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
湖廣的省會武昌城坐擁著詩仙筆下的黃鶴樓等人文古跡,這裏是全國性水陸交通樞紐,享有“九省通衢”的美譽。
明洪武四年,江夏侯周德興因城舊增築武昌府城,城周圍三千九十八丈,城垣東南高一丈闊二丈五尺,西北高三丈九尺闊九尺,他處牆高兩至三丈不等,牆體為陶磚砌就,城鋪九十三座,城樓十三座,環城挖護城河一道,水深一丈多。
新城共設九門,東有大東門,東南有新南門,南有保安門、望澤門,西南有竹欸門,西有平湖門,西北有漢陽門,北有草埠門,東北則有小東門。
正是因為武昌水運發達,由漢水入長江便可直通揚州、鬆江和蘇州等繁華之地,故而這裏一直都是楚中第一繁華處。
時至十月下旬,武昌的秋意濃鬱。
十裏青石鋪路,兩旁店鋪林立,五層高的詩仙酒樓坐落在黃金地帶,據說當年詩仙李白便在此飲酒。
詩仙酒樓,用現在的經濟學來說便是大IP。
這座酒樓在幾經轉手後,新的主人花費巨資重建了這座樓,致使這間酒樓成為時下武昌城當之無愧的第一樓。
“三百兩!”
“五百兩!”
“六百兩!”
……
在一樓的大廳處,一幫身穿綾羅綢緞的人正麵對高台不斷地出價,其中兩人更是得了鬥雞眼般不斷地抬價。
若有好事之人在此,定是好奇他們正在爭奪何物?
此時此刻正在乾清宮處理奏疏的朱祐樘亦是不會想到,在他主政的這片土地上,一大幫官員或鄉紳正在競買人口。
不錯,而今遭到哄抬的並不是物品,而是一個嬌滴滴的舞娘。
舞台中央的女子身材窈窕,正在那裏翩翩起舞,宛如是一隻彩蝶般。
雖然大明王朝禁止人口買賣,但律法曆來是禁民不禁權,而敢於買人口從來都不是普通人,正是那些有權有錢的官紳階層。
特別這個時代的女人,本來就沒有人權可言。
有利益的地方自然有江湖,當這個江湖的利益達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會出現一批趨之若鶩的人,鋌而走險自然不在話下。
隨著揚州等地的青樓興盛,一些名妓和花魁贖身的費用動輒過萬兩,而揚州的鹽商為了紅顏更是不惜一擲千金。
正是有著如此龐大的需求市場,那麽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價錢自然是水漲船高。
一些人口販子看到了其中的商機,隻需花費幾兩銀子便能從窮苦人家挑選五官精致的幼女買來培養,侍到成年後,將這些女子賣給富商和青樓便能得到巨額回報。
雖然在培養的過程中需要投入金錢和精力,待到成年未必能賣上好的價錢,但這無疑是一種很劃算的投資。
其實最成功的是某位鎮守太監,從一個邵姓人家買得一個幼女,後經培養,而今已然是當朝的太妃,則後來的孝惠邵太後。
湖廣可謂是山高皇帝遠的地方,致使這個非法的灰色產業巧然成型,而詩仙樓成為一個出售美貌少女的大平台。
咚……
一個琴音從兩樓響起,當即吸引到眾人的目光。
卻見在那珠簾之後,一個身穿窈窕的白衣女子悄然坐在那裏,那雙羊脂般的玉手輕撥著琴弦,美妙的音符便從上麵傳了下來。
剛剛還在吵吵鬧鬧的賓客紛紛投來關注的目光,初時僅僅隻是好奇,但慢慢地張開了嘴巴,諾大的大廳愣是落針可聞。
在這一刻,時間仿佛是靜止了一般。
待一曲彈罷,上麵的珠簾沙沙地被掀起,卻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抱琴走出。
“小女子綺蘭獻醜了!”
聲音溫婉而動聽,少女抱琴朝眾賓客盈盈一禮。
少女的臉龐被一方紗巾所擋,卻是無法看清女子的容貌,但如此身段和琴藝,卻已經足夠讓人蠢蠢欲動。
“我……我八百,不,願出一千兩!”
