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昧地砍頭相比,他更喜歡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若這個道士真可以讓自己避免絕嗣的命運,那麽他可以不追究對方鬧出了這一場風波,而且還會給予賞賜。

至於他心底自然不願意廢掉跟自己夫妻同心的常皇後,亦不想扶持自私自利的張玉嬌登上皇後寶座,如果對方的預測是真的話,他的第一選擇是改變這種命運的安排。

“事涉大明國運,草民無解!”東方無道已經沒有剛剛萬古如長夜的自信,顯得十分苦澀地搖頭。

朱祐樘的眼睛閃過一抹厲色,便沉著臉進行施壓道:“若是如此的話,你犯下的禍亂朝堂之罪,要被關在這裏,甚至是永遠關在這裏!”

一直陪同在皇帝身後的內閣大學士兼都察院左都禦史王越感受到帝王的強烈意誌,亦是望向牢中的東方無道沉聲道:“東方道,事到如今,你還不老老實實替君父解憂嗎?”

胡軍和苟火旺在某種程度上是經由皇帝改變了整個人生,此刻紛紛扭頭望向東方無道,希望這個老道士交出破解之法。

二月的京城多了一絲暖意,但終究還是春寒料峭,讓大獄外麵的錦衣衛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陛下,此事並非草民不願,而是草民不能。此乃關乎國運,已是無解之事,還請陛下恕罪!”東方無道的眼神暗淡,亦是帶著幾分自責地說明道。

即便他自認自己術法高超,但此次要麵對不僅僅是皇帝的生育問題,而且還是大明王朝未來的儲君。

一旦自己強行改變國運,那麽必定遭受莫大的反噬,遠遠不是自己之前遊戲人間能化劫,自己將會落得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這……

內閣大學士王越和兵部尚書劉宣看出東方無道並不像是推脫,頓時擔憂地扭頭望向了朱祐樘。

誰能想到,當年皇帝阻止太子妃上位,結果現在遭到了命運的報複,而今執意擁立常皇後很可能麵臨絕後的後果。

難道真要廢後了嗎?

胡軍和苟火旺等人相信了東方無道的說辭,當即眼睛複雜地望向皇帝。

朱祐樘能夠有今天的局麵,正是自己一步步謀劃所得:“朕給了你機會,隻是你仍不懂珍惜!東方道以扶乩禍亂朝政,妄議國家之本,交由有司論罪!”

在來之前,他的心裏主要是懷疑東方道是江湖騙子。

隻是經過劉宣的試探,還有自己的親身接觸,卻是知道眼前這個邋遢的老道士確實有幾分真本領。

不過自己終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並不打算進行廢後妥協,所以隻能是將板子打到了東方無道的身上。

“遵旨!”王越知道東方道的罪名已經是定下來了,當即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兵部尚書劉宣並沒有同意東方無道的遭遇,反而覺得皇帝這般處置十分英明神武。

“草民……冤枉!”東方無道其實早已經意料到會是這個結果,隻是還是走流程般輕聲地喊了一句冤。

雖然皇帝將過錯推給他,而他亦推測到皇帝會將過錯推給他,但為了將來能夠順利“翻案”,自然還是要扮演一個被冤枉的人。

其實他知道眼前的帝王並不是完全不相信,隻是一時接受不了這種命運,所以才選擇將罪名扣在自己的頭上。

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皇帝終究還得接受命運的安排,廢除常皇後的皇後之位,改由張皇後延續一世香火。

至於自己嘛,雖然免不得這一場牢獄之災,但皇帝回心轉意之時,便是自己“平冤昭雪”之日。

朱祐樘是一個務實的人,看到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且這個老道似乎真沒有化解之法,當即便準備返回皇宮。

