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牌時分,在段國王宮的‘廣寒殿’內,武士羅列,段王疾陸眷正與一個少年對弈。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行虛老人座下大弟子諸霖。兩人且弈且談,看起來頗為悠閑,但殿外披甲帶刀的武士與這對弈的氣氛頗不和諧。
疾陸眷落下一子,道:“素聞令師以一套‘翼形彌覆掌’和一路精湛絕倫的‘廣狹六音劍法’名聞天下,想必諸少俠已獲得令師的真傳了吧?”
諸霖隨心應手落下一子,道:“回大王的話,我師父向以滅掉慕容為誌,日夕奔波於貴國、宇文和高句麗三國之間,我們師徒難得有暇一聚,所以後學隻略曉師父他老人家的‘廣狹六音劍法’,至於‘翼形彌覆掌’,也是晚輩福薄,從無學過。”
疾陸眷停了下來,道:“崔海流霞渚乃冀州第一大士族,名動天下,慕容廆不識高人,竟與‘北渚神劍’處處為難,焉能不滅?隻是先生他俠蹤少現,年前若非我從弟末杯引薦,寡人今生恐怕也無緣得見高賢,不知先生他最近可好?”
諸霖抱拳道:“家師此行正因為不能親自前來拜望大王,引以為憾,特令小徒向大王至歉,師父他如今身赴宇文的國都紫蒙川,大王也知道宇文的國君悉獨官素來我行我素,尤其是他手下的那個‘北月刀尊’宇文形勝,很難對付,這趟家師若是能說服宇文,那三國聯盟立時可成,到時瓜分慕容就如烹小鮮一般,易如反掌……”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進來一個武士,跪地稟報道:“啟秉大王,屬下們方才發現一個裝扮得象魔鬼一樣的女人挾持住了薛涵煙……”那武士正說間,驀地發現疾陸眷聞言,臉色忽焉變得麵色沉寒,目帶眼角吊起,還以為自己不知不覺中冒犯了王駕,段王有意殺人,頓時支支吾吾,不能繼續。
疾陸眷見狀,不由得大怒,雙目神光暴射,追問道:“說,薛涵煙怎麽了?”
那武士渾身機伶一顫,結結巴巴地道:“得象魔鬼一樣的女人挾持住了薛涵煙的姑娘的侍女望仙,後來突然又來了一個蒙麵人,與她一陣好打,將望仙姑娘搶走了,那個女人也受了傷,這會兒……這會兒已逃出了我們的眼線,不知所蹤了……”
疾陸眷聞言,靜靜地望著那武士,麵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但那武士卻早已嚇得麵如死灰,冷汗洋洋,俯伏闕下等死。哪知半晌竟聽疾陸眷淡淡一笑,吩咐左右賞黃金十兩,良馬一匹。那武士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黃門捧著黃金送他出到殿外,方知自己性命竟然莫名其妙地保存下來,不覺驚得上下牙床直打顫,誠惶誠恐地受金退下。
諸霖頓了一頓,方抱拳為禮,神色一莊地道:“大王,看來您很關心薛涵煙的安危,莫非……”
疾陸眷淡淡一笑,拂髯接道:“怎麽,諸少俠也看出寡人的用意了?”
諸霖聞言,連道不敢,疾陸眷隻搖了搖手,道:“諸卿無妨,此事說也無妨,‘芙蓉眷主’的豔名早已傾城,如今又難得張房華愛卿同意,寡人欲將此女嫁到匈奴漢國,配與漢國趙王石勒的從子——無敵大將軍石虎為妻,以結好匈奴人。”
諸霖聞言,先是覷然一怔,繼而臉現敬佩之色,起身躬身為禮,道:“大王果然勇略過人,無人可比,這石虎好色如命,到時得了‘芙蓉眷主’,自然不會遽然出兵,不啻為段國消彌一處絕患,到時大王迭**慕容,自然再無後顧之憂了!大王聖明!”
疾陸眷掀唇一曬,突然仰天狂笑,道:“‘芙蓉眷主’芳名高致,她之所以能逃到段國,並為天下矚目,無非本王的一手成全,若是不先讓她名傳四海,如何又能吸引晉、代、漢三國使臣同來求親?”言畢,有是一陣得意狂笑。
諸霖心中暗暗一驚,沒想到薛涵煙之所以能來令支,居然是疾陸眷暗中幫忙。不用說,為了達到籠絡漢國匈奴人的目的,疾陸眷一路上故意散播‘芙蓉眷主’的美貌以及玉趾行到段國的消息,更命人些了什麽‘燕代何千裏,荏苒數十年。玉趾越薊北,所途落鴻雁’的詩句,派右賢王段末杯千騎迎花,更舉行了拈化品劍等,無非在加重籌碼,虧得這疾陸眷以勇武出名,竟也會暗運心機,引人入甕,隻可惜了那風華絕代的薛涵煙,蒙然不知地落入了疾陸眷的虎口,尚且不知。
一念及此,諸霖又忙不迭地恭維一回,段王益笑。
諸霖道:“大王,請恕小人愚昧,那‘芙蓉眷主’隻有一個,但求親的卻有三家,若是隻答應了漢國的匈奴人,代、晉兩國會不會以為我們厚此薄彼,與大王反目?”
疾陸眷聞言連連點頭,道:“我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是等你這句話,若是你提不出這個問題,就不足馳騁……”諸霖聞言自是一驚,看疾陸眷說得如此肯定,顯然是早有良策,果然,那疾陸眷笑了笑道:“‘芙蓉眷主’確實隻有一個,但本王膝下郡主倒有一個很美的,這幾日我看代國的世子拓拔比延對我琥珀郡主頗為有意,若是我將女兒嫁到代國,豈不是同時與代、漢結盟?到時晉國還敢遽然出兵,以一敵三麽?”言畢,不禁得意地仰天大笑。
諸霖聞言,連道佩服。
未幾,門外突然又進來一個奏事武士,稟報道:“秉大王,諸先生先前所料不差,那陳逝川與慕容焉果然躲在虎丘,剛才屬下來時,慕容焉正背著陳逝川從虎丘之北躍出王宮,他好象突然間會了武功。”
疾陸眷輕“哦”一聲,冷冷一笑,提到慕容焉,他的臉色立時變得陰沉,目似急電,屏退那人,轉謂諸霖道:“諸少俠,你可知道此殿為何名叫‘廣寒殿’麽?”
諸霖一怔,不覺忙然搖頭。
疾陸眷大笑,突然起身,麵色一莊,親援諸霖之手,逕向內走。
諸霖自是不知他是何意,跟著踱進後殿,疾陸眷在那王座虎頭上舒手一按,壁間突聞一陣轔轔的響聲,王坐後的石壁驀地左右分開,中間憑空閃開了一條大門,這道門一經裂開,陡然湧出了一團森森的冷氣,靜隱如山,裏麵竟是一間密室,外麵的光線照進去,密室內突然沉沉湛湛,如溢秋水。諸霖嚇了一跳,這股寒氣並非是冷寒之氣,而是一種深湛的劍氣,這種劍氣卻又絕非尋常兵器可比,隻有象‘君臨劍’這樣的兵器才能煥發出如此驚人的殺氣,真不知這裏麵是什麽東西。
疾陸眷望了驚遽的諸霖一眼,笑了笑,一言不發,當先闊步進了密室。
諸霖忍不住心中訝異,也進了去,方入五步一看,但見這密室長寬各約十丈,裏麵放了三排兵器架子,上麵放滿了各種各樣鋒利已極的兵器,其中有春秋大刀、破陣長刀、偃月刀、鐵鉤槍、太寧槍、留客住、鬆櫝、屈盧、鶴膝、金鍾鏟、宣花斧、龍形鉞、九曲戟等各種各樣的兵器,但最多的還是短刀和長劍兩種慣用兵器。尤其是劍,但見北麵靠壁地方,竟呈放著二十餘柄各式各樣的劍器,而且它們都已抽出,橫陳鞘外,拿眼一看,但覺冷氣森森,秋水四溢,它們或長四尺,或短一尺三寸,或精勁如骨,或如柔絲曲繞,令人一見即知俱是極其鋒利的兵器,或為名家打鑄,或承自上古,既使一個不懂劍的人也會心生愛惜,流連忘返。
諸霖頓時看得眼花繚亂,怔怔地愣了半天,實在難以置信這北方段國的國君,竟會收藏如此之多的中原漢人兵器,佇立久之,有些不知所措地驚歎著道:“大王,您……如何竟收藏了這麽多的利器……”
疾陸眷並不直接回答,逕從架上取了一柄儒雅古趣的長劍,曲指一彈,但聞那劍錚地一聲激越而鳴,疾陸眷拭劍自賞,道:“這乃是當年漢武帝時王母所佩的分景劍,乃是漢代名劍,輕靈鋒利,可切金斷玉……”
他放下那柄分景劍,複取了一柄長約一尺五寸的短劍,道:“此劍重一斤六量,鋒利嬌小,乃是春秋時吳季子所佩之手劍……”
諸霖不禁大開眼界,連連稱奇。
須知江湖上的人向來視兵器如自己的生命一般,擁有一件切金斷玉的兵器就等於比平常多練了十年的劍術,臨敵對陣,常能出其不意,以弱勝強,若是一個劍術高手能再擁有一柄利劍,那簡直是件可怕的事。
疾陸眷掃了室內的各種兵器,睥睨自雄地道:“我疾陸眷一生隻好三樣東西:那就是駿馬、名劍和勇士。‘君臨劍’隻不過是我在這裏隨便挑出的一件俗品,不足為奇。就是因為我舞它時它傷了我的左臂,所以我才要棄而不用,勇士也是一樣,當他背叛我或是威脅到我段國時,我絕不會象丟掉一柄‘君臨’一樣輕鬆地放過他。”
諸霖聞言,不禁被他的話嚇了一跳,問道:“莫非大王說的是慕容焉麽?”
疾陸眷沒有回答,卻逕自從架上取來一柄寒氣襲人的長劍,遞給諸霖道:“諸少俠,你相一相這柄劍究竟如何?”
諸霖一怔,繼而接過這柄劍,曲指一彈劍脊,耳中“錚!”地一聲清鳴,一閃而逝,他並劍指自此劍的劍鐔開始,沿著一泓涵澹秋水似的劍脊拭到劍尖,不禁慨然讚道:“果然是名劍,這柄劍恐怕不比那柄‘分景劍’差。”
“好眼力!”疾陸眷擊掌道:“這柄劍名叫‘滅燕劍’,乃是我請晉國著名的鑄劍師所造。慕容向來以燕國自居,招攬士庶,與段國、崔海流霞諸都為禍不小。所有阻礙我們滅掉慕容的人,我都會除掉他……”一言及此,他突然轉身望定諸霖,眼中冷冷的寒光令諸霖這樣的劍客也不禁一顫。
疾陸眷目似急電,眼含厲芒,決絕地道:“你用它去替我取下慕容焉的人頭,我在此地令人煮上美酒,等候你的佳音。”言畢,雙目沉沉地望著他。
諸霖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江湖上什麽場麵沒有見過,但如今在疾陸眷麵前總覺得缺少勇氣,如今見他更威棱外射地注視自己,哪裏敢不尊從,而且他今日之所以來找段王,就是為了請得在王宮殺人的王命,他正要尋慕容焉與陳逝川為他的叔父報仇,但最重要的還是《淩虛秘旨》,他正是知道段王對這卷東西沒有興趣才敢來的。
一念及此,諸霖捧過滅燕劍,恭身跪地應命,負劍飄然出了王宮……
當此之時,慕容焉已獲得了陳逝川的加持,內力的修為頗有火候,當與江湖上的二流高手相差無幾,當他迅速地適應了種種武功帶來的妙景後,垂淚輕輕展開那卷書冊,立刻被驚呆了!
