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軍還想再辯解一下,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是認命的,他偶爾也想過如果自己的事情被蔣麗娟發現會是個什麽下場,他覺得蔣麗娟肯定會跟他離婚的。

但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憋屈,他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男人的壓力太大了,平時外麵那些人說他沒本事靠老婆就算了,蔣麗娟現在對他也越來越頤指氣使的。

王大軍覺得自己隻有在春燕那裏才能重新找回做男人的尊嚴,他骨子裏是有些做男人的大男子主義的,被壓得久了,就想找個發泄的出口,春燕就是那個出口。

那是個全身心意賴著他、全心全意崇拜著他的女人,他從春燕的身上可以找回久違的自信。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心虛,心虛還斷不了,因為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呢,一個更像自己的孩子。

抱著這樣的僥幸心理,王大軍過了一年、兩年、三年……

孩子都這麽大了,蔣麗娟還是沒有發現。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錢賺的越來越多,相對的也越來越忙。

甚至有段時間,因為手裏的生意,蔣麗娟還跟他講過搬家的事情,搬去隔壁市新的新開發區,那裏有政策扶持,他們會發展得更好的。

王大軍不是那種有心計的人,他那為數不多的戒心早就放下了。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被發現了。

怎麽發現的呢?

王大軍死也想不明白。

劉春燕住的那麽偏,深居簡出的,那小區別說熟人了,人都沒有幾個的,怎麽就被發現了呢?

若說之前看了照片,蔣麗娟已經信了八分,如今看自己丈夫心虛又茫然的表情,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冷笑一聲,不顧後麵低聲勸阻的母親和一副狀況之外的兒子。

隻冷冷的掃了一眼後麵拎著東西尷尬站在那裏的趙雅珍,和路過門口見勢不對正探頭探腦打量的村民,揚著聲音大聲問道:

“這麽多人看著呢,都是咱們認識的人,有什麽你就說吧,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就不怕鬼敲門,大家也好做個見證是不是?”

蔣麗娟越看王大軍的表情心中就越寒涼,她現在已經被怒火給衝昏了,就是想把這件醜事給宣揚出去。

她確實已經發現了,她們夫妻之間沒了感情,但是大多數中年夫妻不都是這樣的嗎?

可是對方錯就錯在不該背叛他們的婚姻。

這麽多年,她又何嚐沒想過離開這個沒用的男人,她這麽優秀,也逐漸認識了很多優秀的人,不是沒有人向她示過愛。

可蔣麗娟雖然是個大膽有想法的人,關於婚姻,關於愛情,心中的底線還是相對保守的,這是陪她一路走過來的丈夫,他也有過很多優點。

確實有很多失望的瞬間,但是她總想著,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都是一起過來的,兒子都已經這麽大了,還折騰什麽呢,夫妻雙方之間的相處總是需要稍微忍讓的。

可是這種情況久了,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已經開始為對方開脫。

她總想著,王大軍是她的丈夫,他雖然有不好的地方,但是他總歸還是愛自己的,平淡生活中總有那麽一瞬間,他的某些體貼會證明他們還是相愛的。

可是今天,站在這樣晴朗的天空之下,她忽然發覺了自己的愚蠢。

她自詡是個女強人了,外麵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認為他們夫妻倆之間,自己才是那個立於不敗之地的人。

可是當她一遍一遍卑微的,從那些失望的細節中努力尋找幸福的證據的時候,她已經輸了,她已經在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情況下開始為這個男人開脫了。

多麽可笑啊。

蔣麗娟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發僵發涼,可是心中又好像有一團火,開始慢慢燃燒,燒起了自己早就已經在生活中磨礪出層層繭子的心髒。

見蔣麗娟這樣,王大軍也終於有點著急了:“你別這樣啊,我慢慢給你解釋,有什麽事咱們慢慢說不行嗎?”

“不用慢慢說,我就隻問你一句,這個女人是不是你在外麵的相好,這個孩子是不是你兒子!”

“啪!”