“二千兩,老夫竟然出二千兩購之!”
“本官雖清廉如水,但亦願為綺蘭出三千兩!”
……
在看到這個名叫綺蘭姑娘的演出後,盡管沒能看清芳容,但這下麵的老色胚當即紛紛進行出價地道。
一個本地的員外看到那些人的反應,便進行譏笑地道:“你們這幫外地來的,別在這裏貽笑大方!綺蘭乃我們荊楚第一美人,別說區區三千兩,即便是三萬兩都未必買得到,據說楚王不日便要將綺蘭姑娘迎進楚王府了!”
荊楚第一美人?
剛剛叫價的富商們聽到綺蘭竟然有如此響亮的名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便是麵麵相覷起來。
這荊楚曆來出絕世美人,而今敢冠以如此的名頭,對方的相貌定然不俗。今配著這一手大師級的琴技,若是將人送到揚州那邊,必定又是花魁級的人物。
這裏的掌櫃自然亦是不傻,不管是不是已經被楚王預定,定然是要尋得高價再售出,自然不可能幾千兩便能將人帶走。
在這裏說話間,那位荊楚第一美人綺蘭已經消失在二樓,人卻已經不知去向。
“別傻看了,正事要緊!”王煜看到同伴胡軍還盯著綺蘭消失的方向,當即便一把拍向胡軍的後腦勺道。
胡軍一個吃疼,便急忙扭頭望向不遠處的那張桌子,這才發現一直盯著的人已經起身離開了。
“此音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一個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從詩仙酒樓離開,似乎是在回味無窮的模樣,正是搖頭晃腦地文鄒鄒地念道。
王煜和胡軍尾隨著那個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這個中年男子毅然是一個閑官,正慢悠悠地朝著碼頭的方向而去。
王煜跟蹤對方已經有幾天時間,故而早已經摸清對方的習慣,便是一直遠遠地尾隨。
城外的碼頭顯得很熱鬧,一大幫碼頭工人正在裝卸著貨物。
王煜看著那個中年官員轉身走回來的時候,正以為此次又是白忙一場,結果發現他的身旁多了一個肥胖的員外。
這個胖員外剛剛從船上下來的模樣,正是跟著中年官員不斷地說著事,到了最後還將一個賬本交給了中年官員。
“咱們分頭行事!”王煜看到自己等待的大魚終於來了,當即便跟胡軍分開道。
胡軍知道成敗便在此一舉,亦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便帶著一個人悄悄地尾隨那個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此時已經臨近黃昏,整座武昌城都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中。
阿啾!
葉富貴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便警惕地望了望後麵,隻是人已經來到湖廣巡按衙門前,當即帶著兩個手下走進了裏麵。
“葉員外,咱們可不算外人,何須如此客氣呢!”薑洪看到葉富貴前來,臉上亦是堆滿笑容地道。
葉富貴自然知道這其實是客套話,當即微笑著道:“這都是一些不值錢的土特產,還請巡按大人笑納!鄙人在湖廣行鹽,還得依仗巡按大人照拂,若巡按大人這點薄禮都不肯收的話,那麽我隻好修書一封讓叔父幫著說說情了!”
“此等小事又豈可勞煩葉侍郎,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薑洪自然不會有意推辭,亦是順水推舟笑納道。
葉富貴送禮自然是有所圖謀,便微微一笑地道:“明日午時左右,鹽船便到達碼頭,還請大人護個周全!”
