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誌樺遠遠就看到男孩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左晗急切地和他保證許諾著什麽,對方隻好走到場邊,從外套口袋裏掏出鑰匙,順手把頭盔也給了她,指了指停放的位置。

左晗幾乎是興高采烈地跨上車,朝左誌樺擺擺手,飛馳而去,又引得眾人行注目禮。

左誌樺想在她背後大喊“安全第一”,終究沒有說出口,默默地看著女兒風風火火離去。“女大不中留啊。”他從沒想過,孩子成長的速度會如此之快,她在印象裏還是會那個騎在肩頭,為了幾個泡泡會興奮大叫的純真女孩呢。

左晗隻猜到了其一——曾大方故意刁難,卻沒有猜到曾大方是刻意不想讓她參與辦案,想滅滅她的風頭。

如果不是池逸晙提到了她的名字,他沒有理由故意頂撞,否則他根本不願意在現場看到她。上次左晗跑步後的暈厥讓他心有餘悸,他不想再給自己沒事找事。

現場在河濱路,靠近碼頭的一個高檔小區。公寓陽台上,混合著煤氣泄漏的餘味,曾大方甚至都能聞到漁港裏隨風飄來的魚腥味。這個碼頭曾經是供應本市大小超市賣場海鮮的唯一源頭,壟斷經營,而後貿易開放,交通工具升級,越來越多不同地區的海鮮河鮮都湧入了本地市場。不過這根本不影響最早富起來的那一批魚老大,受害人就是其中的一員。

做這行的有迷信“女人不能上船”,而這家的魚老大偏偏是個女人。靠著敏銳的商感,早年積累的資金和人脈讓她成立了自己的海鮮外貿公司,專做進出口,走大賣場特供渠道,如今已是圈內有名的富婆。

曾大方一踏進門,就問池逸晙怎麽回事。他剛從看守所提審回大院路上,好在離河濱路倒是不遠,接到指令就直接調頭趕了過來。

電話裏一聽路名,他就打斷話罵道:“搞什麽名堂,那不是水上分局的活嗎,怎麽往我們這裏推?”

池逸晙聽他發完牢騷,才解釋道:“水上是他們的活,到了岸上,尤其是我們轄區裏的案子,當然是我們的活了。”

“你不早說,話說半句。”

池逸晙“嘿嘿”笑了下:“那你要給我機會讓我把話說完啊。”

現場封鎖了起來,技術組的民警都各自戴著手套、腳套,拿著儀器,四下做標記、拍照、查找可能遺漏的隱蔽物證。

池逸晙領著曾大方貼著牆根往屋裏走,防止破壞現場痕跡。走到衛生間裏,直到半蹲著的臧易萱身旁,他們才停住腳步。他轉身向曾大方介紹:“死者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發現時間是第二天早上。她家的鍾點工阿姨每天八點準時報到,是她報警的。一氧化碳濃度超編,死者死因也是這個。灶頭上燉著一鍋海鮮粥,滿溢了大半。管道檢查過了,沒有老化,屬於管道接口脫落後的煤氣泄漏。”

“現場就他們兩個?”曾大方問。

“目前為止,除了當時在另一屋的死者男性朋友,還有發現六七人的腳印。”正在檢查死者口腔的臧易萱停下手,壓抑著怒氣回答道。

劉浩從外麵探頭進來匯報:“池隊,我們在廳裏有發現被擦拭過的足跡,但是詢問鍾點工,說前一天沒有看到訪客出現。死者談事一般都是到公司裏去,很多時候,老客戶老朋友也會邀到家裏邊喝茶邊談事。”

“另一個傷者情況怎麽樣了?”池逸晙問。

“我剛打過電話了,目前醒過來了。病房號他們隨後會告訴我。”在一旁協助臧易萱的仲淩回答道。

池逸晙狐疑地抬起頭:“那麽快?”

仲淩一板一眼地解釋道:“他被發現時在臥室,那間屋子離廚房比較遠,開著空調,門緊閉著,窗戶也半開著,吸入的濃度的確並不足以致命。”

曾大方在屋裏兜了一圈,正在看牆上掛著的照片,大多是死者的兒子捧著獎狀的場景,就聽到劉浩興奮諂媚的聲音:“哎,左晗,在這,在這。沒聽你提起過還會這個呀,真是帥呆了”

對方應了一聲,曾大方看了下手機,又翻看了下通話記錄,二十五分鍾,提前到了。這回總不見得再滑板過來吧,腿還不廢了?