書中並沒有什麽武功秘笈,而是幾十幅畫像,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的畫像,但見畫中人螓首煙髻,那長發若烏雲疊鬢軟垂及肩,彎彎翠眉如一鉤新月,一雙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身穿丹紗杯文羅裙,畫中隻她一人,或裙據輕搖,或嫋嫋娜娜,或掩口輕笑,或舒手挾劍,幅幅驚人,就連慕容焉也不禁驚為天人,端的是玉骨靈香,風華絕代。
慕容焉望著這個女人,這個西門水如,也就是西門若水的姐姐,不覺眼中一酸,複又想起陳逝川、江中客與她的悲劇,少年佇立久之,仰天而歎,陳逝川臨終時說西門若水與她的姐姐長得很像,當下自己記住了西門水如的樣貌,掩卷放入懷中,暗運真氣,立刻挾著陳逝川下了石洞,飛快地從虎丘後越出了王宮,這時的他驟獲內力,經年的病罹暫時壓下,渾身輕舉無礙,縱橫自如,縱高伏低,無不超出常人幾倍。這個少年突然被自己躍起的高度嚇了一跳,他手中提著陳逝川的長劍,背著他的屍體穿過一片亂石,欲先將陳逝川找個地方安葬,他首先想到了那座廢棄的院子。
慕容焉本以為一出來便會遇到那個挾持薛涵煙的鬼女人,但孰不知這刻薛涵煙已被一個蒙麵人從她手中救走了,這鬼女人雖沒遇到,卻突然迎麵碰上那群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的江湖中人。這群人花了很長時間在王宮外徘徊,但結果隻有一個諸霖能來去自由,他們將令支城鬧翻了天,城中幾乎到處都雞犬不寧。他們本以為報仇奪經無望了,紛紛退去,卻不料在此遇到了慕容焉,他的出現又重新燃起了眾人奪經報仇的念頭,當奪經者看到陳逝川的屍體後,所有的矛頭不期然都指向了慕容焉。
這時的慕容焉心中正悲痛欲絕,薛涵煙的安危亦令他憂心忡忡,這些江湖中人更令他齒冷而不屑一顧,少年知道眼下已無回頭之路,當下將心一橫,逕自迎向了群雄,這就是慕容焉的性格,他事事歉忍退讓,但當被逼到無路可退時,他會毫無畏懼地麵對。
慕容焉逕自背著陳逝川向前走,毫無顧忌任何人會阻礙到自己。這個少年蔑視天下群雄的氣魄不禁令眾人暗自佩服,有不少人因為敬重他而閃開,更多的人以為他是因為看不見才如此睥睨無礙,當然有很多人不會放他過去,‘緊背大刀’胡嵌就是其中的一個。
胡嵌突然縱身而出,攔在路中一聲大笑,那笑聲傳出老遠,慕容焉當然能聽得到。胡嵌亦不想當著天下群雄的麵兒占一個瞎子的便宜,這笑聲無疑是在通知慕容焉,他前麵還有個人。
胡嵌洪聲道:“小子,你給本尊停下!這裏都是找陳逝川尋仇的江湖同道,將此人放下,自己離開,否則……”他的話壞未說完,慕容焉卻已繼續行到了他的跟前,這少年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淩厲無匹的氣魄幾乎將胡嵌當場擊倒,胡嵌嚇得心中一駭,難以置信地臉色泛灰,驚惶莫名,同時心中不由暗暗一震。身上那鼓練武者的本能反應使他突然揮刀砍向了慕容焉——這就是武者的本能,在身體受到外界的嚴重威脅時,都會感之即應,一觸即發,若說原因,實無形跡,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對手太厲害罷了。
眼看那柄緊背大刀就要加諸少年的胸前,四下的眾人有得驚駭出聲來,都以為這次這少年修矣。誰知就在眾人尚未來的及轉念,胡嵌突然一聲慘叫,眾人還以為是慕容焉的呼聲,那知一看無不呆住了。僅此工夫,胡嵌兩肋分別中了一劍,而慕容焉已若無其事地行到了兩丈之外。似乎胡嵌從來都沒有擋住過他,而他也象從來都沒有遇到胡嵌一樣。
“怎麽回事,胡大俠怎麽自己躺下了?”人們紛紛迷惑地道。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更沒有人知道慕容焉是如何出手的。但有一點眾人還是很肯定的,那就是胡嵌絕不會用刀砍自己的兩肋,他雖然沒有死,但怕是也傷得不輕,那必是慕容焉出的手無疑了。
“這小子原來也會劍術,而且還不低呢!”有人不覺驚覺地道。
原來他們知道慕容焉不諳武功時說不定還會讓他幾分。但如今他竟然能一招就傷了‘緊背大刀’胡嵌,自是懂得劍術,而且修為還很高明。所以,眾人再無須什麽借口才出手,對一個劍術不凡的人,出手自然算不上是以強淩弱,以技壓人。這點很快轉正了眾人的意識,頓時湧上不少人,要攔住了慕容焉。
“小子,你可真會扮豬吃老虎啊,給老子停下!”飄花劍首楊暄突然上前攔住了他。
慕容焉在眾人的眼中本來是個瞎子,如今卻變成了個聾子。他沒有停,連眼珠也沒眨一下,他強壓心中的怒氣使自己不至於一出手便用出‘太微劍法’的絕著。如今他胸中已沒有了這套劍術,有的隻是他演化出來的更為精妙的劍術,這套劍術如今隻有一招九式了,但運用起來所生化的招數又自無窮。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掌握到一柄劍的感覺,以前他可能因為因為覺著吃力而不能將這套劍術發揮到極致,但如今他稍有內力,以前的局限霍然一掃而空,無論是招式還是身形,無不配合得恰到好處,這種感覺讓他遊刃於刀劍林中,無拘無束,毫無所滯。
楊暄上次因為屈雲之戰,早失麵子,如今更將一切怨恨都加到屈雲的兄弟——眼前這個少年慕容焉身上。他突然難以控製地大怒,天下皆知,西乾劍宗的‘飄花劍首’楊暄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難惹,更不會對任何人留情。但慕容焉那股無可阻擋的氣度,卻如一塊精鋼一樣不容折損,又如一陣和風一般無有間斷,無堅不摧,沛然而至。到此楊暄也不禁一怔間微微一退,這點動作雖然外人未必能看得到,但他自己卻早已大怒,象似受了極大的侮辱一般,突然撲了過來,手中長劍揮出一片雲氣直卷慕容焉,這招正是他的成名絕技‘嗬氣成雲,風吹花飄’。眾人但見他手中長劍突然變成了一輪劍幕,那劍幕愈轉愈快,最後再也看不到劍的影子,那劍脊上鏤刻的花瓣,竟然火了一般,在一輪船無複的劍幕上飄浮,飛升!隻有一片氤氳的雲氣罩向了慕容焉。
驚悚!詭異!
眾人都看了驚歎,西乾劍宗果然劍術高妙。
慕容焉並不注目,身形毫不停留,但手中的長劍“鏘!鏘!……”地與楊暄的長劍絞到一處,楊暄本來還暗自慶幸慕容焉上了當,想自己之所以被人稱為‘雲長劍客’,正是因為自己出劍狠準,揮劍如雲,常人惟見萬朵飛花,頭暈目眩。近年來更在西蜀成國已很少有人能與他如此對攻,而‘嗬氣成雲,風吹花飄’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如今這少年如何能擋的住,隻要他一出劍將必敗無疑。一念及此,這楊暄正自得意,卻突然間發現自己的劍竟倏然再跟不上慕容焉的速度,突然跟著這少年的劍交纏翻轉,似乎完全不受自己意念控製。這下頓時驚得楊暄神意驚遽,臉色大變,匆遽之間正待抽劍,卻為時已晚,他陡然感覺自己的劍脊被慕容焉順勢輕輕一碰,頓時拿捏不撈,長劍在空中高速地旋轉著嗖地飛出老遠掉在地上,而慕容焉卻並未跟進攻擊,待他身形甫自站穩,少年挾劍隻輕輕從他的身邊走過——這一交手說起來變化莫測,但在外人看起來隻是慕容焉經過楊暄時輕輕揮出了一劍,他的身形不快不慢,依然故我地行過,從容之間,楊暄的劍已飛到了幾丈之外。
楊暄驚呆了!
四下眾人也不禁大驚!
群豪幾百雙眼睛,不禁都盯在少年人身上,手中的劍上,心中神意驚遽,卻都在奇怪:“這慕容焉形容枯槁,貌似不諳劍術,不知究竟用的是何種劍術竟然如此厲害,出手兩次竟從不用出第二招。但他的劍術又不似中原的任何家派,但其高明程度,不覺令人想起了名震列國的十三柄劍……”
群雄先是靜了一回,場中一陣出奇的岑寂,都被方才這事驚嚇住了,此事發生得太過突然,大家除了驚嚇之外,俱是一怔,突然又複嘈嗷。
“大夥一起上,別讓這小子給嚇唬住了!”
“對,我們一齊分了了他的屍!”
“這小子劍發怪異,莫不是《淩虛秘旨》上所載的武功?!”
群雄中有誌於秘笈的,聞言無不一震,也不知哪個高喊幾聲,頓時湧來一簇刀劍。
首先是馬季長和西乾劍宗的十來個弟子,眾人一看便知馬季長要替楊暄找場,十幾個人將慕容焉圍在當中,一起出劍,周圍的武人們紛紛駐足觀看。按說慕容焉背著陳逝川,在這種情況之下是很難兼顧得到的,但這個少年又一次讓眾人驚住了——他不但完全擋住了十幾柄劍,而且還輕鬆自如地往前走,四下的十來個劍客包括馬季長被他拖著也不得不向前走,在場中頓時形成一了個大大的劍圈,如雪球一般滾動著,旁邊的人絲毫插不上手。
慕容焉氣機穩緩,大聲道:“我不想傷人,諸位都是陳逝川前輩的嫡傳師兄弟,快些停劍,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口出狂言!”
馬季長威棱外射地冷冷笑道:“你既然也知道陳逝川是我們的師兄,還不快些放下給我西乾劍宗一個交代,否則就想走麽?”
他這話本身就有問題,如今他們不正在被牽著走麽。他還以為自己一方占盡了先機,哪裏肯聽慕容焉的鬼話。誰知他話剛一說完,慕容焉手中長劍倏地有變,陡地瀉出颯颯之聲,旁觀的人還不以為然,但馬季長十來個人立刻感覺慕容焉的劍愈走愈快,如勁風般一陣狂飆,但其快卻絲毫無損其變化之精妙,其劍一出,若決江河,沛然莫禦。十來個人突然變成了在跟著慕容焉練劍,他向東,他們向東,他向西,他們也跟著向西。一幹人等正驚駭地脫不開身,正當此時,慕容焉突然大喝一聲,勢若奔電地素手一揮,對方的十幾柄劍一起脫手而飛,繞著慕容焉飛成一個大圈,四下的眾人紛紛退讓,直待那十來柄劍落地而無一人受傷,方才作罷。
這十餘劍客臉色泛灰,驚惶莫名,直待長劍飛出,依然不明所以,怔怔地望著慕容焉一言不發。
驚怵!震懾!難以置信!
