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馬上就讓手下人重新落下了帆，飛速向來船靠攏過去。
對麵而來的船比尋常的略小了些，雙桅，船體卻更寬闊，因此船艙裏可以容納更多的空間，應該是一艘載客載物的商船。在船頭和船尾三三兩兩地有十幾個人來回走動著，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水賊的船，因為逆流，因為來勢甚猛，船上起了不小的**。
鄭綸站在王烈的身邊，總覺得有些蹊蹺，可是問題出在哪裏了呢？
思慮間，兩船相交。王烈一聲令下，十幾把撓鉤牢牢地鉤住了商船，立刻就有水賊攀了上去，尖刀高舉，“快把錢物拿出來，饒你們不死！”
鄭綸猛然發現，商船的吃水很深，似乎裝了非常沉重的東西，頓覺不妙。
果然，笑聲從船艙裏傳來。
甲板翻開，鑽出了許多披甲士兵，瞬間格殺了登船的水賊！
王烈吃了一驚，急忙讓人撤下撓鉤，可惜為時已晚，船上出現了弓箭手！
飛箭如蝗。船頭的水賊沒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射成了刺蝟！
王烈與鄭綸不住揮刀撥開如雨般的箭矢，雖然不至於立即倒下，可是身邊的人卻已經所剩不多了。王烈是條漢子，陡地發聲喊，躍上了商船，瞅準了在船頭指揮的將軍模樣的人，一刀紮去。
“找死！”刺斜裏早有幾把長槍刺穿了王烈身體。
鄭綸隱約見到了船艙裏有幾個文官打扮的人，紅袍的應該就是曹操了，另外有兩個文士裝束的，卻是非常熟悉。鄭綸黯然，雖然他並不責怪二荀為勢所逼，屈身曹操帳下，但是此時望見，當真不是滋味。
王烈一死，其他的水賊便失去了鬥誌，紛紛趁著一息尚存，跳入了滔滔大河中，瞬爾不見！鄭綸苦笑，雖然曾經在遊泳池裏還能撲騰幾下，可現在是在九曲黃河中！別無選擇，鄭綸勉力擋下幾支勁矢之後，縱聲躍入水中！
就在鄭綸入水前的刹那，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異常熟悉的目光：是郭嘉！鄭綸的心和身體一起下沉，沉到了底。鄭綸寧願相信，這完全是個錯覺，可是轉念一想，郭嘉本就該為曹操出謀劃策，也許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引起了小小的偏差，也許自己根本就是一個被命運捉弄的過客，也許……
鄭綸意誌上的鬆懈，使他很快就被無盡的河沙衝走，宛如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鄭綸的呼吸自動閉塞，身體機能也漸漸趨向靜止，隻剩下活躍的思維還證明鄭綸沒有被淹死，保持著這樣的感覺非常奇特，鄭綸開始喜歡上這樣的暢快感覺：他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有必要去那麽追逐名利嗎？
船頭，有人脫口喊出了鄭綸的名字，正是郭嘉。可惜，郭嘉並不能確定那就是鄭綸，隻是覺得落水的身影是自己無比熟悉的；而且鄭綸也聽不到郭嘉的呼喊。
曹操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是他很清楚地看到，郭嘉以及二荀所流露出的那種關切之情，心中自然有了自己的打算。
荀彧隨著郭嘉走出船艙，望了一眼早已恢複平靜的河麵，除了十幾具屍體之外，並無任何異狀，不由得輕輕扯了扯郭嘉的衣袖，“奉孝，你確定看到了伯純？”
郭嘉心頭微驚，旋即會意，暗一咬牙，返回了船艙，一揖到地，“許是郭嘉思友心切，神思倦怠，可能是認錯了人，還望主公原諒。”
曹操一撫長髯，笑道，“好個郭奉孝！果是性情中人！我又怎麽會怪你呢？待友如此，吾幸得足下輔佐耳！”
