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值下班高峰開始,在距離事發地兩個路口的街頭,曾大方一路抿著嘴,拉響了警笛,在車流中嫻熟地穿梭。車開進案發公寓樓的小區,曾大方就把車猛地一腳刹車拋在草地旁的一片空地上,120車停在了那裏。
“他媽的,這下壞了。”曾大方嘟噥一句。
左晗明白,曾大方是指現場估計是不保了。他們沒來得及多想,就一咕嚕往車下跳。保安正朝他們走來要指揮停車,三人已經一路跑進了消防通道。
案發地果然人頭攢動,曾大方跑在最前麵,左晗就看到一個擔架在地上,上麵躺著的人身上蓋上了白布。
曾大方背對著他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到醫護人員的臉上露出那種“無能為力”的抱歉,他的身體語言放慢了。
整個世界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的嘈雜好像都變成了背景音。左晗呆愣在原地。臧易萱從她身邊擦過,擠了進去,和曾大方說了幾句話,就俯下身,用雙手揭開了白布。
左晗這時看清了,擔架上躺著的人竟然真的是——仲淩!
她的雙眼緊閉著,右側臉上滿是血汙,就那麽平靜地躺著,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樣靜止不動的物體。
左晗看到從來在現場麵不改色的臧易萱捂住了嘴巴,側轉過來看自己的時候,眼睛裏充滿了淚水。曾大方慢慢地走上前,脫下帽子,朝擔架鞠躬。地區刑隊的幾名刑警也把作訓帽從頭上揭下,拽在了手裏。
仲淩沒有穿警服,隻套了一件多功能警用馬甲。她的一隻手垂在了擔架一側,她的工具箱就在擔架旁邊的地上放著,好像一條忠心的狗,不願意離開自己的主人。
離別,又是離別!
隻是左晗沒有想到,這一次的離別是如此之快,觸目驚心、意料之外。她的心簡直要狂跳出胸膛,難以呼吸的窒息。左晗捂著發酸的鼻子,往後幾步,無力地靠在了走道裏的牆上。
曾大方的眼神在人群中搜索,他憑借自己的身高優勢,毫不費力地越過救護隊的人群,看到了角落裏的左晗。他叮囑了臧易萱幾句,對方抹著眼淚默默點頭,轉身去忙了。
曾大方朝左晗走去:“你還好嗎?”
左晗還沒有消化掉突如其來的震驚,喃喃地問:“我沒問題。怎麽會這樣,仲淩走了?!”
曾大方沉重地點點頭:“凶手用一隻玻璃杯反複敲擊她的頭部,她在我們到這裏之前就失去生命體征了。”
“那會不會是同一個凶手折返回這裏作案的?”左晗反應過來,“之前不是說觸電意外嗎?”
“你身體沒問題吧,我看你臉色很不好。”曾大方關切地問,“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仲淩能夠堅持親自過來檢查,一定是發現了什麽蹊蹺的地方。”
左晗搖頭,頓了頓,問:“仲淩的家人,通知了嗎?”
“我還在考慮怎麽說,他們家就她一個獨生女兒,父親心髒不好,母親還中風病癱在**、。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曾大方的眼眶通紅,他捏了下鼻子,“這些你們都不用管了,我會解決的。”
左晗噙著淚,快步上前:“請等一下。”
救護人員不解地看向曾大方,他解釋道:“這是我們刑隊的痕跡專家,請讓她看看死者情況。”
左晗的喉嚨口滑動了一下,隻有她知道嘴巴裏苦澀得沒有一點口水。她湊上前,小心地揭開白布。
仲淩的眼睛微睜著,似乎在淺睡。
“她真的……?”左晗問在旁邊協助她的臧易萱。她默默流淚,悲痛地點頭。
左晗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地把仲淩的眼皮安撫合上。
臧易萱湊到仲淩耳邊,用隻有左晗能聽到的聲音說,“淩,我們會為你討回公道的,放心走吧。”
左晗忍住大哭一場的念頭,她知道眼淚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她竭力忘了這是自己曾經朝夕相處過幾百個日夜的親密同事,依靠著意誌力,把眼神專注在她頭部的傷口和外露的身體部位。
曾大方走了幾步,上前問道:“你勘察現場,體力跟得上嗎?”