四下的群雄紛紛神情猛震,驟極驚呼。
有一半人不信這少年竟有如此精妙絕倫的劍術,而那些覬覦經書者,因為此事紛紛想到了《淩虛秘旨》,也許隻有這卷秘笈上所載的武功才能如此的精妙,是以他們更加認定了慕容焉已得到了這卷奇書,這下不但沒有起到喝阻之效,反而更加令人覬覦窺測了。
慕容焉靜靜地地向前走到馬季長身前,那馬季長還在發愣,見慕容焉靜站在自己麵前,凜然棱棱,眉細鼻尖,透出一種威煞之氣,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不覺大吃一驚,急急讓開了一條道路,慕容焉方不屑一顧地從圈中走出,再不看他一眼。直到此刻,人們開始懷疑慕容焉的眼睛可能沒有瞎,這一發現又令眾人一陣**,突然間……
前麵樹上赫然傳來一陣大笑,抑揚潛轉,列列飆揚,銳厲高吭,顯然內力修為很是高明。是時群雄正自嘩然騷亂,驀地聞聲紛紛為之一驚,抬頭一看,見幾丈外街邊一棵高樹上正立著一個挾劍的人影,仔細一看,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諸霖。隻見他的手中提著柄沉沉湛湛的利劍,在幽夜之中寒寒點點,望之凜然。此時他正玉樹臨風地站在樹上,望著慕容焉,洪聲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慕容公子的劍術原來很高明,難得你隱藏得這麽深,看來段王封你為‘君臨劍主’,的確沒有封錯。”
慕容焉雖未見過此人,但腦海中卻有此人的聲音。他一旦認出諸霖身份,神情忽震,繼而腦中電旋,很快地思索了一下,當即推知這諸霖此來必是奉了段王的王令而來。他故作側耳傾聽之狀,此舉乃是他的擾敵之計——因為這個舉動隻有眼睛看不見的人才會如此,這下又令眾人大感訝異,慕容焉卻故作馬上又恢複了正常,突然道:“原來是諸霖諸少俠,你既然來了又何必躲在屋頂之上,莫非你以為我不懂得輕功麽?”
他的話頓時令眾人一驚一喜,就連諸霖也不例外。諸霖明明站在街旁靠房的一棵樹上,若是人看不見,很容易會想到他站在路旁的房屋頂上,這乃是慣長的思維,慕容焉雖然說的斬釘截鐵,但分明是在掩飾自己的眼睛看不見這一事實,因為方才的出招眾人已開始懷疑他的眼睛能看得見,但如今這番話分明是在嚇唬人。眾人驚的他的眼睛看不見竟還如此厲害,喜的是他的眼睛既然看不見,自然比看得見容易對付得多了。
慕容焉的計策奏效了,眾人尤其是諸霖都起了鬆懈,而這正是他能安全的前提。
諸霖不禁暗笑,心道你這個瞎子竟還敢裝作能看得見,騙得了人卻怎能騙得住我。當下他冷冷一笑,劍眉微微一軒,道:“慕容公子,你的眼睛既然也看得見,劍術又不凡,在下正要領教你的高招……”
這時,站在慕容焉旁邊的無塵子、白衣宗伯侯朔、舒子宇相互看了一眼,搶在諸霖之前突然出手,他們有他們的用意:如今他們既然知道了慕容焉果然是個瞎子,心中對他的顧忌頓時消去了一半。如今眼看此人將入繳中,幾人更不會看著到口的獵物被諸霖擒了去,所以幾人相互看了一眼,立刻選擇了率先出了手——三柄劍一起攻向了慕容焉。但諸霖乃是何等的聰明,焉有不知之理。但他想先看一看,慕容焉這淌水到底有多深。
慕容焉見狀,心中不禁大怒,故意作了個聽的動作,舒臂揮劍接上。這三人可都是劍中不俗的高手,一齊出劍的攻勢勢不可擋,挾風卷雨,橫掃而至,其景驚人。三人雖素無聯手經驗,但乍運起來,但見劍光芒尾,精芒伸縮,三劍組成了一道漫天劍網,天衣無縫,閃掣激嘯而至。
慕容焉斷喝一聲,一意顫動長劍,青鋒亂點,但見銀芒顫動,寒光飛舞,於身右頓時結出了一片劍幕,對方的三柄劍與他的劍頓時交纏一處,其交擊之聲“鏘鏘……”地連成一串,從無間斷,綿長時序。
無塵子三人沒交手時還不以為然,但這一交手頓覺慕容焉的守勢嚴密已極,不覺心中微微驚惕,饒是他們傾盡所學亦不得寸進,而在外人的眼裏,他們三個似乎是有意在讓慕容焉,這也正是這少年劍術的厲害之處。每每極其平凡而不起眼的招式到了他的手中,突然轉死複活,轉殺為生,立刻反轉生殺之機,發揮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威力,這點非是親自經曆的人,絕難相信——這也是在外人看來這少年的劍術一般,但實際的威力卻很驚人的原因。他的劍術正象他自己,一個極其平靜的人,但他的平靜涵澹之中卻蘊含著漫天驚雷,彌天巨浪。
“三位大俠,這時候就不要再對這小子手下留情了,先殺了他再說!”底下觀戰的人有些不滿地喊道。其實他們哪裏知道,這時已不再是他們三個讓著慕容焉,而是被慕容焉讓著他們。
無塵子對這個少年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之心,這個後生的劍術使他突然有了一種被武林遺棄的感覺,若是照著這樣的練法,這少年隻需要十年的內功修習,補足其修為的不足,十年後必然能名列天下的十三柄劍之列。一想到這麽可怕的事實,這道人心中突生惡念,眼珠一轉,倏地抽劍離身,閃電般地轉身掠到慕容焉的左後側,長劍“嗤!嗤!”地抖出數朵劍花遞向慕容焉的左後肋,端得是心狠手辣。旁觀的人當然知道他是利用了慕容焉是個瞎子的弱點,以身法取勝。
慕容焉故作不知不見,連回身應劍也沒有。因為他在那一錯而過的瞬間看到了諸霖的目光,那是一種駭了一跳,將有所動的目光。所以他隻管繼續與侯朔、舒子宇纏鬥,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出手,諸霖也不會讓自己死在無塵子手下的。
果然!
在這一展眼的功夫,諸霖大叫一聲“好不要臉!”,陡地從樹上飛掠而下,於身形行空之時,長劍頗風嘯空,寒戰一閃,響亮急遽地大喝一聲,不偏不倚,正落足於無塵子背後,二話沒說地出劍如電襲他後背,來了一招‘圍魏救趙’,那無塵子若是不抽身回劍格擋,雖然能傷了慕容焉,但他自己的結局將比慕容焉更可怕。所以他還是回劍了——就在他的劍眼看就要刺人慕容焉身體中時,神速回身複手一劍,正好與諸霖的長劍一交,被以為能躲過此招,但結果還是大大出乎了他意料。他的劍一碰到諸霖的‘滅燕劍’,突然喀嚓一聲被削成了兩截,還幸虧他反應得比較快,一經劍折,急急後撤方躲過與劍一樣的下場,但饒是如此,場中血光暴現,飛灑一輪,朦朦夜色之中,眾人但聞一聲淒厲的痛嗥,一條右臂自曲池一劍墜地,而無塵子的身影卻倒掠數丈,腳未著地,因為太過疼痛,半空失重,頓如折雁般砰然墜地,久久未起,想來不死也隻有半條命了!
好利的‘滅燕劍’!
“好一柄利劍!”
人群之中突然又跳出三個劍客,他們一個是褐衣宗伯高懷微,一個是‘梁州鐵鏈棒’於楚,另一個是個身著青衣的瘦高個中年人,他的手執一柄四尺大長劍,諸霖當即認出他乃是‘河朔青衣客’湯勇。
這三人出來當然有他們的原因,因為諸霖似乎是代表段國來的,慕容焉一旦落入他的手中,就等於落入了段王的手中。誰要是再想從他手裏奪人,就等於與整個段國為敵,這些江湖中人再無分一杯羹的機會。但相反地,慕容焉要是落到了江湖中人的手裏,江湖上的任何人都還有機會。隻要你夠強,隨時隨地可以出手爭人。所以,他們三人的出手就不足為怪了。道理雖然大家都很清楚,但真正敢站出來和諸霖一拚的人還真不多,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他手中的劍很鋒利,連無塵子牛鼻子老道的家夥都抵不住,武功不濟的人上去等於壽星公吃毒藥——自嫌命長了。
於楚道:“諸公子,你手中的家夥很硬啊,是不是又奉王命來拿人的?”
諸霖不置可否、故作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但在這群老狐狸麵前,他的笑根本與承認無疑了。湯勇突然尖聲尖氣地笑道:“老夫早聽說歸諸少俠的武功了得,更得自江湖中一位不名的神秘異人傳授絕技,今日既然見了,不打一架豈不是很失禮,你先接我幾劍嚐嚐。”
言畢,他突然揮動那柄寬長的大劍,如揮斬馬刀一般斜遞而至,與此同時,高懷微也毫不客氣地揮劍加入,道:“我高懷微也正要領教領教尊駕的高招!”
當下,三人一起湧了上來,於楚更掃動鐵鏈棒呼呼生風。但三人出招間都頗為顧忌,因為諸霖手中長劍畢竟很鋒利,非尋常兵器可比,一個不小心被人削去一截,也是一大恥辱。
四下的群雄見狀,頓時大加喝彩。這時場中突然熱鬧了起來,更有些人在四下燃起了火把,是以場中很是清晰。這時的場中有兩場熱鬧,一場是慕容焉對侯朔和舒子宇,另一麵則是諸霖對高懷微、於楚和湯勇三人。
慕容焉自是應對俗如,處驚不變,已穩占上風。而諸霖亦憑著手中的利劍占盡了先機,更何況他一套‘廣狹六音劍法’精妙絕倫,更使的高懷微三人節節後退,他們對這柄劍根本不敢硬碰,所以隻能順其動而動,故而隻能處於被動。但諸霖的目標乃是慕容焉,而慕容焉之所以現在還未能擊敗侯朔和舒子宇二人,也正是給他看的。
所以,這場比試其實變成了諸霖與慕容焉的對峙。這兩個少年都是人中之龍,劍術非凡,是以諸霖雖然在和高懷微三人較技,但眼光卻不時地注目慕容焉。這點,高懷微三人也能感覺得到,這種被輕視的感覺突然將他們激得大怒,但事實上,他們愈憤怒,就愈加不是諸霖的對手。但見霍霍的劍光之中,諸霖突然拉著高懷微三人的圍圈漸漸移向了慕容焉,他們三個如今處處被動,若是不跟則必然讓他抓住慕容焉,若是跟住,卻益加被動起來。這個圈子漸移漸近,突然間與圍著慕容焉繞鬥的圈子**一處,場中的情況突然發生了驚變:先前圍著慕容焉的侯朔和舒子宇,和圍著諸霖的高懷微、於楚和湯勇三人頓時和成了一個五人大圈,將慕容焉和諸霖圍在了場中,而諸霖與慕容焉二人也相互攻擊,頓時成了一重混亂的三戰局麵。
諸霖卻突然精神大震,且揮且笑道:“這就對了,這樣打才有意思,否則跟鬥雞有什麽區別。”
慕容焉當然知道他的劍很鋒利,是故不得不小心翼翼,這樣一來,場中最難受的莫過於他了,他一方麵要抵抗外麵五人的輪番攻擊,更要小心身後的那柄‘滅燕劍’,一來二去,他們七人一氣打了又半個時辰,絲毫沒有分出勝負。
正在這時,街東突然燈火通明,猛地湧過來一大群人。為首的是個中年人,眾人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左賢王段匹磾,在他的身後跟著屈雲、魏笑笨、顧無名等不少人。看他們的樣子似是在尋找人,眾人一現,立刻發現到這邊的情況,魏笑笨突然雀躍叫道:“王爺,找到了!找到了!你看正有群家夥欺負他呢!”
