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南方暗流湧動的時候,北方的天空已經烏雲密布。

在這個農業時代,一個封建王朝的興衰,不僅取決於人治的優劣,而且跟上天其實同樣戚戚相關。

樓蘭古國在曆史上亦算是盛極一時,但因氣候的原因,又遇到無數預測的瘟疫,最終整個古國淪為了沙漠下的廢墟。

不僅華夏如此,世界各地的文明同樣遭受種種考驗。

以複活節島為例,這個位於南美洲以西3000多公裏、處於世界最偏遠的島嶼,人口一度接近兩萬人。

因島上的食物和淡水減少,最終他們民族出現了內訌,又遇上食物匱乏的英格蘭探險者,最終隻能成為“悲慘而奇怪的土地”。

華夏文明雖然依靠黃河流域,但同樣經受種種的災害,這亦導致封建統治者從古至今敬天畏天。

弘治五年的第一場災情,如期而至。

“蝗蟲真的又來了!”

“這東西當真是殺不絕啊!”

“嗚嗚……我今年的莊稼又沒有收成了!”

“老朽早前蝗蟲不能殺,結果有人偏偏不聽勸!”

……

麵對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而來的蝗蟲,剛剛才結穗的莊稼成為了它們的口糧,而綠油油的莊稼仿佛眨眼間變得光禿禿了。

對於依靠莊稼收成養活全家的百姓而言,哪怕僅僅夏糧一季沒有收成,對他們的一家都將是致命的打擊。

現在看到蝗災出現,有人已經跪在田梗上,亦是有自詡學問超群的士紳則借機抨擊朝廷去年的治蝗舉措。

“山東發生蝗災!”

跟去年的情況一樣,蝗災地首發山東,而山東官員即刻將這裏的災情向朝廷進行匯報。

災情從來都不以人的意誌而發生轉移,盡管朝廷在防蝗方麵做了不少的工作,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山東的蝗災再度卷土重來,密密麻麻的蝗蟲群席卷整個山東,而蝗災具有持續性似乎得到了有力印證。

“殺蝗蟲有獎勵!”

“給本縣殺,本縣要保住烏紗帽!”

“絕對不能讓一隻蝗蟲飛出咱們兗州府!”

……

雖然無法遏製住蝗蟲卷土重來,但朝廷的防蝗和治蝗的製度已經下發地方,各地亦是開展如火如荼的滅蝗行動。

由於有著官員問責機製,當地的官員紛紛選擇行動起來了。

盡管災蝗不能食用,但將這些蝗蟲埋在地裏又是很好的天然肥料,何況朝廷還會給他們進行獎勵。

正是如此,雖然蝗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整個山東地區,但山東各府各縣紛紛組織滅蝗大隊。

“你們發現了沒有?”

“別賣關子,發現啥了?”

“朝廷的滅蝗並不是沒有用,起碼這場蝗蟲的規模明顯變小了!”

……

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蝗災,一些年老的百姓看著自家被啃得還剩下一些的莊稼,亦是慢慢看出了一點門道。

雖然朝廷沒能防住蝗災卷土重來,但大量的提前布局還是收到了不錯的效果。由於去年組織大規模的捕殺,加上今年朝廷對地方官員實行問責機製,所以蝗蟲的規模明顯變小。

最直觀的反映是在自家的莊稼上,以前的蝗災出現是寸草不生,牛羊都要變禿,但現在的莊稼竟然還有殘存。

“咱們大明天子聖明啊!”

雖然莊稼僅存十之二三,但無疑讓他們看到了一些希望,亦是讓他們意識到當今天子是何等的英明。

值得一提的是,當今皇帝在推行滅蝗計劃的時候,以孔家為首的士太夫們旗幟鮮明地反對,甚至還進行了阻撓。

特別孔府所擁有的幾十萬畝良田並沒有遵循朝廷的滅蝗政令,仍舊推行“不能打,越打越多”的理論。

隻是現在他們積極滅蝗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不能打,越打越多”的理論並不能成立,亦證明當今朝廷的做法才是對的。

雖然不可能在一個府縣之地便將蝗蟲通通滅殺,但如果所有人都聯合起來的話,卻是可以將蝗蟲慢慢全部消耗掉。

特別朝廷今年提倡大規模養鴨子,鴨子既吃蝗蟲的成蟲,又吃蝗蟲的幼蟲,吃得胃部的鼓鼓脹脹的,卻是給滅蝗立下了赫赫戰功。

至於農作物方麵,由於朝廷提倡北直隸和山東等地種植棉花,這些蝗蟲並沒有對棉花造成傷害,自然不會影響棉花的收成。

當然,糧食的收成不可避免受到負麵影響,北方糧食減產是既定的事實。

大明朝廷對此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說有著南方的糧食和朝鮮米供應,而且自家的糧食儲備充足。

不論是山東還是北直隸地區,其實都不會因糧食而恐慌,如今的朝廷有足夠的糧食賑災和平抑米價。

“蝗災來到咱們北直隸了!”

