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次停戰,魏國收了咱們的降書和戰俘後,派遣了一隊使團前來。算著日子,已快到了。

隻是貴妃娘娘身子還未痊愈,皇後仍在禁足中……接待使團中的女眷,各項事宜,還望陛下指個人主持大局才是……”

戰俘……

慕清塵進宮給貴妃請脈,沒想到正遇著這事。

騰垂首立在陰暗的角落裏,與那處影子幾乎融為一體。

那些戰俘,每一個,都是和她血脈相連的親人。

也是幫裴靖嘉坐穩皇位、穩定朝局的恩人。

可如今,那個男人卻為了求和,將他們雙手奉送於敵人麵前……

“朕記得趙昭儀是魏國來的,便交給她去安排吧。”裴靖嘉語調很是隨意,“處置那幾個逆臣才是大事,你且去問問刑獄,何時才能找到證據!”

慕清塵不動聲色地隱沒在陰影中,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後,離宮前,給管事太監塞了不少銀錢,才探聽得“那幾個逆臣”的消息。

“……慕小大人客氣了,此事也並非什麽隱秘。”

出宮路上,管事太監借著給她帶路的名義,小聲解釋,

“數月前,皇後因害得貴妃娘娘險些小產,被禁足棲鳳宮中。有些素日親近皇後的朝臣,為皇後不平。

自那時起,皇上便著手除掉那些‘逆臣’,如今也解決得七七八八了。

好在慕家與皇後並不相幹,無需擔心什麽。

小大人若想知曉更多,出宮後在市井打聽,興許比奴才說得還要多呢。”

管事太監這話,仿若咒語,始終徘徊在她耳邊。

以至於她何時回到了逸王府,何時站在了裴鬱麵前,都恍若未覺。

她以前從不曾想到過,裴靖嘉對她和殷家的忌憚,已到了如此地步。

便是她死了,那些曾經追隨過她的人,也難落得好下場。

或是抄家流放,或是沒入奴籍……

裴鬱隔著老遠,就瞧見她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隨手放下手中書冊,挑了挑眉梢。

“今兒個入宮一趟,看來所獲頗豐。”

他等人到近前來了,心情大好地調侃起來。

慕清塵聽見聲音,才回過神來,稍稍用力回憶了一番,才將腦中思緒理清。

她不屑於這家夥開玩笑,隻嚴肅地拱手道:

“今日入宮,已在皇上麵前落實王爺不能人道之事。隻是他疑心重,想來還會派人來查看。

稍後下官會為王爺配一副藥,讓王爺身子虛幾日,實則對王爺身子無害。

若沒旁的事,下官就告退了。”

“不急。”裴鬱慢悠悠開口,態度上,卻有明顯的躊躇。

他拇指和食指並攏稍稍揉搓著,稍停了半晌後,還是開口:

“你托本王去找的那個太監,本王……沒找到。”

慕清塵原本想離開的身形,頓時凝滯。

“我的人去找他時,他已被慕家人帶走了……”男人的聲音,少有的夾雜了些不自然,“慕家近來很得臉,區區一個小宦官,皇帝自然舍得給。”

慕清塵低著頭,打量著掌心層疊盤旋的紋路,眼底一片沉寂,看不出喜怒。

“知道了,多謝王爺為下官費心。”她聽到自己近乎麻木地說,“此事,下官自會歸家詢問。”

爾後,在去配毒煎藥的過程中,她隻覺混沌的大腦中,閃過的唯一個念頭——

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斃了!

昔日親朋、朝中故友,皆因她將手中權利親手交給豺狼,而盡數遭殃。

空無一物的手,是保護不了任何人的。

於是,她將配置好的腎虛藥交給裴鬱後,就悄無聲息去了天牢。

因她上次就來過,所以差役們並未多問什麽,就引她去見了梧桐。

陰暗潮濕的牢房中,這次相見的場麵,倒是比上次好了許多。

至少,梧桐是有個人樣了。

鎖著他四肢的鐵鏈仍在,但囚衣已換了幹淨的,身上的燙傷、鞭傷,都已好好包紮過了。

角落裏的幹草堆,雖還是有蟲蟻在爬,但好歹多了床被褥。

“你來了……”梧桐坐在地上,右臂搭在膝頭,端看坐姿,完全瞧不出他正身受重傷,“我已認下下毒的罪名,皇後娘娘她……怎麽樣了?”

“那些話,你都與皇上說了嗎?”慕清塵握緊牢門上的柵欄,強迫自己不能表露出更多情緒。

梧桐頷首,執著地追問:

“皇後娘娘她,眼下可好?”

慕清塵抿唇,按捺住心中的不忍,勉強揚起一絲微笑:

“你的話,定已讓皇上和貴妃生出嫌隙。我今日來……是來帶你走的。

我帶你出去,親眼看看你的皇後娘娘,到今時今日,是如何模樣。”

“好。”

梧桐想也不想,便點了頭。

年輕瘦削的臉龐上,頭一次出現了對生的渴望,也頭一次出現了欣喜的情緒。

這刹那,慕清塵隻覺得眼眶酸痛,喉間哽咽。

她垂眸,羽扇般的睫毛壓下,擋住了眼底全部的情緒。

“這是……皇後娘娘為你配置的毒藥,”她從袖中拿出瓷瓶,從牢籠縫隙中遞給他,“皇後的毒,你想必是了解的,盡可驗明真偽。服了這毒藥,可令你陷入假死狀態十二個時辰。

彼時,我會在外麵接應你。隻是以後,閣下恐再難以真實麵目,出現在舊人麵前了。”

“好。”

梧桐打開瓷瓶,確認了毒藥後,答應得依舊沒半點猶豫:

“既是娘娘的安排,梧桐自當遵守。此番,辛苦小大人了。”

然後,眼睛眨都沒眨一下,便將那假死的毒藥咽了下去。

末了,還揚起些明媚的笑容,直直看著慕清塵,一字一句道:

“無論此番能否成事,請告訴娘娘,梧桐一切安好。”

他滿身傷痕,臉上仍舊布滿血汙,微笑時牽動嘴角的傷口,他也沒半點動容。

寒風不休的牢房裏,散發著惡臭和血腥味的空氣裏,慕清塵看著他炙熱真摯的眼睛,竟然覺得心頭一熱。

“……好。”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神色如常應下梧桐的話的:

“閣下的話,我……一定帶到。”

那毒藥發作,還有一個時辰。

發作時,會痛苦無比。

慕清塵攥緊了袖中的解藥,最後深深看了目前仍正常著的梧桐,強壓下心中所有的情緒後,毅然決然向外走去。

還有太多的人等著她,她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更何況眼下最重要的,該是及時找到裴靖嘉丟出來的“梧桐屍身”,及時為他解毒。

這樣厲害的假死之毒,即使她不說,梧桐應該也是明白的——若不及時服用解藥,假死便會成了真死。

至於熱鬧了皇上和貴妃的“梧桐的屍身”,會被丟棄的位置……

“裴靖嘉,別選錯了……”

她站在天牢外,遙望皇宮的方向,靜靜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