屈雲見狀不禁勃然大怒,正要提劍上前,左賢王喝止住諸人,揮手令顧無名等人一湧而上,近百名高手忽焉分作前後兩段,立刻將街上的群豪堵在了路中。那些江湖劍客正看得起興,不意段匹磾突然駕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如今見顧無名、屈雲等的陣勢,紛紛暗叫不好,一時間聞場上人聲嘈嗷,腳步雜遝,一片紛亂。
左賢王段匹磾素手一揮,突然大聲道:“前麵的諸位,請住手!”
場中的七人沒有不認識左賢王的,見狀除了慕容焉外無不神情大變,心頭劇震,不約自主地收劍停下了手,屈雲與魏笑笨兩個突然跑過來,眾人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將慕容焉扶了回去。這下可氣壞了諸霖,他精心策劃了一天一夜,最後眼看就要成功了,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左賢王,他雖然是奉了王命來殺人的,但那隻是段王的私令,更沒有什麽令牌在手,隻好怏怏退了下去。七其餘幾人在令支城內更是不敢與左賢王過不去,隻好大跌其足地退了下去。但眾人依然不死心,都紛紛拿眼去望諸霖——因為他們都知道諸霖與疾陸眷關係不一般,這時反倒希望他能與左賢王據理力爭一番,但結果他們還是失望了。
左賢王看了慕容焉一眼,見了陳逝川的屍體先是一驚,忙命人其扶上了車,轉身上前幾步,掃了眾人一眼,以江湖的規矩,恭敬地抱拳道:“諸位,本王不知道我的家臣慕容焉與你們有什麽仇,但這麽多人圍攻一個,絕非英雄所為,如今我就帶慕容焉回去,諸位的仇我段匹磾一力替他擔下了,有誰想報仇的,我在王府隨時恭侯大駕。”
場中江湖中人聞言都心中一驚。
這時,那‘梁州鐵鏈棒’於楚突然站出來道:“既然王爺要帶走慕容公子,我們自然不好再說,但我有一點問題,想請教慕容公子。”
左賢王聞言,回頭看了慕容焉一眼,方道:“請講。”
於楚掃了慕容焉一眼,道:“慕容少俠,貧道看你劍術超群,不知從師於何門何派,也好讓我等心裏有數。”
慕容焉聞言不覺一愣,他何嚐不知於楚在打聽自己的師門,以決定要不要再糾纏下去,因為到目前為止,他一個瞎子就能如此厲害,他的師門不定有多厲害呢,再去為難等於自取其辱。但慕容焉還真沒有什麽派別,若說有的話,那也應該是淩重九前輩所在的門派,但關鍵的是,淩重九前輩的門派他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回答,卻不知究竟該如何說,若是不回答,難免會被對方誤會。
他正自躊躇難決,遲疑不已,南麵房上突然如驚鴻般掠出一道人影,眾人都沒有想到有人敢在左賢王麵前搶人,但當他們看時,那道人影卻又掠回了房頂,他的身法是如此之快,而此舉又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以至於竟然沒有一個人看清清他的麵貌,但這時慕容焉卻已然沒有了蹤跡,當眾人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時,那道人影早已失去了蹤跡。
這下可嚇壞了屈雲幾人,這少年大喝一聲,二話沒說,挾劍飛快地追了出去。但可惜的是,他不諳輕功,隻好沿著街走,而天下的劍客門正愁如何取得秘笈,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頓時又給他們帶來了希望,一群人不待與左賢王辭別,頓時作鳥獸散,紛紛向那黑影的方向追了過去,一時間隻剩下左賢王大怒地吩咐顧無名也去尋找。
別人不知道此人是誰,慕容焉再清楚不過。她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鬼眼的女人。但見她飛簷走壁,身若靈鳶一般流暢迅捷,毫無留滯,後麵那群江湖中人一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二來出乎意料,是以待到他們飛身跟上時,這女人已攜著慕容焉到了很遠之外。慕容焉被她掠上房簷時也被點了穴道,絲毫不能動彈,但他很快發現這女人似乎受了重傷,美麗的檀口處尚有點點未曾擦淨的血跡,臉色也有點沉重。這一下可蒙壞了慕容焉,他猛地想起了薛涵煙,這鬼眼女子既然被人打傷,想必薛涵煙已落如他人手中,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一想到此,這少年不禁心頭大震,同時心中又在疑問,自己為什麽會對她如此緊張?
正思忖間,他倏地發現她正朝左賢王府的方向掠去,不由得中為之一震,心裏卻已猜到了八、九分。須臾,果然不出所料,那女子飄乎地閃進了王府,悄然地穿牆掠院,最後竟然推開了慕容焉自己的門進去。慕容焉心中暗道這女子聰明,她這一招著實令眾人意想不到:江湖上的人會在令支到處尋找他們,但任誰也不會想到慕容焉與這女人就在他自己的房裏,因為左賢王也在尋找他們。事實上,他們剛回來不久,左賢王也回到了府中,一麵派人四處打聽慕容焉的下落,一麵吩咐手下的武士劍客們嚴守王府四處,防止不明輕重的江湖眾人到王府窺探滋事。這下可好,慕容焉他們頓時安全了。
那女子“砰!”地一聲將慕容焉丟到地上,長長鬆了口氣,但她的臉色卻益加慘白,看樣子似乎傷得不輕,她四下看了一眼,當即尋了一處背門的地方坐下,將長劍放在一旁,象是要打坐調息的樣子。
慕容焉故意地道:“你是誰,為什麽帶我到這裏,這……又是哪裏?”
那女子剛要入定,聞言冷笑一聲,道:“我是誰你當真記不得了?一來就那麽多問題,再敢問東問西的,看我不割下你的……”一想到此,她突然複又起身,行到慕容焉身旁,道:“你不說話我幾乎忘了,我若是不點你的啞門穴,你怕是要大呼小叫的,哼,我還真的差點鑄成大錯呢。”說著便要點他玉枕啞門穴。
慕容焉見狀,急道:“慢著,你先告訴我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再殺我不遲。”
“蠢人!”那女子冷嗤一聲,道:“好了,我還是告訴你好了,這裏就是段國國君疾陸眷的寢宮,我旁邊還有個女人欣愁,你要是有膽盡管放口大喊,我不但會殺了這個臭丫頭,還會將你扔在此地,讓王宮的武士將你當刺客砍成十塊。”
慕容焉故作駭了一跳,這下倒令那女子省了去點他的穴道,她心中暗笑慕容焉愚蠢,又回到了原處坐下,她實在是傷得不輕,其實不是她故意不點慕容焉的穴道,而是她如今根本沒有力氣,所以才拿大話嚇唬他,但這樣她猶顯不足震懾住這個少年,停了片刻,複道:“如今那個小丫頭就放才你的旁邊,被我點了穴道不能動彈說話,你要是喊的話,我絕不攔你,但她的命卻會為此白白送掉,喊不喊你自己掂量掂量。”
慕容焉心中暗笑,他如何不知這鬼眼女人受了重傷,但遺憾的是自己並不懂得真氣衝穴之法,所以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這大好的時機匆匆錯過。
那女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安省了許多,不覺伸手在眼前一抹,突然揭下一片東西,將它放到劍上,玉手抱定龍虎訣,瞑目打坐。在她這可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卻令慕容焉驚呆住了。原來,她取下的那片東西是件薄如蟬翼的黑色眼紗,而之前她的那副鬼臉也是因此而來的。但慕容焉驚異的不是她的易容之術,而是她的樣貌。但見她玉麵含霜,黛眉鬱凝,但卻不時地閃動著寒星般的靈眸,竟然美得令人窒息,冷得令人發顫——這種奇怪的感覺立刻擴展周身,讓他猛地想起一個在草原上遇到的一個同樣冰冷的女子,一個白衣女子,當時自己還欠了她兩條命。但遺憾的是,他那時不能看到她,而今這女人雖然也很冷,但以天下之大,冷冰冰的女子何止千萬,而對他這個相貌不雅的人冰冷的就更多了,又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另外還有那個魏笑笨看見的女子,據魏笑笨的描述,分明就是此人。
慕容焉輕舒地輕歎口氣,卻正好被那女子聽到,正在打坐的她不覺蛾眉一皺,猛地睜眼,粉腮遽變,緊緊望著慕容焉,冷峭地道:“你不用歎氣,如今陳逝川已經死了,而他死前隻有你在他的身邊,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交出《淩虛秘旨》和宗主令符——紋龍玉玦,若是你聽話的話,本姑娘自然會饒了欣愁的命。”
慕容焉猛然一愕,道:“什麽,東震、西乾兩大宗的宗主令符就是紋龍玉玦?”
黑衣少女一雙秀眉也自微微一剔,妙目一霎,道:“你不用裝蒜了,這個天下知道的人可多了,你不要告訴我你今天才知道!”
慕容焉這時哪顧得了她的廢話,深深沉入往事之中。當日,他在黃藤遇到大惡人慕容紅的時候,同時遇到了一位至人,此人未報姓名,並交給他一隻三足金蟾,一枚紋龍玉玦,那人曾說此事慕容焉將來自會知曉。但昨日陳逝川死時,說宗主令符在其師弟顧雲趾手中,那以此推斷,當日的那位至人必然是顧雲趾無疑了。
一念及此,他臉上大大一驚,神情猛震,沒想到天下人人苦心爭奪的東震、西乾兩宗宗主之位的信物,擁有無上權威的紋龍玉玦,竟然在自己來段國京師之前已經在自己身上了,他一麵深深震驚顧雲趾修為之高,料事之神,換了常人,定會懷疑顧雲趾私吞了《淩虛秘旨》,才會有如此高深的修為。但慕容焉卻沒有,因為他深信顧前輩的為人,更何況他若是私吞了《淩虛秘旨》,又怎麽會交出紋龍玉玦,自暴身份呢?慕容焉一旦想通了此事,心中大暢,但接著的一個問題使他神情大震,突然將眼望向了黒衣女子。
那少女本來納悶這少年被自己說了一回,竟然嚇得說不出話來。如今被他猛地望來,心中亦不禁微微一惕,往了慕容焉眼睛看不見,繼而大怒道:“臭小子,你看什麽看,小心我將你眼睛廢掉!”
慕容焉威棱外射,沉聲道:“你讓我去一直跟著陳前輩,好象知道他會出事,告訴我,是不是你殺了他?!”
黑衣少女被他突然如此凶的口吻嚇得機伶一顫,待緩過神來,不禁又麵色一寒,冷冷道:“天下知道陳逝川會死的何止千萬,令支的劍客都知道這件事,隻不過他們沒有我這麽聰明,會給陳逝川安插個間細……”黑衣女子說到此,語氣更加冰冷,道:“況且,就算是我殺了他,那又如何?”
