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繁榮幾乎有大半是建立在洛陽百姓的苦難之上,兩漢的皇城因為董卓的出現強行合二為一,舊有的建設格局已經遠遠不能滿足人口激增,洛陽近百萬人口中,隻有不到五分之一可以得到暫時的居所,其中軍隊,士官,富豪占據了絕對強勢的比重。因此放眼長安,到處是閑散困頓的流民,董卓便命士兵從百姓中征調了大量的勞力,前往郿縣修築郿塢,一時間民怨沸騰。

鄭綸抵達長安城的時候,民夫征調正是如火如荼,與鄭綸一起被東家雇傭的腳夫在城門口就被士兵盤問住了。東家再三強調所有的腳夫都是自己家的隨從,送與了不少錢物,總算是把眾人保全下來,東家立刻支付了所有的費用,遣散了眾人,單單留下了鄭綸。鄭綸見東家行事磊落,平添幾分好感。

東家帶著幾名從徐州跟來的親信,一進長安就把車送到了嘉瓴客棧,客棧裏早有人接著,竟象是自己人一般,分外殷勤。鄭綸隻知道東家在徐州極有錢勢,看這情形,多半這間客棧也是東家名下的產業。

東家在客棧裏小住了三天,便帶著鄭綸出門去。鄭綸正閑得發慌,欣然領命,趕了一輛馬車,載著東家出行。長安城中坐車的,非富即貴,往來馳騁,東家竟也沒喊停下,鄭綸有些詫異,便笑著問道,“東家,今日我們是要去哪裏呀?”

東家在馬車裏答道,“隨意逛逛,但見朱門高牆,你就默默記下,回去我自會問你。”

鄭綸更覺奇怪,倒也不敢怠慢,幸好記憶力超強,而且隻是記住道路和府邸名號,並不困難。整整一天時間,鄭綸差不多就趕著馬車把長安的舊皇城繞了一圈,總算是了解到一個大概,剛想回去,後麵卻有人喊道,“前麵是誰的車仗?快快與我停下!”

鄭綸一怔,聽得十分耳熟,猛地回頭一看,竟是張遼!

張遼打馬上前,又問道,“本將軍已經留意你們很久了,皇城周圍窺測,到底是何居心……伯純?!”

鄭綸哈哈一笑,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遙一拱手,“原來是文遠,久違!”

張遼大喜,立刻下馬相見。

馬車裏東家聽得古怪,探頭望見鄭綸竟與一個將軍十分熟絡,不由得一呆。

鄭綸笑道,“東家莫要驚慌,這位張將軍是我一年前認識的好朋友。”

東家經商走南闖北多年,講究的便是笑迎八方,連忙下了馬車,恭恭敬敬地向張遼行了一禮。張遼不慣見此繁文縟節,擺了擺手,卻問鄭綸,“何時找了東家?華將軍呢?”

鄭綸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隨東家住在東城的嘉瓴客棧,文遠若得閑,可來找我。”

張遼朗聲笑道,“前番洛陽之事……”

鄭綸當然知道張遼指什麽,忙回答道,“文遠放心,鄭某絕不會為將軍添麻煩。”

張遼佯怒,“伯純何出此言?難道我張遼便是貪圖安逸之人?”

言語之間卻是頗為放心,似乎他還真怕鄭綸惹出什麽事來,鄭綸心道其中必有緣故,可是長安城裏能鬧出什麽動靜來呢?

張遼帶著手下投別處巡視,東家便讓鄭綸返回客棧。

回到客棧,鄭綸要了張羊皮,用木炭把自己曾經到過的豪門大宅畫了個大概,東家看得暗暗稱奇,卻隻字不提日間張遼之事。東家特意多問了幾處地方,王允的司徒府、蔡邕的高陽鄉侯府以及董卓的假命太師府,鄭綸一一回答。東家非常滿意,給了鄭綸不少錢帛,鄭綸呆了,足足有五十枚五銖錢,比一路支付的雇傭費用還要多。