趙雅珍的水果掉在地上,滾了一地。

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裏看著院中的蔣家人,震驚得忘了離開。

裴露也有點驚訝,她隻是想給蔣家找個小麻煩,蔣麗娟不管是關起門來解決也好,還是什麽都好,總之這樣以來,那個被咬了屁股的王昆肯定就不會來騷擾她了。

其實她剛才跟司廷說要吃瓜也是鬧著玩來著,畢竟大多數人還是都覺得家醜不可外揚的,反正隻要不找她麻煩就好了,這一波就算是自己給這位蔣阿姨的謝禮了。

不管是什麽樣的女人,都不會願意自己活在謊言之中的。

王大軍也抖了起來,他丈母娘這時候也終於反應過來了,小聲勸著自己女兒進屋再說。

王大軍正要抱住蔣麗娟把人往裏麵推,他那老丈人就回來了。

蔣慶山大老遠就看見自己家門口圍了一堆人,他還納悶呢,這堆人都圍在自己家門口幹什麽,結果走近就聽見了爭吵聲,正是他女兒的。

“王大軍,你別碰我,我不跟你進屋說,媽,你也別拉我,反正我不怕丟人,出軌的又不是我,跟別人在外麵養孩子的又不是我,我行的正坐得直,我沒什麽可怕的!”

老爺子心頭一震,快步走了進來:“鬧什麽呢,怎麽回事?”

老爺子年輕時候是當兵的,退伍回來一直都沒落下鍛煉的習慣,老了身板也硬朗,走起路來都是虎虎生風的。

他這中氣十足的一聲吼吸引住了蔣家人的注意,蔣母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她爸啊,你可回來了,你看看他們,兩口子這是吵架了!”

蔣母一跑下來才發現,原來他們家門口已經聚集這麽多人了,她幹脆走過去把大門給關上了。

趙雅珍這會兒也不能出在人家院子裏了,幹笑著就一塊被關出去了,可這畢竟是院子裏,關了一道大門管什麽用呢,大門關了,裏麵的爭吵聲還是不可避免的冒了出來。

那群看熱鬧的人不但沒走,甚至還貼著門和牆角開始聽了起來。

蔣慶山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蔣麗娟大聲回答:“王大軍在外麵養小三,還跟小三有個兒子!”

王昆在那邊哎喲哎喲的勸:“媽您別生氣了,這說不定是別人陷害我爸呢。”

蔣麗娟就罵他:“不爭氣的東西,吃我的喝我的,現在胳膊肘還往外拐,你要是心疼你爸,你就跟他走吧,正好也一道去看看你以後的媽!”

蔣麗娟真是越來越生氣,別人在旁邊勸她、給王大軍說好話她就更生氣了。

果然,王昆聽完這話,果斷就閉嘴了。

但是他現在心裏也沒譜還害怕,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父母感情破裂,但是說實話,他心裏是偏袒他爸的。

因為他媽生意忙性格還強硬,所以管他管得非常嚴,但是他爸就不一樣了,男人才理解男人,他爸總是慣著他。

可是他心裏也明白,家裏的財政大權在他媽手上,要是蔣麗娟不給他錢了,他就沒本事去外麵呈威風了。

打不定主意的王昆沉默了。

蔣慶山也終於從這你一言我一語之中弄清楚了其中的來龍去脈,蔣麗娟的性格隨了蔣慶山,蔣慶山的硬脾氣跟蔣麗娟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院子裏馬上就傳出了王大軍被打得嗷嗷叫的聲音。

一時間,王昆和蔣母焦急的阻止聲、蔣慶山的通罵聲、王大軍的嗷嗷都混雜在一起,蔣家的院子真是熱鬧極了。

王大軍逃跑的時候還踩到了趙雅珍散落在院子裏的蘋果,直接摔在地上,石頭子把門牙給磕掉了,蔣慶山舉起棍子正要走上去的時候,就見摔了一跤的王大軍猛然回頭,一臉的血,嘴裏還在淌血。

這把要打人的老爺子給嚇了一跳,手裏的棍子都給扔了,被蔣麗娟扶了一把才沒摔在地上。

蔣家這一上午的鬧劇以王大軍摔掉一顆門牙而告終,隔著一道門吃瓜的村民們這才意猶未盡的散去。

趙雅珍也是個愛看熱鬧的,她也意猶未盡,但是意猶未盡之後她才一拍腦袋想起來,她今天的正事兒還沒辦呢啊!