左晗鄭重其事地搖搖頭:“沒問題。”
她流產後,沒有請假一天,她不想讓別人用同情的眼光包圍她,就像她不想用靜默的休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曾經也是個準媽媽一樣。
而現在,所有的悲痛,都在仲淩以慘烈的形象出現在她麵前時那一刻起,如同被雨水衝刷過一樣,雖然留有痕跡,卻是朦朧難以辨認。
左晗對著仲淩周身檢視了好一番,隨後起身在房間裏掃視。曾大方明白她是要勘察現場了,讓人把仲淩小心抬走。
他們三人駐足在原地,呆站著好一會兒,幾乎都快忘了自己為何而來,身在何處,隻生出人生短暫、一生匆匆的恍惚。
左晗從讓人痛心的恍惚中醒過來,她把警戒線重新鞏固了一圈,地區刑隊的一個民警過來幫忙,介紹情況說:“觸電身亡的人是個25歲的男人,之前沒有心髒病史,也沒有其他疾病的家族史。事實上,死者大學時候還是個足球健將。”
“報警人和他什麽關係?”
“不認識的。這裏是酒店式公寓,物業請來的保潔阿姨每周上門打掃一次衛生,發現後報得警。但是他不是一個人住,還有個同居女友。”
“女朋友人呢?”
“說是去酒吧玩了通宵,剛才回來的時候,直接讓浩子拉我們那兒去問情況了。”
左晗問:“那死者是在什麽地方被發現的,現在人呢?”
臧易萱把她往屋裏領:“主臥床邊的地上,人本來要拉到殯儀館,被仲淩攔下了,現在還在那裏躺著,家屬在轄區派出所了。”
“屍斑已經起來了。”左晗掀起男人的衣服,指給臧易萱看。
失去呼吸的男人整齊地穿著睡衣,一眼望去,像是很平靜地躺在**睡覺而已,除了他手背上灼傷的皮膚表明了他死於非命。那幾塊傷痕的地方摸上去更像是堅硬的鱷魚皮,而不是柔軟的人類皮膚,灰褐色和褐黃色相間地呈現出條狀不規則的痕跡。他的雙腿崩得筆直,猶如站軍姿的人。
不同的是,他更像是在檢閱著自己的死亡。
臧易萱靠近幾步,上前檢視了他的手部傷口之後,又查看彎曲了屍體的手部和腳腕,最後用手指在屍體後背部的屍斑上摁壓了下。
看著左晗疑惑的表情,她解釋道:“指壓不完全褪色。上肢屍僵被破壞了,下肢屍僵還比較強硬。等毒化檢驗以後,死亡時間的判定應該沒有問題。”
左晗點點頭,又開始打量四周。她關心的是,電源來自哪裏?
在房間裏,靠死者床鋪的電源,也是這裏唯一的電源,除此之外,隻有床頭櫃上的插座能和電沾得上邊。
空調掛機的電源插頭半插在裏麵,旁邊的桌子上還有一段長長的黑色銅質電源線。
左晗盯視了電線一會兒,一邊在屋子裏轉悠著翻找著什麽,一邊頭也不抬地問臧易萱:“你覺得,自殺電擊死亡的傷口形態,應該是怎麽樣的?”
臧易萱臉色沉重:“你問得正是我想說的,我知道仲淩為什麽堅持要來現場了。”
左晗回頭看她:“你是說他傷口的形態,不符合電擊死亡的特征嗎?”
“我們法醫學鑒定電極死亡,關鍵是在於勘查皮膚電流損傷的斑痕。他手背上的斑痕的確是電擊才會形成的痕跡。”
“那你不是說,發現仲淩認為蹊蹺的事情了?”
“問題就出在,如果一個人,真的想要電擊自殺,他的電流斑,也不應該集中在他現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