慕容焉聞言,心忖這少女說得也不錯,她隻不過比常人多用了點心計,又怎麽能隨便猜測她就是殺陳逝川的凶手?況且看她受傷的樣子,分明是在陳逝川與群雄拚命之時,她也和人打了一場,否則的話,當自己剛從虎丘出來,第一個就應該先遇上她。但這也不能排除她有殺人的可能,畢竟她也是覬覦宗主令符和秘笈的人。
一想到此,少年沉默了,歎了一回,半天無語。
那黑衣少女還以為自己的威嚇奏效,嬌靨一沉,輕喝說道:“看來你真的不想讓欣愁的命了,先是不停地無禮質問本尊主,竟然還在我打坐時隨便歎氣?”
慕容焉看他窈窕已極的胭體著了一身黑衣,但這更襯得她麵如寒玉,神秘而吸引。這是個與薛涵煙不同的美,她的美就是冷,但那冷徹之中,深深地蘊含著一股女子的柔媚,她的性格與她的烏雲疊背、霧鬢風鬟似極不合適,但又結合得那般完美,這就是她,一個讓人一見就心生愛慕,但又沒人敢正眼看她的一個女人。
慕容焉看她的年紀應該在二九妙齡,這點令他突然想起了西門若水,但轉念又一想,不對,不久前淩前輩還說過西門若水與她的姐姐西門水如相貌相肖,而西門水如的畫像他不久才看過,這女人比西門水如多了幾分英姿與冰冷,少了女性的溫柔絕美,她絕對不是西門若水,那麽自己就絕不能將陳逝川前輩的遺物以及紋龍玉玦交給她,那她又會是誰呢?
當下他轉了聲音,道:“喂,你就是東震劍宗的妙月尊主西門若水麽?”
這下頓時惹爆了這少女,她突然冷冷的注目慕容焉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割下你的舌頭才這麽肆無忌憚,我可以告訴你我就是妙月尊主,就是西門若水,你再敢多嘴,我就先殺了欣愁那個女人。”
這句話不啻說明了她在東震劍宗卻是打著西門若水的名字,而這也是她之所以易容的原因。她其餘的地方都象西門水如,惟有那雙妙目冷峭得很,美得很,卻無論如何也扮不象。慕容焉何其聰明,一問之下便知此女乃是假冒之人,為東震劍宗幾位宗伯竟然也被她騙了——這也難怪,四大宗伯多年未見,昔日的小女孩已經出落成了絕色少女,有道是女大十八變,而且這個冰冷的少女除了雙眼,其餘竟和當年的西門水如多有相似,錯認為梁行一的親生骨肉而奉為尊主,就無可厚非了。
慕容焉不久就想通了這點,同時也更加肯定了假扮欣愁的‘芙蓉眷主’薛涵煙如今並不在這個所謂‘西門若水’的手中。既然薛涵煙不在此地,他當然不怕西門若水殺了她,當下囁嚅一回,複低低地問道:“你……在幹什麽,我們在段王的寢宮內會不會……”
西門若水似是沒想到自己一個謊言惹來如此的諸多麻煩,弄得這小子沒完沒了,不禁氣得嬌靨連變,先是麵布寒露,繼而秀眉雙挑,妙目一霎,這才真叫自作自受呢。她一個氣不過來,倏然起身上前對著慕容焉就是一巴掌,接著隨手取了塊幘巾塞到他的嘴裏,冷道:“我說過你再說話我就給你好看,這一巴掌隻是以儆效尤,你再敢出聲或是動彈一下,我就一直打到你的眼珠掉在地上為止。”
慕容焉心中發怒,但眼光卻停留在她魅力絕倫的麵上,她的身上並沒有薛涵煙那種獨特的馨香,但那幽香中透出的冷豔卻足以令人昏倒。哪知僅是他一怔之間,西門若水突然又給了他一記耳光,這下卻令慕容焉無名火起,莫名其妙地滿臉疑惑。
西門若水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知到你想問我為什麽打你,那我不妨告訴你,因為你瞪眼睛看我,你雖然看不見,但這我也不能放過了你。”言畢,冷哼一聲,突然將慕容焉轉了個個,讓他對著牆壁,這下慕容焉隻好靜靜地待著了。
西門若水看著他背影,臉上掠過一絲一閃即逝的冷笑,隨即又回去打坐不說。不知不覺過了半個時辰,正在此時,門外突然有了聲響,一盞燈光閃爍著向這邊走來。西門若水突然一驚而醒,急忙帶上恐怖的眼罩,提劍而起,轉身挾起了慕容焉飛身上了一方高櫃的頂端,靜靜地望著下方。
慕容焉卻心中一驚,已然想到了這女子可能是紫柯,她這時候來定然是自尋死路,一念及此,少年心中焦急,但卻苦於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隻得靜觀其變了。
西門若水卻趁機在他懷中摸索幾下,驀地取中了陳逝川交給他的那卷東西。慕容焉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想去阻止,哪裏還得了手。僅此工夫,西門若水已將那卷東西攫在手中,眼中突然閃爍著奇光,正在這時,那門外的人挑燈走近了,西門若水來不及展卷一看,急急拿手護住了劍柄,警戒地望著下麵。
門吱地一聲開了,一盞燈光映著一個妙窕的身影走進屋內,果然不出慕容焉所料,她正是紫柯。但見她將那燈置於案上,輕柔地將屋內的東西收拾放置妥當,突然怔怔地望著慕容焉常坐的那張暖椅,她的眼光是那麽地溫柔,就象是望著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般。那盞燈突然“啪!”地一聲爆出一朵燈花,屋內也倏然一暗。紫柯輕輕從腰際繡囊之中取出一皆竹簽,躬身將那燈剔亮,又放如自己囊中,似乎她早知道回如此而準備了竹簽。她是那麽的輕柔,以至於慕容焉想到以前她就是如此日日夜半燈暗,紅袖添香,陪自己熬夜讀書,突然潸然淚下,在他眼睛看不見的時候,紫柯就是這樣伺候著他讀書的,她溫柔地讀他所有想讀的書,而他今日才知道!
紫柯眼中突然淌下幾滴清淚,哺喃自語道:“焉公子,你可不能出事啊,我聽府中的人說你讓人劫走了,我聽到這裏的聲響還以為……公子,你不會出事的,好人是不會出事的……”
西門若水當然絲毫不會有所感動,更不理解這女子的愚行。她鼻中冷哼一聲,突然從上麵躍到紫柯的背後,倏地在她腰際就是一指,待慕容焉大驚失色時,紫柯已然“啊”了一聲,僵倒在地上,瞪著一臉的驚恐。
西門若水冷冷地望了地上的紫柯一眼,發現她正驚恐地望著自己,這也難怪,她的易容確實嚇人,尤其象紫柯這種女孩,三更半夜麵前突然出現個鬼魅早嚇得魂飛魄三,連眼珠也不敢動一下。
西門若水玉麵上泛起一絲譏嘲的微哂,道:“我就是你說的那個劫走你主人的人,怎麽,想不到是麽?”
“當然想不到,我更想不到你會大膽地躲在這裏!”
紫柯當然沒有說話,這聲音是從屋外傳來的,它來的是那麽突然,令西門若水不禁駭然一驚,正要掠上櫃頂挾製住慕容焉,不料那個聲音方才聽起來還在房屋數丈之外,這刻卻突然“轟!”地一聲大響,一道人影如同打了一道閃電一般驟然出現在屋內,西門若水驚遽之間來不及發難,對方手中寒光一閃,人隨劍走,精芒伸縮化為一道銀練,暴長無數,勁風狂飆,刹時間,劍尖嘶風嫡至,端是驚人。直嚇得西門若水駭然地橫劍一格,耳中但聞“鏘!”地一聲驚鳴,少女頓時被一劍逼出三步,斷的是內力不凡。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慕容焉的義兄荊牧。原來,他得知慕容焉的事後,急急趕過來向左賢王問訊,聽過經過之後,心中冷冷一笑,立刻想到了慕容焉的屋子,抱著看看的念頭過來瞧瞧,誰知正好看見屋裏麵有燈光一閃,這時西門若水正好將紫柯點倒,她如何能想得到自己的運氣竟如此不好,正被人撞見。
荊牧哪會給她稍為停息的機會,因為他隻要一停,西門若水肯定會去挾持慕容焉或是紫柯的。是以他一招得了先著,劍劍跟進,一時間劍光閃掣,寒影漫空,一陣湧身急攻猛,一口氣將西門若水逼得連連後退。
這下可氣壞了這位妙月尊主,本來以她的修為,和荊牧一戰可說是並無太大危險可言,但如今她剛剛調息了一半,又被對方搶去了先機,是以招招落後,處處被動,這下他更加氣惱慕容焉了,若非方才他一再激怒自己,也不至於會被打了幾個耳光,不被打幾個耳光就不會招來了紫柯,更不會惹來眼下這個瘟神。如今再打下去,自己不但危險,府中的劍客武士定會趕來助陣,到時自己就更加危險了。
一念及此,這手女玉麵含煞,假攻了三招,倏然掠出了房門想走,荊牧何其聰明,一看她突然反攻就知有意要逃,斷喝了一聲“惡賊修走!”,疾如星火般旋轉半身,點足而起,首先從靠近自己的窗口掠了出去,正好擋住了剛奪門而出的西門若水。
西門若水冷灑了他一眼,強硬地道:“讓開,我不想殺你,快滾開!”
荊牧絲毫不為她的無禮所動,正色地道:“讓我走開可以,把你手中的東西留下,我包你大搖大擺地走出王府都行。否則,隻好勞煩你從我屍體上踏過……”
西門若水不待他將話說完,突然疾遞一劍,逕取荊牧兩肋期門,荊牧見狀不禁大怒,斷喝一聲,揮劍迎了上來,他的劍術本就精妙,如今又有內力上的優勢,頓時將那西門若水逼得連連後退。她是愈打愈氣,因為內力的問題,精妙絕倫的絕技卻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來,她眼珠一轉,突然叱喝一聲,傾盡全力揮動右手長劍疾攻了三招,劍光亂顫霍霍罩定荊牧胸前諸穴,氣魄駭人。因為她本身武功劍術就很不俗,如今這悉力的反擊確實不容小覷,荊牧慎重地揮出一輪劍影退了一步,陡然發現她的長劍倏而凝為一處,閃電般地透過自己的劍隙取向膻中要穴。這一突變頓時駭了荊牧一跳,急急地回劍格擋,卻倏然又撲了個空。原來,西門若水卻突然將手中長劍轉到了握著那卷書冊的左手,右手陡地作了個發射暗器的動作。
荊牧駭然右掠,但立刻發現西門若水手中並未發射什麽暗器,而是趁此機會轉身就走。原來,這一著她隻不過是尋脫身隻計。這時,府中的武士們早聽到了打鬥之聲,紛紛趕了過來。西門若水的這招果然高明,卻令荊牧吃了一驚,但他畢竟是個冷靜鎮定的人,見狀突然將手中長劍“嗖!”地一聲甩出,直取西門若水的左手。
西門若水聽到常劍破風之聲,回頭一看,神意驚遽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一抬手,但那卷書帛書卻被展開,頓時被荊牧的長劍從中一劍截為了兩截,西門若水顧不得去揀地上的那半卷,突然掠身飛上了屋簷,一晃身便消失在了房屋之上,其身形之快,實在驚人,當荊牧登上屋簷時,她的倩影早飄沒在了數十丈外。
荊牧不禁暗歎一聲,這女子的劍術未臻大乘,輕功卻著實厲害得很,身輕得如同吉光片羽,難怪剛才聽左賢王說她能在群雄眼皮子底下將慕容焉掠走,實屬上乘。當下他飛身落下,拾起地上那半卷帛書。這時,左賢王帶著一群武士急急趕到,見隻剩下荊牧一人,不覺大詫,道:“段門主,這……這究竟是怎麽會事,府中是不是來了刺客?”