趙雅珍又急又氣,轉頭看看裴露,又轉頭看看那緊閉的大門,覺得這事兒可能是砸鍋了。

原本裴峰全都指望著王大軍呢,王大軍現在都自身難保了,還能有空搭理他們啊。

趙雅珍馬上就沒心情管別人家的熱鬧了,帶著裴露往回走。

路上還遇見了叼著煙打算跟幾個狐朋狗友一塊出門喝酒的裴帆。

裴帆坐在一個小轎車的副駕駛上,趙雅珍眼尖的看見了他,還上前攔住了車子。

見他們要往村口去,就問:“你這是要上哪去啊,馬上就該吃飯了。”

“不吃了,跟他們去鎮裏吃,晚上直接回家,不用管我了。”

裴露遠遠的站著,嫌裴帆身上的煙味大。

裴帆剛才又接了一個催債的電話,對麵的人可都不好惹,所以他也著急,關心王家的事情,他可為了這件事忍了這麽久呢!

於是他就問:“去過蔣家了?”

“去了,但是蔣家今天有事兒。”

裴帆一下子急了:“什麽叫有事兒啊。”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趙雅珍現在也著急回去找裴峰商量對策呢,“你回家吧,咱們一塊商量商量這事兒……”

有件事她早就想說了,裴帆也這麽大人了,有手有腳的他還正當壯年,要是想在外麵找個工作不難吧。

裴帆都好久沒工作過了,家裏都揭不開鍋了,她想讓裴帆也出去工作。

至少也得攢點老婆本啊!

可是裴帆一聽她的話就更煩了,他揮揮手,煩的隻想喝酒,也不顧趙雅珍在後麵喊他,升上窗戶就讓好友把車開走了。

“那是你親妹妹?比裴萌萌還漂亮!”車子開出老遠,叼著煙的司機調笑,後麵倆人跟著起哄。

都是從小混在一起的人,全都是一個德行,裴帆看一眼就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

但是裴帆煩裴露,所以就不說話。

“有空叫出來一塊喝酒啊,”開車那人又說話了,“你爸要找工作怎麽不跟我說啊,我給你打聽打聽。”

這人家裏也是有點小錢的,比蔣家差了點,但是比裴家是綽綽有餘的。

裴帆一聽,眼睛就亮了。

裴露跟趙雅珍回了趙家,吃了一頓飯,傍晚時分就回了永安鎮。

裴露從小區門口叫停了車子,就要離開。

趙雅珍攔住她問:“上哪去,大晚上不安全,別亂跑。”

裴露說:“打工啊,我在餐廳有兼職。”

“打工?”這下輪到趙雅珍驚訝了。

但是她這話合情合理。

說實話,裴露那天說跑就跑了,趙雅珍一度懷疑她離開那個有錢人家的時候是拿了錢的。

可是聽見她說這話,她那點疑慮就像找到了根一樣。

“是啊,”裴露回頭看她,眼睛裏帶了些惆悵,第一次開口管趙雅珍叫媽,可是趙雅珍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她說:“媽,馬上要開學了,我的八千學費還沒著落呢,我隻是個窮學生,沒人給我出學費我就上不了學,你能幫我把這錢交了嗎?”

趙雅珍:“……”

聽到這個數字,趙雅珍下意識就後退了一步。

大學的學費是一年一交的,裴露再開學是大三下學期,其實還不用交學費呢。

但是裴露就這樣笑盈盈的看著趙雅珍,仿佛一個期待著母愛的孩子。

可是她這笑在趙雅珍眼裏那分明就是索命的鬼。

不,是索錢的。

趙雅珍一下子就害怕了,後退幹笑著,也忘了問她要去什麽地方打工,也不問是打什麽樣的工,隻說:“那你去吧……”