郭嘉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少天，不知在什麽時候，鄭綸睜開了眼睛：滿天繁星。
明月夜中，起了陣陣蟲鳴，竟似是到了夏季。
鄭綸的身上還穿著王烈送的衣服，頭上還學其他水賊一樣裹著頭巾，可是，那些短暫的朋友恐怕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鄭綸摸了摸懷裏，居然還有幾個錢幣，那是王烈給的，王烈曾打趣道，原本想從鄭綸身上摸些什麽，沒想到反而倒貼了。鄭綸的心情極其沉重，尤其是回想起臨入水的刹那，那個曾經讓自己無比信任無比依賴的麵容。
鄭綸漫無目的地走著，也懶得辨認方向，走到盡頭便折返。
天亮了，鄭綸恍惚間驚覺，自己竟就這麽走了一整夜，遙遙望見前麵似乎出現了一個土城，饑餓催使鄭綸加快了腳步。進了城一打聽，這裏叫曆城，濟南郡。鄭綸聽得額頭直冒冷汗，自己居然在黃河中完成了一個超級漂流，從兗州的陳留到青州的曆城，何止千裏！
青州是黃巾起義中戰亂最頻繁的地方，長期的戰爭使青州成了一片荒蕪，雖然黃巾軍已經被鎮壓下去，但是在青州各郡還有大大小小數十股殘部，分散在山區，其中尤以泰山賊最為強大。曆城就靠近泰山，屬於濟南和泰山兩郡之間的交界地帶，兩邊的郡守都無心顧及曆城，竟是撤了曆城令，變成了一個自由集市，卻便宜了泰山賊，山裏屢屢會有人到曆城，而曆城人早就見怪不怪，泰山賊隻是個稱呼，他們中大半人都曾是貧苦百姓，走投無路才參與了起義。
鄭綸身上的錢僅能支付一頓午飯的費用，甚至想多帶些幹糧都不夠，這下可為難了。鄭綸有錢，可是他的錢都在信都，郭嘉都已經投了曹操，難保華雄不會出現什麽意外，此時返回河北的前途在鄭綸的腦海中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鄭綸苦思無計，急得團團轉，猛地看見不時有商人從城中進出，頓時有了主意。曆城中有集市，集市上有類似人力販夫，過往的商人有需要的話，會去雇傭一些人力，鄭綸力氣不小，竟是做起了搬運。
人與事無分貴賤，鄭綸絲毫不在乎，隻要能填飽肚皮，反正誰也不認識自己，況且身上穿的本就是窮人衣衫。一晃十數日，鄭綸就象是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不知疲倦地攢著屬於自己的血汗錢，不想還闖出了些名聲，集市上都知道有個姓鄭的年輕人，是這裏最有力氣最勤快的。
這一日，曆城來了一批遠方的布匹商人，風塵仆仆，徑直到了集市招人力。
鄭綸卻是不巧，剛應承了一家商號，本想回絕，可是一聽人家要招人隨行去長安，鄭綸的心思便活絡了起來：誰願意甘心做一輩子苦力呢？至少可以先去長安找張遼打探情況，或者索性投奔王允也成！
鄭綸有的是力氣，東家一見就瞧得中意，一次就給了五枚大錢。
商隊選擇的路線有些遠，從青州繞道豫州，轉走嵩山、澠池，路途艱辛，眾腳夫都苦不堪言，惟獨鄭綸從來不曾抱怨，東家越是歡喜。
一路無話，這日到了弘農，再往西過了華山便是長安。
東家突然找來鄭綸，好意問道，“我見你是個吃得過苦的，有心讓你做我的隨從，你可願意？”
鄭綸隻知道東家姓陳，是徐州人，此時見東家這麽問，倒也一時難以推辭，笑了笑，“既然東家這麽看得起我，我答應了便是。”
“好！”東家見鄭綸爽快，更是高興，立刻吩咐，“以後你就不用挑那些重物了，隻管隨我身邊。”
“那哪行啊？東家給了我工錢，我怎麽能偷懶呢？”鄭綸搖頭。
東家啞然失笑，“看來我還真是找對了人，那就隨你，反正到了長安城，你就得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