“哈哈……我種的全都是棉花!”

“我家的鴨子這幾天吃得可歡了!”

……

雖然蝗災還是從山東蔓延到北直隸地區,但蝗災的規模明顯不能跟去年相提並論,而滅蝗的工作如火如荼般進行。

由於事先已經有了組織滅蝗的經驗,大部分百姓種植了棉花,而且還養了鴨子,所以蝗蟲來到北直隸北區並沒有形成太大的破壞。

反倒是大量的蝗蟲成為了鴨子的腹中餐,一些積極的養鴨人更是四處打聽蝗蟲在哪裏,而後將成群的鴨子趕過去飽餐。

經過這些年的廉政建議,北直隸的官府顯得十分清廉,所以獎勵機製十分到位,又大大刺激百姓滅蝗的積極性。

以前的蝗災不僅席卷大半個北方地區,從北直隸還會荼毒山西等地區,但此次連北直隸北部都出不了。

時間悄然來到四月中旬的時候,這場蝗災已經歸於平靜。

“朝廷的方式真的可行啊!”

“要是不信先人那一套,咱們這些年不至於受這麽多苦!”

“我家鄰居當年就是因為遭受蝗災而借了高利貸,最後搞得家破人亡!”

……

當地的百姓看到朝廷滅蝗的成效後,亦徹底打消心裏早前對朝廷滅蝗做法的猜疑,心裏更多的是一種感慨。

世人都知曉高利貸害人,亦是告誡大家千萬別借高利貸。

殊不知,生活在這種飽受大自然災害的時代,僅僅是一場十分普通的自然災害便隻有通過高利貸才能換得一個喘息之機。

好在他們現在遇上了聖明天子弘治,若是遭受蝗災的百姓能得到朝廷救賑,而沒有遭受蝗災的百姓則是可以繼續過日子。

“還好今年都種棉花啊!”

趙老四為著自己的先見之明而沾沾自喜,雖然他亦不懂因何災蝗不吃棉花,但他家的收成是保住了。

至於他小兒子的婚事,似乎亦是已經有了著落。

四月的京城,顯得繁花似錦,特別商業氣氛變得越來越濃。

西苑,養心殿。

朱祐樘端坐在龍椅上,正在認真地處理來自兩京十三省的奏疏。

他的身子暖洋洋的,現在已經重新回歸鉤魚人的美好生活。每日他都在養心殿處理政務,黃昏前往聽潮閣在八百畝水域獨自釣魚,最後則返回紫禁城享受夜生活。

原本帝王的生活是十分美好的,但所麵對的問題卻讓人感到憤怒。

憤怒情緒的來源主要有兩處:一處是大明王朝最繁榮的江南,一處則是處於東海之濱的日本東瀛。

江南的問題自然還是官紳集團的問題,這個極致的利己群體越來越像個小醜。

明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阻止朝廷政令,結果非要尋找各種借口往自己臉上貼金,卻是反過來造謠朝廷有小人,就差舉旗“清君側”了。

朱祐樘知道這個既得利集團隻希望朝堂上是一位垂拱而治的帝王,心裏所忠的帝王亦是他們所希望的“賢君”,並不是自己這種一心帶領華夏走向強盛的帝王。

他們口口聲聲渴望盛世,恐怕僅僅隻是葉公好龍,亦或者他們的盛世是士大夫們的盛世。他們擁有享受不完的榮華富貴,而底層百姓要給他們做牛做馬。

隻是自己的做法確實改變了曆史,亦是迎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由於自己廢除銀本位製和推行新幣,此舉觸碰到整個江南官紳集團的根本利益,導致他們凝結成繩跟朝廷作對。

像自己派下去治理江南的兩位欽差閣老,一個遭到暗箭受傷,一個則是被人下毒險些便是一命嗚呼。

原本他還惋惜崇禎為何不南遷,隻是看清江南官紳集團的真正嘴臉後,卻是知曉崇禎南遷亦是無濟於事。

他們可以享受朝廷給予他們的安寧,但如果需要他們用自己的錢財支援朝廷,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此次朝廷的廢除銀本位製,注定是任重而道遠,而最大的阻礙正是那幫掌握社會大部分財富的江南官紳集團。