於是裴露轉身就走。

走進夕陽的餘暉之中,紅色的夕陽在她身上蒙了一層輕紗,將她的身影隔絕在了她未曾融入的世界之外。

司廷跟李葉秋坐車回到了興市,直接來到了李老爺子的醫院。

李老爺子今天淩晨的時候忽然醒過來了,但是這件事除了高秘書誰也不知道,就連李葉秋,都是到了醫院才知道的。

李葉秋一開始想的是絕對不能把他跟李誌秋之間的事情說出來再刺激老爺子了,但是李老爺子是什麽人啊,他自己的孫子自己知道。

況且高秘書對他忠心耿耿,他不是李葉秋的人,他隻對自己唯一的老板負責。

所以李老爺子清醒的第一時間,高秘書就把這件事給上報了。

其實高秘書也怕刺激到他們家老爺子的,但是他很忠心,不但了解老爺子的為人,也清楚自己的職責。

為了不讓對方受刺激便隱而不告這種事,李誌秋出事前就發生過一次,是不能再有下次的。

李老爺子已經受過了一次刺激了,他出事之前一直細細觀察著李誌秋,知道他心態的變化。

隻不是那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子,所以他心中還抱有一絲期望。

隻不過李誌秋推他的這一下,把他們這最後一點親情也給推沒了,他也死心了。

高秘書說話也是講究技巧的,他確實說了事實,但是他卻故意隱瞞了這兩個兄弟自相殘殺的過程,隻說李葉秋現在沒事,被人給救了。

當李葉秋衝進病房的時候,第一次沒有像一個任性的小孩子一樣撲過去喊爺爺,他隻是站在那裏,呆愣的看著這個慈愛的老人。

因為高秘書剛才在醫院門口告訴他,老爺子現在的好狀態都是假象。

他身體本來就不好,最近本來就心力憔悴,摔那麽一下更是傷及了根本,嚴格來說,現在這種好狀態就回光返照,他身體中的器官依然在加速衰竭。

李葉秋是很崩潰的,但是他不能鬧也不能哭了,爺爺本來就心疼他,要是看見他依然是那副軟弱無助的模樣,一定連閉眼都不安生的。

病房留給了祖孫,高秘書禮貌的請司廷出去喝茶,還感謝他救了李家的小少爺。

“這是我們家老爺子的謝禮,請司先生務必收下。”

司廷看了高秘書一眼,隻覺這李老爺子會周全。

他們一定是調查自己了,畢竟能在國外不聲不響的把李葉秋給就回來的人,肯定不是什麽普通人,但是他們應該也什麽都沒查出來。

司廷覺得這個世界的人類比他們那個世界的還要多疑,但這現在反而成了自己的優勢,他們多疑,就代表他們忌憚,人與人之間本身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心理博弈。

其實他也猜對了,當高秘書看到那一片空白的背景時,說是更加忌憚了也好,說是對恩人的尊重也好,他收手了,並把這一切如實告訴了老爺子。

不管這位司先生是什麽人,看不看得上他們的謝禮,他們都要把這份禮給出去。

高秘書推給司廷幾份合同,司廷早就猜到了李小少爺的命值錢,但是他沒想到,李家出手會這麽大方。

他挑幾份合同看了看,臉上始終未見多餘的表情,看不出得到如此饋贈的驚喜,也看不到對這些財產的不屑。

高秘書人到中年,跟李老爺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自詡閱人無數,什麽大人物都見過。

但是就這樣安靜的等在對麵的時候,還是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緊張了。

他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卻不敢主動打破沉默,隻能等司廷將那些東西看完。

等待的時間裏他喝著咖啡暗中觀察對方,一杯咖啡喝完的時候,對方終於抬頭了,他從一疊文件中抽出一張紙,然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將剩下的一大堆推回給了高秘書。

高秘書掃了一眼被他推過來的報酬,幾乎以為對方是那種寓言故事中在一堆金子中隻取一個銀幣的聖人了。

還是說麵前這大佬其實不怎麽稀罕李家這點錢?

從對方穿著舉止來看,明顯後者吧。

司廷挑了一件古董畫,以及一個古董寶石胸針。

是老爺子的私藏。

這兩件東西跟李家小少爺的命比起來,不值一提。

但是對方已做出選擇,高秘書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

對方簽完字就把那東西放在一邊開始喝咖啡了,就好像他剛才看的東西不過是大街上隨手拿來的傳單一樣。

他還能說什麽呢?

他隻能等對方悠閑喝完咖啡,才說:“司先生想現在就跟我去辦手續嗎?”

那枚胸針倒是沒什麽,但是這幅畫卻極有分量,不能直接帶走。

“不急,等我聯係你。”

高秘書聽完這話,看他的眼神更謹慎了。

大佬這是真的不在乎啊!

