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高中了?”

海寬等人聽到衙差們大聲報喜,頓時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卻是仍舊不敢相信突然砸下來的喜報。

高魁亦是覺得事情充滿詭異,畢竟會元的人選剛剛都已經正式出爐,而這三個人的水準確實不在自己之上。

偏偏這幫報喜衙差不可能假冒,亦是沒有人敢在大喜之日開如此的玩笑,更加詭異的是這古怪的名次。

在早前的公示中,此次會試明明隻錄取六百名,為何又突然騰出來“六百零一名”、“六百零二名”和“六百零三名”呢?

“這是皇帝恩賜!”

徐鴻的腦海突然閃過一道亮光,當即便欣喜地大聲道。

一些人同樣反應過來,此次會試錄取的名額是六百個。而今這三人能夠高中,且是排名六百名之後,自然是皇帝對他們的另外加賜。

“學生叩謝皇恩浩**!”

陳壽等三人知道這定然是皇帝的加賜,算是對他們早前的一種補償,亦或者是對他們早前忠誠的一種表彰,當即朝紫禁城的方向進行叩頭道。

他們三人都是底層出身,而今堅持幾場會考已經不易,此次落在六百名開外,可以說此生很難考取進士功名。

若是沒有進士的功名,僅僅以舉人身份入仕,那就得從正九品教諭等芝麻官做起,通常做到知縣便已經是天花板。

隻是現在因為他們在會昌侯的案子上表現出忠心一麵,因為他們三人想要替皇帝分憂,竟然得到了皇帝的恩賜。

即便這份功名來得不是那般光彩,但此舉等同於將他們從泥潭裏拉了出來,起碼他們亦能夠以正七品的知縣或一府推官作為自己仕途的起點。

至於其他人會怎麽挖苦都已經不再重要,他們此刻隻想好好地報答這份皇恩,做一個愛國愛民的好官員。

“發了,真的發了!”

張掌櫃感覺自己像是做夢一般,剛剛三個頂級的進士官就已經不真實,而今皇帝更是再恩賜三個,致使東升客棧一下子出了六名進士。

東升客棧不僅洗刷掉早前不吉利的名頭,而今有著如此驚人的戰績,明年參加會試的考生必定是擠破腦袋想要住進自己的客棧。

“真的六……六個全中?”

譚博看著眼前報喜的衙差,頓時有一種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顯得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在前二十名還沒有公布之前,他以為自己的賭注已經穩贏,隻是隨著高魁高中,他的心髒竟然遭受三連擊。

隻是誰能想到,另外三個明明給自己提鞋都不配的窮酸舉人,結果竟然被皇帝特別賜予進士功名。

現如今,他更是輸掉了賭注,等會還得跑到北鎮撫司罵朱驥,自己的舅舅恐怕是要扒掉自己的皮了。

劈裏啪啦……

東升客棧再次燃起了鞭炮,向周圍傳達這裏的喜訊。

原本客棧的生意就不景氣,自從發生錢小姐遭到追殺的命案後,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隻是現在仿佛枯樹逢春般,竟然一下子誕生了六位進士,亦不怪張掌櫃笑得合不攏嘴。

北京城的天空很藍,纖塵不染。

事情正如他們所猜測的一般,正當報喜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劉瑾已經攜帶著一道旨意來到了順天貢院。

由於徐鴻、張遂和高魁三人高中,那麽自然不需要幹涉。

麵對海寬、陳壽和翁鵬三人都不在六百名的榜單上,劉瑾亦是傳達了旨意,將這三個人加添上去。

朱祐樘並不打算擠占其他人的名額,故而本屆會試錄取的人數不再是六百名,而是變成了六百零三名。

王越在處理完這些事情後,卻是不能即刻回家,而是要跟隨劉瑾一起進宮麵聖。

劉健看到王越受到皇帝如此器重,像是打翻了醋壇子一般,當即暗暗下定決心要將王越再次踩到泥裏。

王越突然感受到身後投來一道惡毒的目光,但並沒有回頭,而是跟著劉瑾沿著寬大的甬道朝著外麵走去。

由於聚奎堂一直不許跟外界聯係,故而王越壓根不知曉外界所發生的事情,自然不曉得錦衣衛竟然想要炮製一個會試舞弊案。

王越聽完劉瑾的訴說亦是暗暗後怕,發現京城的水確實很深。

會昌侯的案子都還沒有解決,結果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馬恕竟然逮捕三名舉子想要查會試舞弊案,這擺明是要針對剛剛還朝的自己。

到了此刻,他慶幸自己遇上的是明主。

若真因為這六名舉子的忠君之舉,便要調查自己泄題舞弊,那麽這個事情簡直比當年作詩怨望的罪名還要冤。

劉瑾將王越領到順天貢院門口,指著停在這裏等候的馬車道:“王大人,請上車吧!”