董卓掌權之後,瘋狂斂財,命人把許多銅器熔練鑄造小錢,造成了貨幣的混亂,引起了通貨膨脹,然而東家給的五銖錢確實地地道道貨真價實,其實際的購買力甚至還比以前有所提高。鄭綸剛想推辭,東家卻道,“我看你也不象是沒見過世麵的,就這些錢,恐怕也不會放在眼裏,就算是我給你的酒錢吧。”

鄭綸笑了,“東家恐怕也非尋常人吧。”

東家笑而不答,徑直回了自己的客房。鄭綸看了看天色漸晚,料想張遼會來找自己,索性就在客棧裏等。可是張遼沒有來。一連幾天,竟是沒了消息,鄭綸不禁自嘲起來,隻要東家無事,便在客棧找處角落,自斟自飲,偶爾心酸處,卻狠心數起了身上的疤痕。

東家每日都會讓人去城裏打聽些消息,然後又會和鄭綸說起一些城中的實權人物,鄭綸揣摩著東家想必找些鑽營的路子,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董卓當仁不讓,但是董卓在長安以及洛陽的所作所為,使民望徹底降到冰點,如果直接通過董卓謀取什麽官職,隻怕多為人詬病;蔡邕是董卓最器重的名士,如果能說服蔡邕,由他向董卓舉薦,成功的概率極高;王允已經逐漸成為董卓最信任的非嫡係朝臣,其中的原因鄭綸當然不能道破,由王允舉薦也是一個途徑,隻是王允的動機不會太單純。

東家的思路似乎比鄭綸還要清晰,而且他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消息來源,因此鄭綸提供的線索算不上新奇,而他很快就能作出了決定,“我們去找王司徒吧!”

其實不管是王允還是蔡邕,與鄭綸都算是認識,相對來說,鄭綸本人倒是傾向於僅有一麵之緣的蔡邕,可是既然東家已經決定,鄭綸當然隻能隨行。

東家選了一個吉日,收拾整齊,還讓鄭綸換上了一身體麵的衣服,算是東家的朋友。鄭綸當然欣喜,說不定張遼就是因為自己屈身他人而不願相見,好歹這回不能讓王允也小看了自己。

司徒府與太師府隻隔了一條半街,足見王允的顯赫。東家投上了拜帖,口稱,“徐州陳元龍求見司徒大人。”

門首的家丁很是和善,見兩人衣著光鮮,便直接請入客堂,親自去稟告王允。

鄭綸卻不由得多偷看了東家幾眼,原來他就是陳登!

董卓常住郿塢享樂,朝中大事幾乎都交托給了王允,因此王允不用入朝,便在司徒府中辦公。家人來說,有徐州姓陳的來訪,王允便到了客堂,首先卻認出了鄭綸,“咦!原來是伯純來了!”

鄭綸慌忙起身,“鄭綸拜見司徒大人。”

既然能認識將軍,能認識司徒也不奇怪,陳登神色自若,隻是對鄭綸的身份確實產生了好奇。

王允一指陳登,“這位就是陳元龍?”

陳登身材頎長,極有風度,“家父陳珪,特命晚輩前來拜謁老大人。”

王允一怔,“原來是漢瑜之子,你父可好?”

陳登笑道,“承蒙司徒大人掛念,家夫身體康泰,老當益壯。”

“老驥伏櫪耳!”王允的興致很高,又道,“當年與乃父一朝為官,此時卻不比乃父田園清閑,來來,賢侄請坐,不必拘禮。”

陳登連聲拜謝。鄭綸暗暗喝彩,陳登分明不是專程來找王允的,可是三言兩語之間,竟是把雙方的距離拉近了許多,果然是個人物。

陳登父子閑居徐州多年,都非甘心蟄伏之人,董卓弄權以來,一直想找機會謀求,現在趁亂來京,恰逢其會。陳登遞上了禮單,王允雖非貪財之輩,卻是念舊,一者為老友尋求一條仕途,二來見陳登儀表談吐皆不俗,有心留用,於是就收下了陳登的大禮。

陳登大喜過望,他父子最感興趣的,當然是廣陵太守。

兩人做著錢權交易,鄭綸索然無味,好不容易等到陳登告辭,忙起身便走。

王允叫住了他,“伯純且留下,老夫還有要事相商。”

陳登識趣,暗暗遞過一個眼神,匆匆離去。

鄭綸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