荊牧當即將方才的事略為一說,與左賢王一起進了慕容焉的精舍。眾人一看,慕容焉果然在此,不禁都為之一鬆,荊牧飛身上去,將慕容焉攜下,同時悄悄地將那半卷帛書塞到他的懷中,分別為他與紫柯解了穴道。紫柯一看到慕容焉,眼中突然溢滿了眼淚,竟忘了眾人在場,撲過來抱在他的懷中,抽泣地道:“公子,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你沒事!你沒事……”
眾人一見,紛紛將目光轉向別處,這下慕容焉卻不由得一陣臉紅。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緊地抱著一個女孩,與其是是他抱著紫柯,倒不如說是紫柯抱著他,當下急忙輕輕地扶住了她,為她拭了玉麵上的清淚,安慰地道:“紫柯,快不要哭了,這麽多人看你的笑話,你還哭得象個小貓似的,多難看啊。”
紫柯聞言,臉上不覺大是一紅,這才發現眾人都在場,怕是有十幾號人,一個個靜得象什麽似的,頓時羞得無地自容,低低地將臻首垂下,再不敢抬起來,突然跑著溜了出去。這下頓時惹得眾人一陣轟然大笑,馬上又輪到慕容焉不好意思了,他環身抱了抱拳,又向左賢王抱拳道:“王爺,屬下實在是失禮了,見笑見笑!”
孰不知,慕容焉的所為早已贏得了王府中所有劍客的尊敬,那群門客們無不對這個睿智高深的少年敬佩有加。左賢王突然暢意一笑,掃了眾人一眼,道:“諸位,今日你們都辛苦了,如今焉卿既然已安然無恙,本王今日要設大宴,諸位快些回去準備一番,一會我會派人邀你們到‘春華軒’暢飲。”
眾人聞言,紛紛抱拳,轟然應命各自回去。待眾人走後,左賢王段匹磾問了陳逝川之事,道:“本王尊死者為大,已吩咐眾人備了上毛棺木,按中原的禮儀將他葬在了蘭徑山,焉卿,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慕容焉見屋內隻有義兄,顧無名和左賢王,並無外人,當下含淚簡單說了,並跪下扣謝左賢王對陳逝川的大恩,直聽得眾人一片希噓,段匹磾浩歎一聲,一麵為這驚世之情感動,扶起慕容焉,良久無語。這時,院中突然傳來了腳步之聲,兩個少年一起闖了進來,慕容焉一看,正是魏笑笨與自己的兄弟屈雲。不由得跑上前和他們抱在了一處,兄弟相見,異國生死相遇,這是何等的義氣,何等的兄弟,連左賢王這等大人也不禁心酸,同時又為他們心喜。
慕容焉拉著屈雲,重新見過左賢王。左賢王上下打量了屈雲一回,連忙起身扶起了他,連連歎道:“果然是條好漢,焉卿能有你這樣的兄弟,實在是他的福氣。你們少年人意氣幹雲,仗劍千裏,實在令人羨慕。”
慕容焉突然跪地不起,道:“王爺,你待我慕容焉恩重如山,我來到段國本為領死,若非你收留,怕是早死在了此地,你的大恩我慕容焉如何能報?”
左賢王聞言不禁一陣感動,連忙扶起了他。但慕容焉卻無論如何也不起來,不覺一驚,卻聞慕容焉道:“王爺,我有兩件事瞞了你,今日要說清楚,否則我心難安……”
左賢王不禁一怔,大感訝異,不知他究竟哪裏瞞了自己。當下慕容焉將自己眼睛已能看見和與荊牧的關係告訴了他。屈雲聞言,急忙上前見過荊牧,這時荊牧見事已如此,無須再瞞,當下也跪地向左賢王請罪,但心中卻不由得一震,慕容焉今日將事情和盤托出,必是有意東歸慕容,更為自己覓下良主。他雖然用心良苦,但一想到與三弟才結為兄弟就要分離,不免有些煦煦難斷。
這下可驚壞了魏笑笨,他怔了半晌,意似不信地囁嚅道:“原來你……早就看的見了,那我上次……”
左賢王突然大笑,伸雙手忙將他們扶起,道:“我早看出了你的眼睛已經好了,但卻沒有想到你和我們的‘紫宸門主’是結義的兄弟,這是什麽大罪,我段匹磾羨慕你們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罪於你們,牧卿乃是我段國的精英,我正想納為門生,又怕國君心生間隙,所以一直沒敢說出,今日既然你們兄弟相見,本王就再冒昧一回,隻不知牧卿會不會嫌我段匹磾沒有可取之處啊。”
荊牧聞言,連忙跪了下去,道:“王爺你折煞小人了,縱觀我段國,真正有雄才偉略、救國以民的,也隻有王爺您了,牧若得收為門生讓我有機會追隨左右,報效於國,晚輩雖死何憾!”
“好!”
左賢王突然撫案叫好,道:“我段匹磾能收你為門生,亦是我平生最快意之事,如今天下大亂,象你與焉卿這樣的天縱之才真正難得,今日既得焉公子為客卿,雪陵為門生,我匹磾何其幸也。壯哉牧卿,你既為我門生,再不用有什麽凡俗禮節,快快請起!”
荊牧連扣三首,算是入了門下。左賢王拉起了他,親切地執住了他的右手。慕容焉也替義兄拜過王爺,眾人方才起身。魏笑笨感動得眼中幾乎掉下幾滴馬尿,突然向左賢王一抱拳,道:“王爺,你既然收了牧大哥為門生,為何不連焉大哥也一起收了,作你的門生總比客卿要好得多啊!”
左賢王聞言,看了慕容焉一眼,笑了笑道:“以慕容公子大才,我何嚐不想如此,但焉卿早晚是要回國的,以他的才華,在慕容必獲大用,其他人被慕容大用我反而信不過,我素知你的焉大哥仁心能溶天下,有他在慕容,我段國與慕容還有何憂……”一言及此,他看了慕容焉一眼,道:“焉卿,你今日跟我說明一切,是不是已有了東歸之意?”
慕容焉聞言,拉住屈雲點了點頭,道:“王爺果然明見,屬下正有東歸之意,先前我兄弟屈雲未到時,大王就想置我於死地,若是我再不走,笑笨還有王爺都會因我而遭殃,我不能害了你們,而且我亦很懷念我的一位長輩,我有很長時間沒有為他掃墓了……”一言及此,他不禁心中一酸,想到了淩重九前輩。
左賢王黯然地點了點頭,道:“哎!我這王兄什麽都好,就是容不得人,走了也好,你我雖然身在異地,但心聚如萬裏大海,不曾分離,今日牧卿也暫且留下,我們今日不說其他,隻一意共謀一醉,他日焉卿起程,也算是本王先為你餞行!”
慕容焉與荊牧聞言都不禁鼻酸,抱拳領命。當即眾人一起出了精舍,共去赴宴。到了花廳,酒宴已經備好,府中的重要門客都已到齊。當下眾人一起入席,拔劍飛斛,或飲或舞,或嘻或笑,好不快意,這時的左賢王完全沒了王爺的架子,與人豪飲大食,一直了天昏方才散去。
※※※
當晚眾人醉後,慕容焉獨自到了蘭徑山,按段匹磾指示的方位找到了陳逝川的墓地,拜了三拜,在墓前佇立久之,黯然泣下。這數月經曆,如同夢幻,就在這座山下,他碰到了薛涵煙,更與卓北廬、荊牧結為兄弟,而如今,陳逝川死在此地,薛涵煙下落不明,自己更與兩為結義兄弟長獻分離,闊別遠行,一念及此,不禁悲從中來,酸涕霑頤,仰天太息。
自從此次君臨劍決之事,慕容焉的大名早已傳遍江湖,遠在中原的‘十三宗’聞聽,亦深自震驚,江湖更送他一具名號,叫做‘白首荊山’。
話休絮煩,卻說當晚慕容焉回到王府後,夜色已深,眾人酒醉未消。直到天亮時分,左賢王將荊牧、慕容焉、屈雲與魏笑笨招入書房,商量慕容焉東歸之事,魏笑笨突然也下定了決心,要與慕容焉和屈雲東歸慕容,言雖如此,但他心中總有些煦煦難斷之情,究竟是什麽令他如此不安,他想了很久,最後突然恍然大悟,他的心中竟然出現了琥珀的影子。
“我一定是瘋了,該不會是舍不得她吧?”他不由得心中暗自嘀咕,但最終他還是決定了要與慕容焉一起東歸。
左賢王道:“焉卿,你打算如何走法?”
慕容焉抱拳道:“屬下西來段國本為族人的安危求千裏求死,我既光明磊落而來,自當光明磊落而去。若是逃之夭夭,一來會令王爺見責於大王,二來他日勢必見笑於慕容,還談什麽矢誌於三國百姓。”
“壯哉此言!”左賢王道:“話雖如此,但我王兄決不會輕易放你們歸國,若無妙計,如何能無拘無束地離開令支,縱橫天下?”
荊牧笑了笑,道:“王爺不用擔心,我三弟早有妙計,明日我隻須向大王進上一言,三弟再向大王請辭,必得全身而退。”當下,他將慕容焉之計和盤托出,左賢王聞言,不覺拍案叫絕,連道“妙哉”。
※※※
慕容焉回到精舍,突然發現自己屋內燈光熠熠,推門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屋內立著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慕容焉一看到她,一顆懸著的心突然落到了實處,她不是別人,正是被妙月尊主西門若水挾去的望仙姑娘,或許應叫他薛涵煙才對。
今夜的她並未著半點麵紗,更沒有粘貼那種醜陋的胎色貼。熠熠的等光之下,靜靜地立著,如一尊仙子的雕像一般,憂鬱而美妙。臻首上的涵煙髻如雲如霧,美得令人不忍去驚擾她半分,生怕因此而破壞了這美妙的一幕。這時,慕容焉心中想的是,她究竟是被何人救出西門若水的魔掌的。
望仙一見他進來,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她的動作是那麽的輕柔美妙,竟象紫柯那樣扶著他落座。慕容焉心中一熱,但他不知該如何麵對這個少女,他的心湧湧不止,口中說出了一句話,他自己先幾乎流淚。
少年道:“紫……柯,是……是你麽?”
望仙渾身驀地一震,溫柔地道:“公子你飲酒了,莫非連奴俾也認不出來了麽?”
慕容焉聞言,不覺覷然一怔,他沒想到薛涵煙的聲音學起來,真的很象紫柯,看來她真的從紫柯那裏學了很多,若是他眼睛看不見時,怕是絕對認不出來。但她胭體上那種馨香,卻是獨一無二的,令人一嗅傾心。這時,月光落寞的門外突然脫來一個長長的人影,門口又進來一個女子,她手中托著件包裹,躡手躡足的走進來,將那包裹遞與望仙,向望仙回眸一笑逕自去了。她不是別人,正是紫柯。看樣子她們是串通一氣,她與薛涵煙的關係真的很好呢。
望仙輕輕將那包裹打開,從中取出一物,遞給慕容焉。他接過一看,卻是一件柔軟的精甲,拿至燈下一觀,但見甲色青瑩柔徹,可鑒筆發,此甲乃是用上乘的麝皮為絤,其中穿織著柔金線、天蠶絲,柔薄堅韌,天下無雙,若非切金斷玉的上古名劍而不能將其破損分毫。
慕容焉道:“紫柯,這是什麽?”