至於事情要如何處理,而今其實不用急於一時,沒準事情還有其他轉機。

特別現在亦不容自己將全部精力放在子嗣的問題上,而今帝國可謂是千頭萬緒。不僅北邊有重大的事情要處理,而且南邊呂宋的金礦要抓緊時間推進,最重要則是致遠寶船即將出航。

在所有的事務中,發展才是硬道理。

如今能夠拯救帝國並非是蒸汽機,而是能夠讓華夏人口從八千萬飆升到四億的高產作物,所以致遠寶船橫渡大平洋計劃是大明的頭等大事。

正是如此,他決定將自己這個事情暫時放在一邊,默默推動華夏走上世界之巔,相信老天不會真的如此戲耍自己。

“陛下,請留步!”正是這時,東方無道突然間開口。

劉宣並不喜歡這位淨給君父添煩憂的道士,雖然皇帝在這裏不好發言,但還是狠狠地瞪了一眼東方無道。

朱祐樘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朝著牢中的東方無道望了過去。

雖然他已經給東方無道定了罪,但隱隱間覺得這個老道士似乎真的能夠突破天機。

若是僅僅隻有“常從新”,那麽自己可以斷言這是陰謀家故意禍亂朝政的舉動,最終目標是讓自己廢掉跟自己同心的常皇後。

隻是在扶乩的內容中,卻是加上“張似秦”,讓他不得不想起原定的曆史,當時的憲宗一脈確確實實是二世而亡,更是被小宗繼位不繼嗣而絕了子嗣。

“陛下有中興之相,然自古聖君多坎坷,天道多磨,草民算出陛下今年有一大劫!”東方無道規規矩矩地跪禮,顯得十分誠懇地提醒。

朱祐樘最近的右眼皮確實老是在跳,隱隱間亦覺察到有一個大陰謀正在靠近自己,偏偏自己至今都毫無頭緒。

劉宣的臉色一寒,當即進行訓斥道:“休要在這裏大放厥詞,陛下洪福齊天,乃真命天子,何來劫數一說!”

“草民並非虛言,陛下姑且聽之,草民想贈陛下兩個字!”東方無道沒有搭理劉宣,而是一本正經地道。

王越觀察著朱祐樘的反應,加上他亦是知曉皇帝登基以前動了大多人的利益,當即便幫著朱祐樘詢問:“哪兩個字?”

“紅顏?”東方無道努力讓自己的吐字清晰,鄭重地說出兩個字。

王越隱隱覺得這是指女人,是要讓皇帝提防身邊的女人,但並不打算自作聰明地追問:“這兩個字是何意?”

“天機玄妙全在自解!草民雖能窺得一絲天機,然化劫全係自解,故請陛下自己琢磨!”東方無道並不打算直接泄露天機,而是十分認真地解釋道。

天機玄妙全在自解?

王越並不是強人所難的性格,隱隱覺得東方無道所說並不無道理,而這紅顏的提示其實已經很直白了。

朱祐樘隱隱感覺這“紅顏”兩字跟天機有關,臨走前再度進行施壓:“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如何替朕解憂,若是不然,恐怕真的要在這裏呆一輩子了!”

不管這個老道長是真得修有所長,還是徹頭徹尾的江湖騙子,而今自己需要的是實效,一個能夠順利讓皇後或妃子為自己誕生子嗣的方法。

至於扶正張玉嬌,由張玉嬌替自己延續子嗣,這隻能算是下下策。

且不說扶正張玉嬌會令自己的處境變得危險重重,或許是史上第二位死於皇後之手的帝王,張玉嬌所誕下的子嗣一旦交由文官教化,那麽自己這些年的成果可能**然無存。

太祖朱元璋八百貫砍頭的鐵律都能輕易更改,自己所製定的刁民冊和金融牌照簡直不值一提,甚至自己辛辛苦苦撥正回來的開中法亦會變成鹽引法。

至於自己所提倡發展才是硬道理的大方針,恐怕被他們嗤之以鼻,文官集團或許能夠用心賑災,但絕對不願意看到一個個豐衣足食的百姓。

“草民恭送陛下!”東方無道發現自己想要擠身成為皇帝身邊的紅人比想象中困難,顯得苦澀地跪送道。

一行人離開了都察院大獄,外麵的儀仗隊在這裏恭候。

從西苑過來其實挺近,隻是皇帝出宮,自然是裏三層外三層,整個西江米巷都不能有任何人走動。

朱祐樘來到自己的龍輦前,突然轉身望向隨行的王越:“王愛卿,你對此人怎麽看?”

“從都察院調查所得,東方道確實有幾分真本領,一些預測確實都能一一應驗。隻是此次的預測關乎國本,難保他是受人驅使,臣以為當慎之!”王越並不是一個輕易下結論的人,當即將自己的顧忌說出來。

“陛下,要不要兵部的夜部亦加入調查?”兵部尚書劉宣知道事情關乎重大,當即便壓低聲音認真詢問。

隻是此話一出,王越的眉頭當即蹙起。

朱祐樘望了望左右,而後認真地告誡:“這裏不比皇宮,當時隔牆有耳,夜部之事在外麵今後不可提及。夜部不可介入刑事,此事由都察院負責即可!”

