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靜坐在客廳裏看電視,自從左晗到刑隊實習以後,她開始偏好“東方110”、“庭審紀實”這一類和公安有關的紀實節目,以此想了解女兒的生活,和她能有一些共同話題。可是,這樣的努力目前來看隻是徒勞。
左晗一早出門,九十點鍾到家,有時甚至通宵都見不到她的人影,一周隻有一兩次在家吃飯,也都是匆匆扒拉幾口,躲到自己屋子裏門一關,休息片刻就全套運動裝挎著個滑板出門了,連話都說不上幾句。稍微空下來,看她麵無表情夢遊般進出屋子,就知道她在思考問題。
左晗從小都這個習慣,其他孩子七嘴八舌討論,她就靜靜坐在角落一聲不吭,等大家沒什麽眉目叫老師給答案了,她倒舉手了,十有八九解開難題。
陳雅靜不敢搭腔,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擅作主張動了女兒的誌願表,耽誤了她一年時間,左晗似乎直到今天還耿耿於懷,她也不知如何才能彌補兩人間的罅隙。
這天,時鍾指向八點,左誌樺緊跟著左晗就要出門。陳雅靜一放遙控板,急了:“不作興這樣啊,你們父女倆搞小團體孤立我啊?女兒今天又不打籃球,你也出去散步?”
左誌樺隻是笑:“小情人和大老婆都要陪,我可是有點分身乏術,你看這樣好不好,等會兒回來我就陪你。”
陳雅靜看他態度不錯,氣消了大半,直揮手:“死老頭子,油嘴滑舌的,去吧去吧,早點回來,過馬路紅綠燈看看清楚。”
陳雅靜不知道,左誌樺並不是和女兒一起散步,而是保持著五十米距離一路小跑緊跟著她。左晗的腳步很快,根本不是散步的節奏,似乎在朝單位的方向疾走。
這天她穿著衣櫥裏唯一一件杏仁色的寬鬆短羽絨,下身一條乳白色的羊絨短褲,腳蹬一雙羊皮過膝靴,在深色調為主的行人中顯得鶴立雞群,即使在昏暗的路燈下依然身材畢露,凹凸有致,加之她的顏值,關注度不低。
左誌樺還注意到,她的發型不是平時慣常紮起的馬尾辮,而是把一頭黑直長發披撒在整個後背。
自從接了個故意傷害案之後,左晗每天隻要不加班就會去跑個半馬,已經堅持了大半個月了。今天說要去散步前,她沒接到任何電話,應該不是加班或者約會,臨出門時深深朝他們看了一眼,就這一眼,欲言又止、迅速印證了左誌樺心裏的猜測。左晗相當熟悉從家到單位的捷徑,她七拐八拐,一刻鍾的路程就來到單位附近的一條主幹道。
八點不到,華燈初上,路上還有不少剛剛下班的白領,人人都有一張因為饑餓和疲勞麵無表情的臉,行色匆匆,女士精致的妝容都看上去頹敗不堪,左晗在其中的腳步看上去格外輕盈。走到路口,她突然拐入一條小路,街上有一兩盞燈壞了,燈光更加昏暗。
左晗的直覺告訴她,有人在尾隨著自己,她心頭一喜,沒想初次露麵就能引蛇出洞,那好運真是可以買彩票了,苦練兩周的背摔和長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臀部包裹著的兩塊鋼板隨著腳步磨蹭皮膚的痛楚此刻也微不足道。
她不由又放慢了腳步,佯裝在專心打電話,另一隻收卻握緊了羽絨服口袋裏的手銬,劉浩雖然平時腦子不夠用,但是刑偵技能卻是出乎預料的紮實,實打實地教了她幾招。如果不是曾大方已經做了她的師傅,她根本不介意拜劉浩為師,還能學到一點牢靠的真本事。
轉眼快走到小路的盡頭,再往左或往右轉都要重新一腳踏入喧鬧的人流,尾隨左晗的人卻遲遲沒有行動。
左晗耐著性子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行動,是否要重新再繞一大圈重走一遍來路。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隻手輕輕搭在肩頭,心頭簡直是狂喜,幾乎是本能反應一般,她像在心裏演練過無數次那樣,把手機往口袋裏一塞,另一隻手往背後同時抓住對方的手肘,側身下移身體重心,迅速發力,結結實實把那人摔在地上。
對方的鴨舌帽歪到一邊,正好遮住了半邊臉,身上卻是毫無招架之力,左晗蹲下身,一手仍然拽著他的臂膀,用一側膝蓋跪倒在他身上控製行動,正準備掏出手銬完全製服他,頓覺這人有點眼熟。撥開鴨舌帽一看,幾乎是訝異地喉嚨聲音都打飄:“爸,怎麽是你,跟著我幹嘛?”