望仙眸蘊淚光,委婉的接道:“公子,這是一件軟甲,名叫‘軟玉甲’,乃是我爹當年送與我母親的定情之物,母親去世後我就一直穿……帶在身邊……”她輕柔地撫摸了那軟甲,見慕容焉隻看著自己,還以為他小看了此甲,忙道:“你可千萬莫小看它,當年家父……”話說到此,她突然自己駭了一跳,忙掩了口,偷瞥了他一眼,見他並未注意,急急接著道:“當年我爹曾強弩試它,五十步外射之不損分毫,所以……”
慕容焉心中一陣激動,此件‘軟玉甲’分明是薛涵煙穿在身上之物,想不到她今日竟然送給了自己,這對於一個女子來說,無疑於托付了終身。自己乃是一介布衣,如何能當得她如此厚愛。有道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他不知道她為何對自己如此厚愛。其實,紫柯從未說過自己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僅這點來說,慕容焉就是眼睛看不見,也能分辨得出她並非紫柯,但他沒有揭穿她,心中卻感激萬分……
當晚,薛涵煙走了,一去如同烘飛冥冥,再無音訊。
第二天,紫柯也不見了。
慕容焉一整天沒有見到她,這對於紫柯來說,是絕無僅有的。如今慕容焉東歸在即,他正要去問紫柯願不願與自己同歸慕容,也好照顧這個苦命的女子,但卻怎麽找也找不到她。當下,屈雲與魏笑笨率著諸人找遍了令支城,依然一無所獲。這時,散在令支的江湖中人還以為他們依然在尋找慕容焉呢,是以都未懷疑到左賢王府,後來,眾人隻得怏怏地折了回來。
屈雲去找慕容焉不說,卻說魏笑笨剛回到自己的精舍,突然發現有六個武士守在自己的門前,不覺一怔。不知自己屋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他自己又不敢隨意進去,是以小心翼翼地拉住最外麵的一個武士,低聲問道:“喂,兄弟,裏麵發生了什麽事這麽熱鬧?”
那人拿眼斜了他一回,將嘴一撇,不屑地道:“快走開,一個下人瞎問什麽啊?”
這下魏笑笨的火可大了,突然將臉拉得驢長驢長的,道:“小子,有種告訴我你是誰,你這頭豬為何連眼睛也長在頭頂上,竟然不認識本大爺?”
他的嗓門一大,頓時將那其餘五個也激怒了,他們六個一使眼色,突然上前如六尊鐵塔一般將他擠在中間,這下魏笑笨頓時傻了眼,正在他將要被扁的危急關頭,那房門驀地“吱!”地一聲打開,一個女子突然走了出來,她正要問發生了何事這麽吵鬧,結果一看到魏笑笨,馬上譴開眾人,高興地將他拉進屋內。魏笑笨驚魂未定地長籲了口氣,一看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琥珀郡主。他頓時心中一喜一懼,喜的是自己這幾日正因為見不到她而有點不舒服,懼的是她突然又擺回了以前的陣勢,怕是要收拾自己。
一念及此,他急忙要出去,琥珀得意地一笑,隻輕輕鼓掌兩下,門外的幾名彪形大漢突然一起擋在門口,“哐!”地一聲將房門閉了個嚴嚴實實,更有兩個還站在窗口之外,防止他踢開窗戶跳出去。這種陣勢更令魏笑笨害怕不已,有些膽戰心驚地道:“郡主,你……你這是幹什麽,其實我現在出去還有點事……”
琥珀郡主鬼笑地看了他一眼,象是貓看老鼠的那種欣賞的眼光,這種眼光隻有當日他們惡鬥是才有的,如今兩人冷戰已然結束,魏笑笨突然見到這種目光,不期然地會想到了那十來斤辣椒和那個幾丈高的翹蹺板。他本來打算要央求一番的,但陡然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不覺心中膽氣一壯,使勁地挺了挺胸,道:“你……你想怎麽樣,盡管劃下個道兒來,我應著就是,不然你一定還以為我‘劈俠’怕了你。”
琥珀郡主聞言不覺大為一怔,她很少見過這位小笨如此說話,但她腦筋馬上轉回,想回到了自己的事上,眼中竟然有了幾滴眼淚。這下卻令魏笑笨心中一震,他幾時見過這位刁蠻如此哀怨的模樣,還以為她怕了自己,一時間心中大為不忍,自己千逼萬逼踹出的那點勇氣,突然飛了個沒影。其實也不奇怪,他們在不停的打架拚鬥中心中都有了對方,須知眼淚的力量能融化天下最鋒利的刀劍,否則也不會有什麽女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絕招了,更何況是這個不會用刀劍的笨笨呢。
魏笑笨心裏有種欺負了她的感覺,最後終於投降地道:“其實剛才我說話的聲音是大了點,但……”
琥珀郡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抹淚道:“我父王要將我嫁給代國的世子拓拔比延,這幾天怕是就要和那個世子北上了……”
魏笑笨聞言不啻被當頭來了一榔頭,一棒給打傻在原地。他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地囁嚅了半晌也沒放出個屁來。琥珀本以為他聽過之後會嚎啕大哭一場,如今一看他那副模樣,突然心中大怒,一記耳光將魏笑笨打得差點插到地底下,他眼中陡地星光熠熠,還沒暈轉過來,那琥珀猶顯不足地躍上前來,劈裏啪啦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海打,魏笑笨頓時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聽得屋外幾個武士腿肚直打轉。待琥珀郡主稍顯滿足地起身時,‘劈俠’發髻散亂,嘴角淌血,儼然成了個豬頭。
琥珀郡主突然轉回了笑意,道:“小笨,上次你都親過我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要想我饒了你,你和我進宮向我父王提親,好不好?”
魏笑笨又似被當頭砸鐵榔頭,口齒有些不靈便,岔音地道:“上次……上次明明是你親我的,我哪裏有親你……”
琥珀突然將眼一瞪,頓時將魏笑笨嚇得一哆嗦,她忙換了一副笑容,拚命和藹地道:“小笨,我親你跟你親我有什麽區別,還不是都親到一塊兒去了,你向我父王提親好不好,讓那個老頭兒作你的嶽父,好麽?”
魏笑笨一想到段王那殺人不眨眼的模樣,沒出息得眼淚鼻涕長流,語無倫次地跪地哀求道:“郡主,你不要逼我,我不會認那個老頭兒當我嶽父的,我要慕容焉當我嶽父。”
琥珀聞言大怒,上去用腳使勁踩了他幾回,直到他哇哇大叫方停下來,道:“慕容焉有什麽好,他又沒有女兒,你要是不去提親,我……我就告訴我父王你調戲我,而且門外的幾個都可以給我作證,到時候我父王會將你眼睛扣下來當泡踩,把你的頭砍下來當夜壺,我看你到時候還會不會又哭又鬧的。”
魏笑笨聞言嚇得臉色象綠豆一樣,整個一個霜打的茄子。他使勁地想了片刻,突然鼓足了勇氣道:“我們正要離開令支……”哪知他話未說完,琥珀突然上前抱住了他一陣好親,魏笑笨哪受過如此的溫柔,頓時鼻血長流,心中卻大是疑惑,他本要說慕容焉他們正要離開令支,所以不能前去提親。不知這琥珀腦袋是不是滲了水,竟突然抱住了他猛親。反正自己不吃虧,他樂得一番溫柔,不知不覺中,竟將身上的痛苦一並忘了個幹淨,頓時投入起來。
琥珀抱住了他,被他親得一陣嬌喘,口中哺喃地道:“笨郎,我就知道你……你會帶我走,我……好高興……”
魏笑笨聞言,象是被澆了一盆冰水,突然停下來道:“什麽,你……還是要我去提親?”
琥珀滿麵潮紅地低下了頭,道:“我怎麽說也是個郡主,你總要明媒正取才對得起我……”
魏笑笨暗暗冷笑,抹著鼻血道:“但你的父王早下了決心將你嫁到代國,我要是前去提親,他不殺了我才怪,到時你隻有當寡婦好了,但我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
琥珀聞言也不禁一驚,這層她還真沒想過,當即急道:“這麽說你就是想賴賬了……”她眼珠子一轉,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是不是你家中的獨子?”
魏笑笨被他沒由來的一問弄得一頭霧水,道:“你……你問這幹嗎?”
“究竟是不是呢?”
魏笑笨怔怔地點了點頭,琥珀卻突然哈哈大笑,輕輕擊掌兩下,門外突然推門闖進來三個大漢。魏笑笨還不知她究竟要耍什麽花招,琥珀使勁使了個眼色,其中兩個大漢上前一一把將魏笑笨按住,另外一個拿著把鋒利的小刀,獰笑著霍霍地逼了過來。
魏笑笨頓時嚇得幾乎溺在褲子裏,恐懼地道:“你……你們想做什麽?”
琥珀繞他轉了個圈,笑道:“你既然還沒有成親,而且又是家中的獨子,你說這個時候我要是把你給閹了讓你變成個寺人,你說算不算是個幫了你一個大忙?”
“什麽?”
魏笑笨一聽,臉頓時嚇得變成了一顆綠豆。琥珀掩麵轉過臉去,那個拿刀的大漢猛地上前就要扒他的衣服,直嚇得他連忙大喊,道:“郡主,郡主饒命啊!”
琥珀意似未聽清楚,側耳道:“你說什麽?”
魏笑笨臉上直流汗,聞言急忙轉口道:“郡主,我……我答應你了……”
琥珀等的就是這句話,但她還是慎重地道:“不行,我怎麽能相信你呢,你向來說話不算話,我看還是先閹了你再說更安全點。”
魏笑笨啊地大叫一聲,眼睛衝著琥珀直眨,他還以為自己這招很吸引人呢,那個大漢卻全不吃這套,還是要拉他的褲子,琥珀更將臉轉到別處。魏笑笨見狀突然發誓道:“慢著,我隔著我祖宗根的麵兒發誓,今日我說的話一定算數,否則叫我……叫我一輩子討不到老婆。”
這下琥珀滿意地點了點頭,揮手將幾個掩嘴竊笑的大漢遣退,方拍了拍手道:“好,那笨郎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魏笑笨被她一句一個笨郎叫得渾身顫抖,但心中直樂,道:“看來我們隻有私奔了……”
“私笨?”
“不錯,我們隻有走掉,才能不讓那個老頭兒抓住,就怕你不敢!”
琥珀聞言,猛地上前抱住了他不放,興高采烈地道:“太好了!太好了!在令支我都快被悶死了,正愁怎麽去玩,你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女俠,要是我們能闖**江湖,以我的姿質和高強的武功,不用多久就能成為一代女俠,太好了!”
魏笑笨被她一說,也不禁突然意興昂然,心道闖**江湖本就是件美事,若是再有琥珀這樣的美女作陪,那豈不是比慕容焉還厲害。而且,她欺負了自己這麽久,總要讓她在江湖上吃點苦才算夠本兒。一念及此,不覺心花怒放,道:“你真的願意和我闖**江湖,不逼我去提親了?”