曾大方詫異地循聲望去,就看到左晗正拿下頭盔,像廣告裏的機車美女一樣一甩長發,大長腿一個優美的弧線,離開了那輛和她較小身體形成對比的大摩托,而後從手腕上褪下一根皮筋,同時小跑步進了樓。

等出現在他們麵前時,左晗已挽著頭發,挎著頭盔,緊身褲下她的長腿纖細筆直,完美顯現了黃金比例的身材。她略過四周盯著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找曾大方,剛要往屋裏踏,隻見這個師傅板著臉,大手一揮:“停,你給我收住腳,外麵說。”

曾大方搖著頭往屋外走,經過劉浩身邊時給了他腦袋一記:“看什麽看,讓你工作來的,不是來發呆流口水。”

莫名的劉浩頭頸一縮,擦了擦嘴角,嘟噥了幾句,趕緊轉過身去忙了。

“師傅,我提前到了。”左晗元氣滿滿,絲毫不像是來加班而是像來領獎的。

“那個,你先找個地去休息,有事,我會叫你的。”曾大方正在搜尋著玄關處的物證標記,看也不朝她看一眼。

“我想進現場看看。”

“你知道現場有些什麽,你又想發現什麽?”曾大方抬起頭,一隻手撐著門框質問道。樓道裏的橘黃色燈光投射下來,左晗被擋在了警戒線外,小小的身體整個嵌在了他的影子裏。

左晗不奇怪他的態度,但有點驚訝他出這樣的題目,還是認真回答道:“師傅,我理解您的意思。在我看來,雖然沒有完美的現場,但是隻要能夠仔細觀察,科學分析,現場就會和你對話。”

“對話?”

左晗肯定地點點頭:“從進入現場的第一分鍾開始,我們就應該記錄自己的印象,雖然可能會覺得現場亂成一片,看似到處是線索,又不知道從何下手,但是記錄下來的印象中任何一塊,可能在日後都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曾大方沉默不語,低頭反複拉著緊繃的乳膠手套。

左晗繼續說:“即使不知道要尋找什麽,我們還是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因為在現場,隻要用心觀察,有的線索會自己跳出來,隻不過有的是在和我們竊竊私語,有的是在和我們搖手打招呼。所有的細節經過邏輯分析,都能夠在破案中起到作用。”

池逸晙走到門口,聽到左晗的聲音,笑著剛想要鼓勵兩句,一直沒作聲的曾大方抬起頭,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你以為現場勘查是寫文章嗎,我們是實打實幹活的,你呢?怎麽保護現場,怎麽最大限度地鞏固脆弱證據,這些基礎工作,你能做到?說起來一套套的,擱我這不行。該幹嘛幹嘛去,別給我來這些虛的。”

看左晗委屈又不解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曾大方又嘀咕了句:“讓你來也不是進現場的。給我待命,別淨添亂。”

等曾大方回到屋裏,左晗看同事都在忙裏忙外,呆站了一會兒,想這樣愣下去終究不是一回事,說不定等會兒曾大方又說她“撥一撥動一動,不發揮主觀能動性了。”

她決定走到遠遠圍觀的人群裏,去找點“靈感”。左晗拽著一本薄荷路封麵的筆記本,徘徊了幾分鍾,朝人群裏走去,她在一群或迷茫或憂心或好奇的眼神裏搜索,尋找那個與死者女人有千絲萬縷聯係的人、有哪怕一丁點交集的人。

一隻大手從背後卡住了她的肩,左晗驚訝地轉身,發現又是曾大方。

“說真的,你能讓我省心點嗎?”

“師傅,我是來工作的,總要幹點什麽吧。”

“那你說,你剛才是準備幹嘛?”

左晗下巴朝人群一點,無語:“不放心我進現場,我詢訪鄰居總可以吧?多少能多了解點信息。”

“不行。”

左晗的表情終於看起來有些忍無可忍:“總要有個理由吧?”

“按理說,師傅說什麽都應該無條件服從。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個理由,如果你問得不到位,兄弟們再去重複詢問容易有記憶偏差,得到錯誤的答案,然後整個案件的走向都可能受到誤導。”

劉浩過來通知道:“頭,池隊說半小時後原地開案情分析會,小區物業辦公室集中。”

曾大方點點頭,左晗帶著征詢的表情迎上前來,他一皺眉頭:“你就不用去了,反正你也不了解情況,守在這門口,不許閑雜人靠近。”

說完他又回到現場,不時同技術組的同事低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