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斯塔科維奇的交響曲永遠是指揮家和聽眾的興趣所在,它的可聽性和耐聽性絕不下於布魯克納和馬勒,也因於此,錄音唱片在近40年總是層出不窮。僅全集而言,康德拉申、斯維特拉諾夫、羅日傑斯特文斯基、海丁克等已是不可或缺的必藏版本,接踵而來的巴爾沙伊、馬克西姆·肖斯塔科維奇、基塔延科、揚鬆斯、加塔埃尼等亦是各擅勝場,目不暇接。目前我們仍在持續等待格吉耶夫和特米爾卡諾夫全集的完成,同時對已經啟動的西納斯基和佩特連科的全集工程充滿期望。

對於“暫時”不做聆賞全集打算的人來說,下列曲目及版本或可作為初級進階,以便對老肖的交響曲產生其實很難逃避的興趣。F小調第一交響曲在任何年代都屬於天才之作,它在揚鬆斯和柏林愛樂手裏被演奏得玲瓏剔透,如萬花筒般華彩絢爛。具有同樣色彩表現的是西班牙指揮家洛佩茲-科波斯,他的第一張老肖唱片是“第一”和“第十五”,可以說是最體現肖氏交響曲創造才華的兩部。西班牙人沒有受曆史和地域因素的限製,演奏得比較自由,音樂非常流暢,曲式和節奏的運用也放鬆自在,客觀的描述和精妙布局,使老肖的帶有“拚貼”風格的音樂具有世界意義。特別是“第十五”,沒有悲愁激越,頗有即興成分。它們其實都屬於很純粹的音響遊戲,或者再進一步說是寫給作曲家自己的心靈隨筆。最近聽格吉耶夫和馬林斯基劇院樂團現場演奏時更覺得第十五交響曲第二樂章是肖氏留給自己的“葬禮曲”。

第二交響曲(獻給十月)和第三交響曲(五月一日)都是蘇聯節日史詩的主題,常因被譏為作曲家“應景之作”而被忽略。雅爾維以恰當的結構形態行洞察入微之實,以朝內的向度將宏大的敘事轉化為心的獨語。他的控製力驚人,始終沒有將虛假的狂歡引爆。可以說,在貼近作曲家心靈方麵,當今無人能及。

C小調第四交響曲是老肖第一個改頭換麵之作,卻長期難覓堪稱完美的錄音。從前我們聽穆拉文斯基或康德拉申的老肖往往是被其整體感折服,聽海丁克和普列文的又習慣將耳朵集中於音響效果之上。可能很少有人會想到我心儀的版本竟是鄭明勳指揮費城樂團的,它是造句和音色都有著更多新鮮感的老肖,換句話說,這是音響層次更加清晰明快,情感布局更加理性細膩的老肖。鄭明勳講求細節到了病態的程度,以至於在**段落從來都引而不發,堅忍持重。他小心地分配著力度,使音響盡量平衡渾厚,並保持清晰準確的織體。費城樂團一向有驕人的樂器質感,但在奧曼迪之後的指揮統率下,雖然整體水準保持不墜,個性卻已經迷失。聽鄭明勳指揮費城樂團呈現的老肖,權當是對費城曾經的黃金音色一次美好回憶吧。

小調的第八交響曲也許是除了“第五”之外最通俗的肖氏交響曲,我長期放在音響旁邊的是普列文的DG版,他首先以錄音效果取勝,是測試大尺寸喇叭的利器。但是我現在要推薦的是桑德林指揮柏林交響樂團1976年的錄音,當然,它同樣在音響效果上屬於上乘,而在演繹上獨出機杼,作為與蘇聯音樂淵源頗深的老一輩指揮大師,卻能以洗盡意識形態的純音樂觀念演奏。第一樂章有許多動人之處,在樂段的銜接上強調突兀的力度變化。第二、第三樂章也沒有多少火氣,平易樸實,節奏和動態比較穩定,當然也就少了許多心目中的神采。聽桑德林,既不見特意強調的噱頭,更沒有沉溺其中不能自拔的情感泛濫。不過它也沒有華麗光滑的音色,在頂級係統中甚至有點兒粗糙,不過這僅是對前三個樂章而言,第四樂章的情景幾乎跳出整部作品,其沉靜溫婉,細細潛入,具有不可思議的冥思之美。桑德林一直有肖斯塔科維奇“西方代言人”的美譽,這個“第八”以另外的詮釋風格理應列入其代表作中。

作為廉價唱片的代表,伯格隆德與樸內茅斯交響樂團演奏的第七交響曲(彼得格勒)和第十一交響曲(1905年)可以推薦給所有的人,不論你是老肖迷、發燒迷、貪便宜迷、蘇聯曆史迷,都會對這張唱片發生興趣。千萬不要小看伯格隆德和樸內茅斯交響樂團,如果覺得這兩個名字陌生,那說明你不常看唱片目錄,不關心錄音史。美國的發燒天書及“TAS榜單”可從不以名氣和城市大小來作為討論唱片的依據,所以在這個著名的發燒榜上,伯格隆德的名字隨處可見,他的老肖、他的西貝柳斯都算得上是演錄俱佳。我輩發燒資曆甚淺,等知道有伯格隆德時,已遍尋不到他的唱片。正焦急間,EMI毫不吝嗇地推出了“小雙張”,於是驚喜一個接一個,先是買到了他的西貝柳斯管弦樂全集,分裝在三套“小雙張”裏,接著在最近發現了老肖的兩首交響曲被裝在一起。真是名不虛傳,即使做成簡裝,其音響效果也是驚天動地,各項指標俱好,演繹上更是講究大局感和力量的合理分配。同屬廉價的DG“小雙張”也幹脆把出爐不久的雅爾維與哥德堡交響樂團問世不久的新版拖了進來,“第十一”(1905)與“第十二”(1917)合為一張,“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五”合為一張。它們的正價版,顯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以至於許多因為便宜才試著聽他的人都不加吝嗇地大肆喝彩。雅爾維是一個注重細節和表現形式的詮釋者,他缺少哀痛的理由,所以就不會用密集的情感宣泄來壓迫聽者。“第十一”和“第十二”幾乎聽不到“革命”的色彩,其清澈的聲音驅除大片的陰霾,具有爽朗的感官刺激性;“第十五”的第二樂章聽來更像西貝柳斯,是一幅冷冽清朗的自然圖景,它會產生某種移情作用,但絕不強烈;“第十四”擔任獨唱的男低音萊菲爾庫斯和女高音卡紮諾夫斯卡婭雖非特別“大牌”,但他們風格純正統一的演唱也使得表現仍然精彩的樂隊退居次要地位;“第十三”場麵打得很開,不再烏雲密布,陰霾重重。演繹理念是追憶式的敘述,而非身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