“遵旨!”劉宣知道自己的表現過度,當即便鄭重地拱手。

朱祐樘想到剛剛所提及的大事,顯得十分認真地叮囑:“劉愛卿,雖然如今不清楚東方道是否是騙子,但剛剛所說並非不無道理。那件事情你要盯緊一點,亦可以動一點手段,務必要把握好此次良機!”

“臣領旨!”劉宣的臉色一正,當即便是表態道。

“陛下,雖尚未查實,但‘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紅顏兩字恐是天機,臣請陛下提防身邊的女人!”王越看到朱祐樘要離開,亦是進行勸諫道。

朱祐樘苦笑地點了點頭,在皇宮除了太監就是女人,壓根做不到嚴防死守。

何況自己並不打算向老天妥協,今後隻能更加賣力地播種,又怎麽可能防得了自己**的女人呢?

當晚,大戰仍舊在持續,找來了又菜又貪玩的藩金鈴。

他仍舊不相信作為堂堂的帝王,擁有萬裏錦繡河山,女人更是要多少有多少,結果要麵臨絕後的命運。

京城的天空陰沉沉的,似乎這座古城底下永遠都是暗流湧起,各種明槍暗箭和陰謀詭計層出不窮。

“帝嗣劫,逢二後,張似秦,常從新。”

雖然東方無道被判處禍亂朝政關押在都察院的大獄中,但有關他事跡早已經傳開,即便明令禁止的扶乩內容亦是人盡皆知。

若是其他道士還可以扣上江湖騙子的帽子,但東方無道已經成為京城第一神算,所以他的預測帶著幾分可信度。

特別是當今帝王登基已經將近四年,後宮的嬪妃更是不算少,但偏偏一直沒有聽聞哪位嬪妃肚子有動靜。

“東方神仙哪可能出錯,看來暴君是真要絕後了!”

“這是老天開眼,而今咱們是不是該多往興王府走動了!”

“不然,皇後之位恐怕還得落到張家,咱們先巴結住張家!”

……

看到那個扶乩的預言是越演越烈,那些陰謀家再也坐不住了,已經重新製定方案,甚至決定進行新一輪的政治投機。

若是弘治執意不肯廢後,那麽帝位將會落到興王頭上。如果弘治選擇廢後,順應天意而為,那麽張家將會成為大明王朝最顯赫的國戚。

大時雍坊,張府。

自從張玉嬌沒能從太子妃演變為皇後,張府漸漸被世人所遺忘。

隻是誰能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轉,不僅皇後的位置很可能重新落在張玉嬌身上,而且下一任皇帝將由張皇後所出。

正是如此,隨著東方無道的預言不斷發酵,張府明顯比早前熱鬧了不少,很多政客紛紛選擇前來燒冷灶。

“程寺卿,有失遠迎,罪過罪過!”張巒看到堂堂的太常寺卿程敏政造訪,急忙從裏麵迎出來道。

程敏政暗自慶幸自己跟張巒的關係保持得不錯,便是微笑地送禮道:“張大人,這是我跟丘侍郎的小小心意,還請過目!”

“你跟左宗伯太過客氣了!來,先裏麵請,上好茶!”張巒顯得客套地接過遞過來的東西,而後十分熱情地招待道。

程敏政接過管家送上來的茶盞,捏著茶蓋子輕潑滾燙的茶水,同時觀察著張巒的反應。

“請冊封淑妃為後疏?”張巒看到疏中的封麵,頓時驚訝地抬頭望向程敏政。

程敏政輕呷一口茶水,顯得認真地許諾:“張大人,隻要您能聽從我們的安排,我們保證將淑妃失去的皇後之位奪回來!若是您被封了伯爵,張延齡便是世子,便不需要被國子監強行派遣到海上,像張齡鶴公子那般死得不明不白。”

“這份禮老夫收下了!”張巒想到自己大兒子的遭遇頓時像被針紮了心髒般,顯得義無反顧地表態道。

程敏政不僅感受到張巒的野心,而且意識到張巒對張鶴齡之死一直耿耿於懷,卻是知曉這將是他們最重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