琥珀這時意興正熾,那還記得了這許多,道:“我不逼你就是,但你可要說話算話,可不能偷偷溜掉,扔我一個人不管。”
魏笑笨聞言大樂,傾情地親上了她的檀口,琥珀幾時受過如此愛撫,頓時檀口吐香,嬌喘籲籲,顫抖地道:“笨郎,我……要一直跟著你,我才……不要象薛……涵煙一樣……”
魏笑笨聞言一怔,停下來道:“薛涵煙怎麽了?”
琥珀被他的表情突然一滯,不禁怒道:“你怎麽了,你是不是也象那些臭男人一樣看上她了?”
魏笑笨急急辯解道:“珀妹,你想到哪裏去了,我隻是很好奇而已,薛姑娘對我慕容大哥有意思,所以我才……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琥珀聞過,這才重新放下心來,粉拳打了他一下,道:“你怎麽不早說,其實薛姑娘真的很可憐,今日一早她便被我父王嫁到了漢國去了,聽說是嫁給了一個什麽叫石虎的大將軍。”
魏笑笨聞言大驚,暗暗為慕容焉叫苦,他自己悶頭思索一回,突然拉住她道:“我們快些去找焉大哥,他一定有辦法讓我們逃出令支。”
琥珀摔開他的手,嫣然一笑,道:“外麵還有人呢,你不想活了,拉著一個郡主的手,成什麽樣子。”
魏笑笨一聽,大覺有禮,如今看琥珀那種嬌羞的模樣,才真正感覺到她的魅力,原來她也是個很美的女孩,隻是他到今天才發現而已。當下兩人出了屋門,門外的幾個武士看到魏笑笨那副豬頭模樣,不覺紛紛掩口竊笑不說,兩人來到慕容焉房中,見屈雲與慕容焉正在說話,兩人驀地看到了魏笑笨的模樣,也不禁莞爾,屈雲更是上前拉住他仔細打量一圈,道:“小笨,你……這是被何人傷成如此模樣?”
魏笑笨一把推開了他,拉著琥珀見過慕容焉。當下將琥珀也要離開令支之事說與他聽,慕容焉先自一驚,但繼而一笑,道:“郡主,你真的願意與我小笨兄弟離開令支,你不怕失去了郡主之位,到處飄泊受苦麽?”
琥珀道:“焉大哥,我已下定了決心,笨郎要到哪裏,我也到哪裏,他吃什麽我就吃什麽,絕不後悔!”
慕容焉聞言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們今夜就會動身,你若是真的想與我們一起遠走,今夜申牌三刻將要關閉城門時,你在東城門口等我們。”
魏笑笨與屈雲聞言俱是一愣,昨日還明明說好先要向段王光明正大地辭行呢,怎麽如今他又說今夜就走,一念及此,魏笑笨不禁問道:“焉大哥,我們不是說……”
慕容焉突然揮手止住他的話鋒,轉謂琥珀道:“郡主,我與魏兄弟還有事商量,郡主你先回去準備一下吧,到時我們自會與你匯合。”
琥珀聞言,不禁心花怒放,衝魏笑笨嫣然一笑,輕提羅裙匆匆出去了。一直到她走後,魏笑笨方疑惑地看了慕容焉一眼,正要發問,慕容焉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們想問我為何要說謊騙郡主,其實我隻不過是看看她是否真的肯放棄富貴跟著小笨,她今晚若是能按時到城門口而又沒有帶兵前去,說明她並未將此事告訴段王,這樣才是真心要跟著笨兄。但若是她不能放棄富貴而猶豫不決,或是告訴了段王,我們不但走不掉,更會讓疾陸眷抓住殺我們的把柄。今晚魏兄隻須到城門口暗中察看,若她真的有心,你就令她返回宮中,取了一枚鐵券王令,於明日午時在城東門外十裏亭等候,到時我們一齊東上,可保一路安然無恙。”
魏笑笨與屈雲聽過,不禁拍手稱是。當下魏笑笨便要告辭前去窺看。他剛走出,卻突然又折了回來,將薛涵煙南嫁匈奴之事說與慕容焉,慕容焉聞言,腦袋轟地一聲大震,頓時沒有了一點感覺。他呆住了,過了很久,突然想起昨日她還送她穿在身上的‘軟玉甲’來,那時他就應該看出她的神情,但自己還不解她為何對自己如此的好。他突然覺得自己負了她,自己那不堪一提的借口耽誤了她的一生。
“是我負了她!是我負了她!”他不停地喃喃自語,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一跤跌到地上。
屈雲與魏笑笨急忙扶起了他,見他臉上竟有笑容,掩嘴道:“見笑見笑了,我累了一天,想不到成了高手還是這樣不濟,你們先各自回去休息吧,我們好養足精神,明日東歸!”
魏笑笨見他無事,便和屈雲各自退去。他們剛剛掩好了門,慕容焉將那掩口的手拿開,突然吐了一口鮮血,眼中熱淚長流。這時,門外突然有一侍女扣門道:“慕容公子在麽?”
他靜靜地站著,一聲不息地站著。但眼中的淚卻再難止住,他緩了很久,一麵流淚一麵將聲音壓得很平靜地應道:“什麽事?”
那侍女道:“王爺讓奴俾前來請公子到燭花內廳一敘,不知公子是現在隨奴俾前去,還是待會兒才來。”
慕容焉道:“知道了,你先去回秉王爺,說我隨後就到。”
那小俾應了一聲,逕自去了。屋內的慕容焉連吐數大口鮮血,淚如雨下……
當晚,慕容焉來到左賢王的燭花內廳,這時裏麵已擺好了豐盛的酒宴,座下已有幾個人在坐,左賢王竟將荊牧也請來了,其餘的有屈雲、顧無名等諸位心腹,他們都知道了慕容焉眼睛已複之事,這刻正高談闊論都在等候著慕容焉,這席酒宴很豐盛,不問可知必是左賢王為他們安排的餞行宴。
荊牧見他來到,急忙拉他入席。當下眾人賓主酬酢,暢懷時事,酒宴一直吃到二更天,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這時魏笑笨也回府並傳來了琥珀依約的喜訊,他看到荊牧竟也在場,頓時好奇之心大起,拉住他問道:“荊大哥,你究竟和大王說了什麽,這麽肯定明日大王一定會放我們東歸?”
這句話正說在眾人心坎之上,他們也都好奇地傾耳聽他說個究竟。荊牧看了左賢王一眼,見他頷首默許,方笑著謂眾人道:“諸位都知道大王早有置我三弟於死地之心,我今日進言說三弟因為靖亂之事頗有人望,若是在令支將他殺了,定會遭人流言,傷及王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三弟出城後,再鏟除方能避免此事,到時就算大王不出手,天下的江湖劍客也會將他殺了……”
他說到此,突然笑道:“今晚我們在此狂飲,但大王可能正絞盡腦汁地想如何將三弟請出令支城,明日隻要三弟前去辭行,大王定然會爽快地答應……”
顧無名聞言,不禁擊案道:“妙哉妙哉!”
荊牧笑了笑,接著道:“這還不算,三弟囑咐我將諸霖當著大王的麵吹捧一番,說他如何以一柄長劍力戰三弟和另外五名劍客猶占盡上風,明日三弟走後,大王定會派他前去追殺……”
魏笑笨聞言不禁吃了一驚,道:“焉大哥,你為什麽要荊大哥這麽說呢,這下可為我們惹了個大麻煩……”
眾人聞言,都是同樣的表情,這點頗令眾人不解。
荊牧道:“三弟執意讓這麽說乃是顧全我……”
左賢王道:“諸位請想,我王兄要派人追殺焉卿,最可能的人選是誰?”
這下眾人紛紛恍然大悟,段王派人最可能的人選當然是諸霖與荊牧了,但荊牧與慕容焉有結義之情,派他去他絕對不會對慕容焉出劍,到時他勢必無功而返,難逃重責,慕容焉雖然能安然而去,但卻害了荊牧。但如今荊牧的一番誇獎,諸霖自然不會辯駁,段王更樂得派一個與段國無幹的人去行刺,這樣他絲毫不會因此受人流言疑傳。
眾人聞言不覺紛紛拍案叫絕,顧無名親自捧了一樽酒敬與慕容焉,道:“慕容公子,我顧無名很少佩服人,今日卻對公子萬分的佩服,你一定要飲了這樽酒。”
慕容焉突然大笑,道:“顧大哥,小弟素來敬佩你是個義重如山的真英雄,我此來令支能認識象顧大哥這樣的好漢,本就是一大幸事,酒小弟一定喝,但卻要將酒樽換成酒壇,顧大哥以為如何?”
顧無名聞言,莊然地望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將手中酒樽扔出老遠,取來了兩壇美酒,一壇遞與慕容焉,自己取了一壇,當下兩人相視一笑,碰壇舉起就壇大飲。眾人無不為他們的豪情所動,紛紛棄樽就壇,左賢王命人重整杯盤,洗盞更酌。眾人舉壇對飲,對邀雨夜,好不暢意。
荊牧笑了掃眾人一眼,道:“諸位,你們可知我三弟為何要用計使諸霖來追?”他看眾人紛紛搖頭,道:“因為諸霖的劍術絕難在我三弟手下過上十招。”
這句話一出口,立時令在場的人無不一驚,都以為他醉酒說笑,頗不以為然。
慕容焉突然推盞而起,連到顧無名跟前道:“顧大哥,可否借劍一用,今日難得諸位飲得痛快,我慕容焉卻願為諸位揮劍助興,諸位且飲!”一言方畢,突然抱酒提劍掠入亭外雨中,眾人都是一驚,他舞劍助興已很出人意料,如今更入雨揮劍,雨酒混在一起來飲,左賢王不免擔心他身體虛弱,但他們很快放棄了這中擔心,因為如今看來是何等的無謂。因為慕容焉的劍術遠遠超出了眾人的意料,就連顧無名也不禁瞪大了眼,意似不信地望著他。
幽夜的逸光穿過雨幕,照在慕容焉的臉上。他的眼睛淚流默默,他人看不出,連他自己也不知臉上的究竟是雨還是淚。他將中心一片蘊結、無數自責痛苦伴酒飲入如腹中,然後又化成精妙絕倫的劍術,源源使出,將自責拋如雨中,將對那個少女的深愛埋藏在了心底,沒有人知道他的痛苦,他與薛涵煙的愛。眾人隻知他興致很高,卻不知他的心就如通這飄零的雨夜一樣。
在這雨中,他一任自己的長淚縱橫,沒有人知道他在流淚。慕容焉仰頭飲一回酒,舞幾路劍,且飲且舞,披發彈劍吟道:“長鋏飛斛,縱意萬盞,吾劍吾心如此夜。縱橫捭闔,不知往昔事與,天南地北隔幾重。固須把盞千樽,望斷天南,手舒鋒劍成一輪,若斷雨,不可斷,仰嘯九皋隻對天。”
“壯哉此言!”眾人紛紛擊節相和。
荊牧突然提劍出廳,拔劍與之一擊,相視一笑,揮劍對舞,亦長吟道:“大雲化雨箭萬殊,擊地起驚弧。亂簧射穿九天甲,冷嘯聲,觸塵地,伏石飲羽,仰笑劍雨若輕揮!”
慕容焉與荊牧相視而笑,眾人無不為其所感,哈哈大笑擊節狂歌。
慕容焉口中血出,他不想讓兄弟們為自己擔心,仰頭和血伴酒,一陣狂飲,血隻留在他的心裏。
當晚,眾人一直飲燕到漏箭將盡,天光已將近四更,方盡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