“好!”王越知道劉瑾是皇帝身邊的當紅太監,便客氣地應了一句。

由於順天貢院離西苑頗遠,故而最好的選擇是乘坐馬車。

王越其實是希望騎馬前往,隻是現在京城不比地方,京城有著太多的規矩,便跟隨劉瑾一起登車前往。

此次重返朝堂,他知道其實還是要打仗,隻是敵人藏得更深更隱秘罷了。

像此次想要攻擊自己的錦衣百戶馬恕,這個不過是某個勢力的馬前卒,而真正想要打擊自己的人必定是政敵。

剛剛跟禮部左侍郎劉健的交鋒中,他隱隱覺得劉健這個人的城府不足,真正下棋的人恐怕是隱藏在暗處。

駕!

隨著馬夫揚鞭抽馬,馬車便朝著西苑的方向緩緩而行。

王越跟劉瑾交談幾句後,便坐中央位置閉目養神。

他知曉皇帝如此急於召見自己,恐怕還是希望自己能夠替他破局,事情恐怕比以前還要棘手。

以前在安陸之時,隻覺得地方是被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所坑害,但慢慢意識到很多症結恐怕就在這朝堂,甚至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賢臣身上。

隻是現在他既然已經回來了,且還得到了皇帝的鼎力支持,那麽自然還得繼續屠殺一番,直到殺得這些人通通老實做官為止。

或許經曆過才會懂,想到為保家衛國獻身的將士,想到辛勤耕種的純樸百姓,一些人是真的該下地獄。

西苑,養心殿。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端坐在案前,正全神貫注地處理著政務,整個人顯得越發成熟。

雖然今天的北京城十分熱鬧,但作為大明的帝王自然不可能將視野局限在京城,而是放在兩京十三省之中。

在西南戰事結束後,而今最受關注的是湖廣,湖廣總督劉忠匯報清丈進程的奏疏剛剛送到他的案前。

雖然湖廣的清丈進度仍舊十分緩慢,但劉忠就像一頭勤勤懇懇的老牛犁地般,卻是不放過任何一塊本該屬於大明的稅田,讓那些匿田的地主無所遁形。

其實很多人以為有著刁民冊,又有像劉忠這種盡職官員進行清丈,湖廣的地主必定會主動將所有隱匿的田畝進行登記。

隻是這種想法其實大錯特錯,那些地方官紳的貪婪超乎想象,讓他們將利益吐出來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盡管很多地主選擇主動登記,但每個月都有十幾個大地主上了刁民冊,更有人因激烈對付朝廷而被處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社會現象。

隻是麵對著這些阻力,自然是該處罰的處罰,需要處死的則是處死,清丈田畝將是弘治朝的一項基本國策。

朱祐樘麵對劉忠的奏報,便進行批示:“朕聞卿至今仍親力親為,著百姓衣下田,常寄宿於野,時而不得果腹。時念卿在湖廣多艱,朕心甚愧。卿今之功在千秋,田稅乃國之基石,卿清多一畝則益國一分。憶君臣往昔相約創盛世,卿在湖廣踐行,朕心未更,望卿在野多加珍重,粥溫而食之!”

雖然在張居正時期,明廷直接發動全國官員一起清丈的做法,隻需要三四年的時間便完成了清丈工作。

隻是明朝的總田畝是7到8億畝,而後麵的朝代的總田畝高達20億畝(仍舊存在隱田),所以完全有理由懷疑張居正的清丈並不徹底。

其實這是一個合理的猜測,清丈最重要的是丈量尺子和人員公正,滿朝文武亦是隻出現一個劉忠,又憑什麽能保證所有的官吏清廉公正呢?

朱祐樘知道這個事情切不可急於求成,隻有慢工才能出細活。

哪怕劉忠需要花費三年的時間完成湖廣的清丈工作,其實這都是值得的。劉忠將湖廣的隱田基數披露出來,那麽便可以樹立成為全國清丈的標杆,其他地區便很難隨意敷衍。

其實張居正當年亦是以自己老家湖廣為標杆,但奈何做得還是急了一些,致使福建的田畝數幾乎是沒有變化。

張居正花費三四年的時間清丈出1.55億畝,自己將時間拉長到五年,相信必定能夠清丈出來3.1億,從而突破10億畝大關,達到後麵朝代的一半。

銅爐中的青煙嫋嫋而起,空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朱祐樘現在已經習慣甚至喜歡上這種味道,便是繼續處理著手上的政務。

除了湖廣外,宣大跟蒙古的關係日益緩和,特別自己在去年寒冬跟他們交換一萬件棉衣,致使雙方進入了蜜月期。

至於山西有雪壓垮房屋的災情,這個時代有著成熟的賑災流程,自己隻需要保證用的人相對可靠即可。

朱祐樘知道山西十分重要,正準備物色山西總督的人選,隻是得知王越已經帶到。

兩京十三省的政務要處理,這個大明王朝不能亂,但這個朝堂還得繼續清洗,特別要將華夏的蛀蟲處理幹淨。

朱祐樘伸展了一下身子,看到走進來的王越便微微一笑:“王卿,人家都說主持會試要脫一層皮,朕觀你倒還是精神抖擻啊!”