“一定!”薑洪早已經知道這其中的道道,現在行個方便則有銀兩進賬,自然是懂得怎麽做,當即滿口答應下來道。
雖然他已經升任湖廣巡按,但遠遠沒有表麵這般風光。
且不說他今後的晉升要花銀子,單是每年都得往老師那裏送冰儆和炭儆,若靠朝廷這點俸祿連自己一家都養不飽。
正是如此,哪怕他想要官廉如水,亦得爬到上頭才有這種資格。
葉富貴在看到事情已經打點完畢,便起身告辭離開。
由於湖廣巡撫吳檟遇上丁憂回家守孝,而新任湖廣巡撫梁璟並沒有到任,所以搞定薑洪基本上已經是萬事大吉。
至於湖廣左布政使李清,這其實都已經是老熟人了,且這布政使壓根沒剩下多少權力,給他一點好處其實是賞給他錢。
從巡按衙門出來,葉富貴亦是懶得挨個衙門跑一趟,便讓手下將禮送過去即可。
葉富貴在武昌城有宅子,而且還從詩仙樓買了一個美人兒養在宅中,便哼著小調走在巷道中。
雖然十月的風透著冷意,但他此刻的心卻是暖的。
隻要想到明日鹽船到來,那麽他又能夠從中穩穩地賺上一大筆,當即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商業天才。
雖然現在日子順風順水,但他始終覺得這賺的還是小錢。
原本借著他的背景,打通所有官麵上的關節並不在話下,隻是自己能夠掌控的鹽引還是太少了,最讓他痛恨的還是那些邊商。
即便他的叔父是堂堂戶部左侍郎,但朝廷現行的鹽法是開中法,需要從東南將糧食運到邊倉才能換得鹽引。
且不說他並不熟悉運輸的路途和運輸的成本過高,哪怕真將糧食運到了邊倉,換得的鹽引亦不見多麽劃算。
畢竟現在想要在鹽場提到鹽,還得額外花上一筆錢。
反觀那些輕車熟路的邊商運糧早已經有了章法,甚至他們已經在邊地開辟商屯,直接將商屯產出的糧送進邊倉便能拿到鹽引,致使他們拿鹽引的成本反倒越來越低。
正是如此,在這種該死的開中法製度之下,自己隻能想其他辦法賺點小錢,真正的大頭仍舊在那幫邊商手裏。
從目前來看,而今最好的做法是廢除這種坑爹的開中法,隻有這樣自己才有機會成為真正的大鹽商。
正當葉富貴痛恨著那些擋自己財道邊商的時候,猛地撞到了一個人。
站在巷道中央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麵對摔倒在地上的葉富貴,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你是何人,竟敢擋老子的道?”葉富貴看到眼前擋道之人,當即便憤怒地質問道。
陸鬆居高臨下打量著這個兩百斤的中年胖子,便自報家門道:“錦衣百戶陸鬆!”
“錦衣衛?你找上本員外做甚?給老子讓開!”葉富貴終究是有背景的人,拍著屁股站起來便厲聲道。
陸鬆並沒有讓開,而是淡淡地道:“欽差大人有請!”
“欽差大人?哪個欽差?”葉富貴的眉頭蹙起,頓時犯起糊塗地道。
陸鬆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狡黠地道:“自然是新任都察院左副都禦史王越,你莫非還沒有聽到安陸州人頭滾滾之事?”
“他……他不是已經繞過武昌前去揚州了嗎?”葉富貴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當即驚恐地詢問道。
陸鬆臉上的笑意更濃,索性宣布答案地道:“若不是如此,你們怎麽會露出破綻,這叫兵不厭詐!”
其實在幾天之前,王越確實故意放出了煙幕彈,選擇從其他水路進入長江。
正當武昌城所有人都認為王越繞道乘船前往揚州整頓鹽政之時,結果王越卻從長江來到了武昌城,見識了這武昌城最真實的一麵。
雖然這裏的鹽價遠沒有安陸州那般離譜,但這裏的水係發達,哪怕從揚州過來的成本都不會太高,故而這裏的鹽利同樣十分的可觀。
至於之所以在這裏等著葉富貴,其實是在等著一樁大案子。
葉富貴被帶到一處民舍中,果真見到一身布衣的王越,在看到這個傳聞中大魔頭的時候,當即被嚇得尿濕了褲子。
“葉富貴,老夫已經等你幾天了,你是招還是不招?”王越知道眼前這個人是關鍵的突破口,便是沉著臉質問道。
葉富貴終究是見過大場麵的人,卻是湧起幾分底氣地告誡道:“欽差大人,此事關聯甚大,你莫以為此事是我一介商賈能為之?”
“事情不是已經明擺著嗎?真正操持這一切的,自然是楚王!”王越似乎早已經知曉這一切,顯得語出驚人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