何時才能還清。

八十名!

七十名!

六十名!

……

報喜的進程像是越來越快般,眨眼間已經來到了三十名。

最初前堂有八桌人,但而今僅僅隻剩下最後的三桌,卻是已經不抱任何的希望。

“嗬嗬……怎麽樣?認賭服輸,到北鎮撫司喊兩嗓門吧!”譚博將手中的紙扇打開,顯得幸災樂禍地道。

這……

陳壽等人這才想起剛剛賭約的事情,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造化弄人,他們六人在這一場高中概率最高的會試中,竟然全部都落榜,簡直就像是中了邪般。

“怎麽?你們六個難得還想反悔不成?”譚博不由得冷哼一聲道。

徐鴻暗歎一聲,顯得願賭服輸地道:“好,我們這便前往北鎮撫司履行賭約!”

海寬等五人亦是暗歎一聲,便是站起來準備前往北鎮撫司。而今正是鬱悶之時,既然北鎮撫司不問青紅皂白逮捕他們,那麽他們何不罵一罵那位朱指揮使。

哐!

正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動靜。

張掌櫃當即從椅子騰了起來,顯得喜出望外地走向門口。

徐鴻等人沒想到峰回路轉,當即欣喜地望向門口那個報喜衙差。

“錯了,在隔壁!”

正當前堂的人等著報喜的時候,一個無情的聲音突然粉碎了一切。

此話一出,徐鴻等人當即心碎了一地。

譚博則是長舒一口氣,既然他已經注定落榜,那麽他自然是見不得徐鴻等人的好,便是微微一笑道:“現在應該報到二十名內了,你們壓根不可能有機會了,動作快點!”

“等會罵完的時候,你跑我前麵,我幫你斷後。錢家小姐很不錯,你可不要辜負人家!”海寬對徐鴻像親弟弟般,卻是悄聲叮囑道。

徐鴻其實知道錢家小姐對自己有意思,隻是想到自己現在隻不過是一個窮酸舉人,不由得一陣苦笑。

哐!

正是這時,門口又傳來一個熟悉的動靜。

張掌櫃知道人家走錯了地方,正想告知東陽客棧就在隔壁,結果一個披著紅的衙差找進來詢問:“廣東高州府老爺高魁是不是在這裏!”

啊?

此話一出,剛剛站起來的眾人齊刷刷地望向高魁。

高魁既不高亦不魁梧,而是一個矮小的青年男子,整個人像突然當機般。他的眼睛正直愣愣地望向報喜的衙差,卻是發現這個世間變得不真實起來。

報喜的衙差看到已經找到了正主,當即便報喜:“捷報廣東高州府老爺,高諱魁,高中恩科會試第十九名,金鑾殿上麵聖!”

可恨!

譚博看到眼前的小個子竟然中得會試第十九名,頓時心裏像被紮了一根刺般難受。

“賞錢!”高魁終於反應了過來,便是開始派發早已經準備好的喜錢。

剛剛還門可羅雀的東升客棧門口,而今擁來了不少京城百姓討賞,而高魁像是喝醉酒般開始慷慨地派發喜錢。

張掌櫃原以為自己準備了三封鞭炮是浪費,而今看到自己的客棧終於出了進士,當即讓小二將三封鞭炮都拿出來燒。

隻是第一封鞭炮還沒有燃燒完畢,又一支報喜隊伍上門,而高中的竟然是這裏一直不吭聲的青年男子張遂。

原本以為已經結束,結果又有一支衙差報喜隊伍前來:“捷報廣東廣州府老爺,徐諱鴻,高中恩科會試第三名,金鑾殿上麵聖!”

第三名?

張鴻其實早前有想過自己可能會中,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名次會如此之高,甚至自己做夢都不敢這樣想。

不……不是真的!

譚博看到最讓自己討厭的年輕人竟然高中會試第三,心口感到一陣鑽心的刺痛,卻是很不想接受這個結果。

在這邊報喜完畢的時候,幾乎可以宣告此次的報喜已經結束。

誰都沒有想到,在榜單的二十名內,東升客棧竟然出了三位,這種強勁的成績恐怕在整個京城都唯一份了。

徐鴻的名次更是第三位,若是按著殿試的排名,他都已經是探花了。

東升客棧原本籍籍無名,但現在一下子出了三位會試前二十的進士,注定成為明年考生的最佳選擇之一。

還好!起碼沒有輸掉賭注!

譚博捂著胸口好一會,終於是緩過勁來,心裏亦是好受了不少。所幸他們有三個陪著自己落榜,不然自己恐怕都活不成了。

張掌櫃等人打聽到會元竟然落到一個江西舉子頭上,正當張掌櫃準備設宴慶祝的時候,結果突然出現三支報喜隊伍同時登門。

“咦?這是怎麽回事?”

“狀元都出來了,怎麽還有?”

“是不是騙子,但來得太晚了吧?”

……

徐鴻等人看到同時出現的三支報喜衙差隊伍,心裏沒有一丁點的驚喜,反而充滿警惕地望向這幫突然出現的人。

又來嗎?

譚博看到三支報喜衙差隊伍,卻是認得其中一個剛剛來過,心裏突然間又是感到了一陣刺痛,有著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

“捷報廣東瓊州府老爺,海諱寬,高中恩科會試第六百零一名,金鑾殿上麵聖!”

“捷報廣東雷州府老爺,陳諱壽,高中恩科會試第六百零二名,金鑾殿上麵聖!”

“捷報廣東潮州府老爺,翁諱鵬,高中恩科會試第六百零三名,金鑾殿上麵聖!”

……

報喜的衙差麵對這裏麵麵相覷的眾人,似乎清楚他們心裏所想,但還是按著剛剛得到的喜報進行報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