黃盼看著進來的王越臉色確實很好,亦是不由多打量王越一眼。

“陛下,跟軍旅的生活相比,主持會試並不算苦差,說苦的人定然是矯情!”王越是真正吃過苦的人,顯得十分輕鬆地回應道。

這……

跟隨進來的劉瑾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眼睛複雜地望向王越。

那些主持會試的考官都是一直喊累,像是要了他半條命一般,結果到這位王禦史這裏竟然說出這番論調。

這個事情一旦傳出去,必定會讓那些詞臣臉上掛不住了,這一位真的是一點麵子都不給那幫清貴的詞臣啊!

朱祐樘看得出王越說的是實話,便輕輕地點了點頭:“朕沒有軍旅的經曆,但亦是從史書有所了解,記得王卿還寫了一首詩叫《自詠》,自歎儒官拜將官,談兵容易用兵難,世間惟有征夫苦,後麵是什麽來著了?”

“陛下既然記得臣的詩,臣受寵若驚,後麵是:天下無如邊地寒。發為胡笳吹作雪,心經烽火煉成丹。朝廷公道明如日,俯仰無慚處處安。”王越心裏暗暗感動,亦是有些震驚,先是表態而後背誦後麵的詩文。

朱祐樘知道想要開創盛世便不能讓邊將寒心,隻是今日並不是要談論邊防,便話鋒一轉:“今日本該讓你回家休養,隻是你主持會試期間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需要讓你即刻知曉!”

“陛下,可是馬恕的事情?”王越在來的時候便已經聽劉瑾訴說事情的經過,便是直接切入正題道。

朱祐樘感受到王越是真正專注於做事的人,輕輕地點了點頭:“此事涉及朕的親衛,刑部和順天府衙都不合適插手,所以朕打算要你的都察院來徹查這個案子。經查馬恕隻是一個棋子,朕要你從馬恕身上著手,查出背後屢屢擾亂朝局之人!”

“陛下,敢問陛下可是已有查獲?”王越知道眼前的帝王從來都不是一個空架子,當即便想套取情報道。

朱祐樘發現王越是個懂得做事的聰明人,便故意賣了一個關子:“王卿關在順天貢院期間,朕確實進行了秘密調查,你可知朕查到了誰的身上?”

“錦衣衛指揮使朱驥?”王越心裏微微一動,當即便大膽地猜測道。

朱祐樘猶豫了一下,便直接給出答案:“是,但亦不是!朱驥這個人行事十分的謹慎,很多事情都交給他的副手錦衣衛同知楊漢來做,此次指使錦衣百戶馬恕抓人並不是朱驥的指令,而是錦衣衛同知楊漢口頭指使!”

“這倒是好手段!事情都是下麵的人來做,隻要下麵的人不指證於他,那麽他理論上是絕對安全的!”王恕是懂兵法的人,顯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經說開,便索性坦白自己的企圖道:“朕不僅僅要朱驥的罪證,還想要將他在錦衣衛的同夥全部揪出來,希望你能助朕清洗錦衣衛!”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王越猶豫了一下,旋即認真地拱手。

朱祐樘端起桌麵的茶盞,便淡淡地表態:“但說無妨!”

“錦衣衛是陛下的第一親衛,他們中有些人心裏或許不忠,但斷然不會有結黨謀反之念!”王越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有著清晰的認知地道。

朱祐樘主要嫌棄的是朱驥等錦衣衛跟文官走得太近,隻是有些話還是不能直說:“王卿誤會了!朕並不是懷疑錦衣衛結黨謀反,而是懷疑他們結黨謀私,甚至已經參與到政治鬥爭之中!”

“陛下可有查到了一些東西?”王越這才明白過來,當即便認真詢問。

朱祐樘輕呷一口茶水,便是透露情報:“據朕最新的調查所得,朱驥經營著一間當鋪,另外還有一間賭坊。經過這些時間的調查,發現一些錦衣衛到他的賭坊時常贏錢,其中便包括錦衣衛指揮同知楊漢的兒子!”

“陛下,當鋪如何賺錢的?”王越心裏微微一動,當即便追問道。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王越,卻是有著考察的意圖道:“朕隻能向你透露這麽多了,剩下由你的都察院來調查,希望你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案!”

“遵命!”王越知道壓力已經落到了自己身上,顯得苦澀地拱手道。

劉瑾看著離開王越的背景,卻是知曉今年的朝堂必定不可能平靜。

雖然看著這個小老頭文質彬彬,但王越的那雙眼神不會騙人,朝中的奸佞恐怕真的是人頭不保了。

現在皇帝給予王越都察院和新成立的搜查廳,還讓王越可以將矛頭指向錦衣衛,注定將會是一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