“那麻煩司先生跟我回去吧,我們家老爺子也想見見您。”

連李葉秋都不知道司廷跟老爺子聊了什麽,他出來的一分鍾後,再次進去的李葉秋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老爺子死前沒留下任何李誌秋將他推倒的證據,甚至還重新改了遺囑,捐掉了一部分曾想要留給小孫子的財產。

因為他想讓自己這個沒爭氣過的孫子靠自己的本事把李家抓在手裏。

他要是失敗了,這趟鬼門關就白走了,成王敗寇罷了。

李葉秋哭得昏了過去。

當天下午,李誌秋也趕到了醫院。

此時,高秘書取來了胸針,還安排了車子將他們這位尊貴的客人送走,姍姍來遲的李誌秋沒看見坐在車裏離去的司廷。

裴露剛打開家門,手機就提示又轉賬消息。

她一抬頭,男人正坐在客廳看電視,是她平時絕對不會看的財經頻道。

“給我轉錢幹嘛?”裴露很奇怪。

這錢還是她給的呢。

司廷端起水杯說:“是別人告訴我的,過年要給壓歲錢。”

裴露一下子就樂了,她爽快的把那一萬塊錢的轉賬給收了。

她跑過去說:“但是紅包是長輩給小輩的,你跟我差不多大呢……”

這話說到後來就沒聲了,她突然意識到,對方是隻妖怪,他跟女明星一樣,是看不出年齡的啊!

於是裴露好奇的問:“那你多大?”

男人輕描淡寫的說:“忘了。”

這就是不願意說了。

裴露鼓起了腮幫子,正要追問,就見桌子上還放著一個絲絨的小盒子。

見她視線落在那裏,司廷把小盒子推到了她的麵前,“從李家拿回來的。”

裴露打開盒子,看見了一枚粉色的寶石胸針,粉嫩的顏色和精巧切割的寶石拚成了一朵花,非常少女心。

裴露就知道對方跟李葉秋回去不會空手而歸,因為她不止一次聽說過,李老爺子為人非常講義氣,一點小恩惠都會報答,更不要說救命這種大事了。

“這是送給我的嗎?”她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男人。

“嗯,新年禮物。”

裴露覺得自己圓滿了。

離開生活了二十多年那個家的第一個年,她不但收到了鼓囊囊的紅包,還收到了漂亮的新年禮物。

於是她興衝衝的跟司廷說:“咱們今天晚上出去吃飯吧。”

“去哪裏?”

裴露一開始是真想出去吃飯的,就繼續她的探店活動,過兩天她就打算把自己埋進臥室裏麵專心搞創作了,要在葉柯從國外回來前搞定。

但是話到嘴邊,她又想起了裴帆,他那些狐朋狗友看人的眼神特別不舒服,而且她不覺得趙雅珍會如此輕易罷休。

裴露咬咬牙,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早把這件事給解決了吧。

所以她轉了個口風,然後說:“要不你跟我去辦一件事吧。”

司廷看她。

裴露摁著手機,給裴帆的債主打了個電話。

萊斯利是永安鎮最熱鬧的酒吧了,他位於一大型洗浴中心的地下一層,春節不打烊,夜間也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這裏的消費挺高的,洗浴加自助799一位,對於裴帆他們這些人來說,是個裝逼把妹子的好地方。

方家旭,就是上午開車帶一夥兒人從村子裏開車出來的司機,見了裴露那一麵之後後勁兒遠比他想象的要大,這一整天都心癢癢的,什麽事兒也幹不好。

裴帆知道在這個朋友身上有利可圖,所以一直仔細觀察著對方,見對方這神思不屬的模樣,全都是當男人的,他還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兒麽?

於是他更得意了,但是越得意就越端著,等著方家旭跟他打聽。

果然,方家旭就問:“你那個妹子,回來多久了?”

“也就這幾天吧。”裴家女兒的事情,已經沒幾個人不知道了。

“小姑娘剛回來肯定沒朋友吧,你這當哥的也不帶人家多出來轉轉,成天悶在屋子裏算什麽事兒啊?”

裴帆哼笑一聲說:“悶在屋裏?”