左誌樺被她摔得不輕,原來腰椎盤凸出的老傷都要發作了,有點爬不起身,側著身子,一手撐腰:“我不跟著,哪知道你在做這麽危險的事情?”
旁邊零星有幾個路人駐足,左晗趕緊揮手讓他們散了,忙不迭扶起左誌樺:“爸,你沒事吧,痛不痛?”
“嘿,我這老腰。你丫頭力氣真不小,怎麽就能把我也掀倒了,什麽時候學的這招?”左誌樺哭笑不得,齜牙咧嘴忍著痛。
左晗上下拍打著左誌樺,檢查他有無嚴重受傷,看他走動無礙,才緩過神:“不是力氣大,是掌握了技巧,我可是拜了高師,全國自由搏擊的冠軍。”
左誌樺氣呼呼地板著臉:“你就考慮工作,沒想過萬一受傷了或者‘光榮’了,我們怎麽辦?”
“爸,你倒是先怪起我了,你跟著我,觸犯我隱私,影響我工作,還害我差點誤傷你,這就輕描淡寫略過了?”
這是記事以來,兩人第一次鬧了臉紅。誰也不言語,壓著火默契地朝家裏一前一後地走。父女兩人平時總是樂嗬嗬說不完的話題,隻有和強勢的母親在一起,左晗才會一言不合忍無可忍地針鋒相對。
左晗籌劃兩周的行動此番夭折,很是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誰知道變態嫌疑人是不是看到了父女倆的這出鬧劇呢?
又一周風平浪靜。在刑隊,這詞就是個貶義詞,意味著案件沒有突破,線索斷了去向,嫌疑人沒了蹤影,總之,就是膠著狀態,平靜之下是每個人心底的暗流湧動,牽腸掛肚。
左晗和臧易萱不約而同地向專案組組長曾大方提議,嫌疑人恐怕是被大麵積的走訪排查驚動了,倒不如以退為進,讓他真以為事態平息,派人嚴密駐點監視案發地區域。等他再作案了,第一時間將受害人的所有衣物保護起來作為證據檢驗。用臧易萱的話就是“大冬天的,不信不露點蛛絲馬跡。”
池逸晙反複確認:“你們有把握?”第一時間隔離被害人,相當有難度,要救治就不可能不與醫護人員有接觸,而剝離保護這些物證需要時間,如果受害人情況危急,難免耽擱寶貴的搶救時間。加之,難免會有家屬事後追責問,明明就在受害人附近,為何不出手製止。而實際上,突**況下,誰也不能事先有什麽許諾。
左晗也表示讚同:“衣物麵料由於季節氣候的限製,在露天環境下,要想不留下點物證痕跡,即使有最強反偵察意識的名探都做不到,何況是業餘選手的嫌疑人呢?”
看一向謹慎的左晗都點頭,池逸晙權衡了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目前的形勢也隻能出此下策。
池逸晙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部署,又轉向技術員仲淩:“之前的作案工具分析得怎麽樣了?”
“不太順利。樣品用量不多,一部分微量元素成分檢測不全,數據信息量不夠,我需要再想想辦法。”仲淩一連說了幾個“不”,說完自己都麵有窘色,等著挨批。
池逸晙鼓勵道:“好,盡力,我們要多試試新辦法。”
這次會後,曾大方帶著劉浩一幫人馬,在臧易萱這裏,培訓了如何最短時間內保護受害人物證的專項突擊課,就開始夜以繼日地撲在街麵巡控和定點監視工作上。
就在人困馬乏的第十日,曾大方都打算收工後找池逸晙重新商量對策,嫌疑人又按耐不住動手了,同樣是工作日的晚間九點不到,相同的作案區域。就在他尾隨衣服都蹭到人女孩的一刹那,一聲怒吼,如平地驚雷,嚇得他手裏的鋼針都掉在地上。那凶手反應也快,抬起腳就是一踢,把鋼針提到了夜色裏不知哪個角落,而後拔腿就跑。
前一分鍾還在街角哈欠連連、縮著鼻涕、扒拉著盒飯的幾個刑警盒子一扔,扯開喉嚨怒吼,整條街上都是他們的喊叫聲。他們同時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聚攏起來,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他包圍追擊。凶手根本沒料到安靜的小路上還藏著埋伏,聽著一聲高過一聲的“站住,警察”,沒跑幾步,就發現四麵八方都有照應,萬念俱灰,腿瞬間就軟了,幾乎是跪倒在地,束手就擒。曾大方把手銬銬上時,一把提起了他的領子,眼睛冒出火來,看得他直打顫:“小子,膽夠肥啊,今天可算把你給逮住了。”
就在同時,左晗在另一隊人馬裏,已經按照臧易萱的指示,配合做了初步的處理,姑娘的外套放入大證物袋,左晗拿一件自己寬大的羽絨衫給她罩著裹上,請驚魂未定的姑娘去詢問室協助做個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