日本方麵的問題倒是簡單很多,大內家選擇跟大明決裂。

東海總督衙門並沒有急於進攻大內家,而是憑借東海總督府的強大海上力量,直接封鎖關門海峽。

雖然無法徹底阻絕大內家的情報往來,但阻止了九州島和本州島的資源往來。

原本僅僅隻阻止大內家,但現在已經徹底阻絕所有大名的船隻往來,徹底將九州島變成了一座孤島。

以東海總督府的計劃,此次直接切斷大內家兩島間的地盤聯係,他們必定會乖乖向大明王朝重新臣服。

隻是這個計劃不知在哪裏出現了問題,哪怕已經封鎖兩個餘月的時間,而今的大內家仍舊沒有向大明王朝臣服的征兆。

反倒是大明王朝封鎖關山海峽的行為,卻是激發了一些日本大名的怒火,從而導致大明的海上貿易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陛下,這是剛剛送來的奏疏,還請禦批!”劉瑾帶來一批最新送過來的奏疏,顯得規規矩矩地輕聲道。

朱祐樘翻開最上麵的奏疏,發現是一道來自於南直隸的奏疏,看到又是彈劾宋澄的奏疏不由得苦澀一笑。

自從宋澄到任後,特別在坐鎮蘇州府期間,可以說是鬧得滿城風雨。

宋澄選擇放棄效仿王越的潛伏做法,而是發揮自己專業所長,處理著一個個不公的案子,亦偵破一個個血案。

單是過去的一個月,死在宋澄刀下的惡紳便已經達到兩位數,搞得整個江南的官紳集團都是人心惶惶。

江南官紳集團第一時間自然是想要反擊,倒沒有選擇采用下三濫的手段,而是準備揪出寧波澄的小辮子弄死。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努力,甚至還將行賄的籌碼一再上調,但發現宋澄確實是一個真正的清官,壓根沒有半點心動。

雖然他們一直用顯微鏡盯著宋澄,但宋澄到任以來是清廉如水,別說是貪多少銀兩,而且還拿自己的俸祿往外倒貼。

即便宋澄身上毫無破綻,但他們並不打算善罷甘休。

你不是當初直奔青樓嗎?那就給你一頂“狎妓”的帽子。你不是幫助百姓申冤嗎?那就給你扣一頂“庇奸民”的帽子。你不是打擊官紳嗎?那就給你扣一頂“魚肉士紳”的帽子。

“君臣一體,天下方得大治。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方有仁宗盛治。今江南太平,百姓安民樂業,然宋澄妄顧弘治盛世之早兆,重奸民而輕賢紳,令地方百姓不得安,而鄉賢不得寧……臣以蘇州賢紳李安等三百餘人,請陛下免除宋澄之職,還鬆江以太平,而鬆江鄉紳及百姓必念陛下賢主!”

這份奏疏在某種程度上是向朱祐樘妥協,隻希望朱祐樘將宋澄調走,那麽他們鬆江府三百多名鄉紳便會擁護弘治這個皇帝。

朱祐樘的嘴角微微上揚,便淡淡地吩咐道:“交由內閣票擬!賞而非賞,讚而非讚,將這句話帶過去吧!”

針對江南的官紳,最好的做法並不是派兵下去強勢鎮壓,而是要給他們一點希望,然後再慢慢逐個收拾。

至於宋澄,自己肯定不可能因為他們的彈劾而裁撤,而是仍舊交由宋澄去血洗這個烏煙瘴氣的江南。

“遵旨!”劉瑾不明白朱祐樘打的主意,但還是規規矩矩地道。

“奸民?”

朱祐樘看著劉瑾離開的背影,臉上忍不住露出嘲諷之色。

越是做事的人,越容易給人抓把柄。但沒有想到他們的詞乏了,竟然臉都不要,將他們口口聲聲要受的民定為奸民。

或許,不聽話的全都是奸民。

隻是好心情並不能持續太久,正好是翻開了鬆江知府徐鴻送上來的奏疏。

在得到宋澄的有力支持下,他終於完成了上海市舶司的整治工作,更是意外解開了大內家為何遲遲不向大明臣服的根源。

朱祐樘在看完奏疏的內容後,顯得咬牙切齒地道:“傳令東海總督府,即刻封查朝鮮往日本的所有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