她本事可大得很呢,三天兩頭往外跑。

裴帆自己出門就成天沒個正事兒,所以他不覺得裴露往外跑有什麽好事兒。

方家旭聽他這麽說,攛掇著:“她自己一個人能玩什麽啊,你把她帶出來跟咱們一起喝酒啊。”

“你還真看上她了?”裴帆斜他一眼,“我媽打算把他介紹給王昆呢。”

“王昆?”方家旭的臉色馬上就不怎麽好看。

方家最近幾年也是做生意賺了點錢,在村子裏很風光,但是比起王家確實差了點,也正是因為這,他跟王昆很不對盤。

因為裴帆的話,這會兒方家旭對裴露的心思從八分到了十分。

他不高興的說:“肥水不留外人田,咱哥倆當然是最好的,王昆他算個什麽東西,一會兒哥們就請你喝酒去,我朋友今天晚上組了一個局,就在下麵的酒吧,裏頭好幾個好看的妞呢。”

裴帆的目的達到,心裏立馬就舒心了,覺得這個便宜妹妹還是挺好用的。

裴露跟司廷一起在三樓吃了自助餐,這裏的自助餐確實不錯的,海鮮很新鮮,有幾樣自己挑的酒喝著也對胃口。

裴露自己的酒量一般,一樣隻嚐了一小口,她始終拉著司廷待在隱秘的角落,遠遠的看著裴帆他們那桌人,然後她告訴司廷:“看見了嗎,藍衣服那個,最猥瑣的就是我哥哥。”

司廷聽見“哥哥”這個詞的時候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看著裴帆背影的黑瞳深處湧動一絲暗芒。

遠處正在喝酒的裴帆忽然打了個激靈,覺得自己後脊非常的涼,似乎有一個冰冷黏膩的爬行動物正在自己的後背,順著一條脊柱蜿蜒而上,準備一直爬到他的脖子上,然後張開帶著劇毒的獠牙,狠狠的咬他一口。

裴帆手一抖,手中的酒直接撒在了自己的褲子上。

方家旭喝得有點多了,見狀笑道:“抽風呢?跟尿了褲子似的?”

引得周圍人一陣哄堂大笑。

裴帆麵皮上掛不住,青了白白了紫,但也隻能繼續不尷不尬的坐在桌子上繼續吃飯。

因為身上沒錢,還得躲著債主,他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翻飯了,他媽那手藝就不用說了,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其實除夕那頓色香味倒是挺不錯的,但是他那時候心情不好,隻顧著找茬了,結果也都看見了。

所以還是吃飯更重要一些。

方家旭見他這樣,眼底也有點輕蔑,聽說這小子前陣子還被人忽悠進興市一個不三不四的地方輸了二十幾萬呢,真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

裴露咬著一塊大蝦,遠遠看著那群人朝酒吧的入口走去,也趕緊站起來,拉著司廷要跟上去。

司廷被她拉著手穿過人群,走進一個入口,迎麵一聲聲震破耳膜的音樂鑽進耳朵,讓他再次皺起了眉頭。

這裏的暖氣也很足,但就是因為暖氣很足,貼身熱舞的人又多,所以站在門口的時候,他甚至能聞到一股伴著濃烈煙酒的人肉味。

裴露一衝進來就被這裏的晃來晃去的燈光給迷了眼睛,這裏人擠人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她這一出神的功夫,那群人就沒了影子。

裴露抬頭,有點茫然了。

這時,後麵為她擋掉了擠來擠去的人的寬闊肩膀又貼近了一些,兩個人在這樣的昏暗中身體貼著身體,裴露的心髒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對方那微涼的體溫傳遞給她,讓她瞬間就沒那麽心慌了。

司廷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掰到一個方向,裴露透過竄動的人群,再次看到了方家旭的影子。

她抱緊了司廷的胳膊,一麵兩個人走散,然後朝那個方向走去。

司廷看了她一眼,然後從她手裏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摟住了她纖細的腰。

那隻手貼近自己腰肢的瞬間,裴露的身體像是被過了電一樣。

她抬頭看男人,發現男人也在看自己,暗紫色的燈光從他的臉上劃過,對方的的麵容多了幾分道不清的問道,對方的胸膛貼在她的背上,她甚至能在這迷亂又嘈雜的地方感覺到對方起伏的呼吸……

可是她聽不到心髒的動靜,對方很平靜,不像自己,有點緊張,抑製不住自己的心跳。

視線對上那一瞬間,裴露轉過頭,朝方家旭他們那個台座的方向走去。

這一次,司廷為她擋掉了更多擠過來的人。

裴露坐在他們的後麵,那群人正在搖骰子,亂得很,靠背上都坐滿了人,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貼近。

她點了瓶酒,付了錢,送走了服務員,然後又開始用手機給那群人發短信。

司廷知道她在給誰發短信,她在給裴帆的債主發短信。

其實裴帆的賬是昨天到期的,今天就開始算利息了,裴露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裴帆之所以著急又不著急,是因為他之前給那些人留的地址是假的,他也沒接電話。

他覺得自己是可以拖一拖的,上次輸錢就吃虧在太實誠了,所以這次他耍了個滑頭,反正這玩意兒上不得台麵,他們也不能報警。

要是這一拖,能讓自己籌到些錢,那就再好不過了。

但是他恐怕死也想不到,他還在這裏想辦法拖時間呢,那邊裴露就把他後門給爆破了。

那群人早在這個時間到達永安鎮了,從鎮子口到萊斯利還需要大約二十分鍾的時間。

服務生給他們端上酒,裴露就給司廷倒了一杯:“聞著不怎麽樣,都是虛頭巴腦的東西,但是好歹花錢了,你喝吧。”

她剛才從上頭就看出來了,這隻魚的酒量好像很好,她剛才在上頭吃飯的時候自己喝什麽就給司廷喝什麽,她自己臉都有點熱了,但是對方卻麵不改色的。

司廷接過裴露給他倒的酒,深色酒液在方口水晶杯中輕輕搖曳,有一種淡淡的酒香,他仰頭喝了一口,然後將杯子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裴露托腮看他喝酒,對方就連喝酒都有一種矜貴的味道,而且什麽酒下肚都麵不改色的,要不是這地方光線暗,一準有小姑娘來搭訕了。

一片嘈雜中,司廷問她:“你把那些人找過來,然後呢?”

裴露聽不見他說話,幹脆直接從對麵站起來,繞到了他的旁邊,然後她湊近了對方大聲問:“你說什麽?”

司廷又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話。

雖然四周依然吵鬧,但是這次裴露卻聽清了。

她說:“當然是讓他們別來找我。”

他們指的自然就是裴家。

他們的好兒子裴帆惹了這種大麻煩,那他們還有空來惹她啊?

她當然想過,如果那一家人拿不出那麽多錢,會再次將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她知道自己可能沒法如此輕易就全身而退。

她已經有幾個想法了,但是都需要周旋一段時間。

她到底曾經隻是個大小姐,沒獨自處理過年這麽複雜的事情,這些天她也都是摸著石頭一步一步過河的,她相信自己能解決,但是她需要時間。

這件事能給她拖出一些時間的,反正那兩口子根本不知道她在什麽地方打工。

裴露把自己的想法給說了,然後男人看著她,忽然說,“其實今天就是個好機會。”

裴露問:“什麽好機會啊?”

那邊,方家旭有意灌裴帆,裴帆這會兒已經話都說不利索了。

所以他就趁機起哄著說:“裴帆,你喝這麽多,晚上怎麽回家啊,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吧。”

裴帆腦子裏還是有些意識的,他癱在那裏連連擺手說:“不打,他們又該囉嗦我了。”

方家旭眼珠一轉,笑得無比陰險:“給你妹打電話啊,讓她保密,悄悄來接你。”

剛才裴帆已經吹了不少牛,說他有一個嬌花一樣的妹妹,加上方家旭作證,大家這會兒的好奇心已經被吊了起來,聽方家旭這麽說,全都開始起哄。

這些人平時湊起來就沒個正形,這會兒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全都開始磕著杯子起哄。

裴帆被這群人鬧得有點飄,得意的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一片起哄聲中,猩紅的燈柱從他臉上劃過,刺得他眯起來眼睛,他在通訊錄裏找了一圈,才想起來。

自己哪來的裴露的電話號碼?

裴帆看著周圍那群又開始喝酒的人,臉上有點掛不住。

他今天要是叫不來裴露,多丟臉啊,難得這麽多人捧著他。

就在裴帆準備給趙雅珍打電話問問裴露的聯係方式的時候,這群人忽然安靜了下來。

裴帆覺得不對勁兒,下意識隨著那群人的目光抬頭。

然後,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刷白。

為首的黑衣男子臉上有道疤,笑得邪裏邪氣,雖沒有那種強壯的體魄,但是對方明顯就是個練家子。

裴帆是見識過對方的厲害的,他見過對方用什麽殘忍的手段對付那些還不起錢的人,他以為這些人不會這麽快就找上自己的,但是他們卻就在這站著了。

有一瞬間,他以為這是夢。

但是那精瘦的男人見他目光朦朧,是不是就開始散焦,唇角扯開一個笑,幹脆奪過旁邊人手中的杯子,將杯中剩下的酒全都澆在了裴帆的頭上。

裴帆劇烈咳嗽起來,方家旭也反映了過來,他小心翼翼的問:“這位大哥,請問你們找他是有什麽事兒嗎?”

他也是有幾分眼色的,這群人一看就是來者不善啊。

“他欠錢了,還把我們給騙了。”

方家旭這還能猜不出來是怎麽回事兒嗎?

他馬上幹笑著讓出了位置:“那幾位大哥你們慢慢聊,我這朋友都在這兒呢,你看……”

瘦子看了眼四周,也覺得這裏不是鬧事兒的好地方,於是朝身後兩個人示意,那兩個人拉著裴帆站起來。

裴帆已經開始抖了,酒也醒了一大半,此時他就隻有一個念頭:他絕對不能被這倆人帶走,否則有他好受的。

要是在這裏鬧起來,沒準他還能趁亂逃跑呢。

於是裴帆開始大力掙紮起來,瘦子見他不配合,臉上的表情就變了,壓著聲音陰惻惻的在裴帆耳邊說:

“你小子真行,還敢騙我們。

你知道麽,昨天為了找你,我兄弟在路上除了車禍,所以你原來欠那二十多萬還得加上我們損失的那輛車和醫療費,你什麽是能能準備三十萬,把這錢還上啊?”

“這……這不能怪我、我沒騙你們,這怎麽能算我頭上呢……”

裴帆開始發抖,但是他還是死死的扒著沙發不走。

這桌人見勢不對溜了一大半,方家旭也想走,但是這人是他帶出來的,要是出事可能就得被趙雅珍給訛上,所以他覺得他還是得把這事兒給問清楚了。

所以方家旭就還想勸勸,但是他還沒勸,就被圍上來想把裴帆拖走的人給推開了。

方家旭猛地往後一個踉蹌,撲進了路過的一波年輕男女中,然後黑暗裏,不知道誰往他肚子上揍了一下,那一下,幾乎把他五髒六腑都給揍移位了。

方家旭發誓,他覺得自己喉間有點腥,那是一口血。

緊接著,他的腦袋開始暈眩起來,頭頂的燈光旋轉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團,他腿一軟,兩眼一翻,就要暈過去。

結果倒下去的時候後腦勺好死不死的磕到後麵的大理石桌麵,又硬生生給疼醒了。

嘈雜之中,方家旭一聲慘痛的□□,躺在地上,還被後退的一個壯漢給踩了一腳。

“你怎麽去這麽久?”

裴露不高興的看著拿著酒瓶朝她走來的男人。

司廷的唇角還掛著禮貌的弧度,他將手中的瓶子交給裴露,側身坐下的瞬間,他又掃了一眼那個在地上蜷縮成一隻醜陋蝦米的人,這才看向裴露。

他的聽力很好,聽得見剛才這些人在討論什麽。

他能聽見,但是裴露聽不見,裴露正研究著對方遞過來的瓶子。

這個瓶子比她剛才點的那瓶酒瓶身更長,玻璃也更薄。

她不確定的看看手中的瓶子,又看看那邊已經打起來的人,小聲說:“能行嗎,我沒打過架啊。”

“別怕。”

男人從後麵扶住她的胳膊,帶著她用瓶子在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告訴她角度和力道,並給她指明了監控死角的位置。

裴露一直覺得司廷是個紳士,但是對方今天給她出這個主意好像又跟紳士不怎麽搭邊了。

“那我上了。”

裴露深吸一口氣。

“去吧,”男人還攥著她的胳膊,從側上方看著她白淨的臉,那眼中有一點耐心,還有一點期待。

就好像他正身處花園,而花園中有一株特別的小玫瑰,正在他的耐心培育之下,張開一顆一顆豔麗可愛又帶毒的刺。

嘈雜的四周,附在裴露耳邊的男聲那樣清晰。

司廷對她說:“記得轉身往我這裏跑,我會接住你,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