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益來益加空曠,也越來越令人覺的聊落。
而通往慕容的國都昌黎棘城的官道,時有客商,其間人煙輳集的地方自然店鋪林立,人煙稀少的地方也時有茶肆小店,供人打尖。如今正是秋季,物阜民豐的慕容國內,盡是數不盡的珍貴獵皮,人參鹿茸,這些東西在本地實在便宜得很,所以吸引了不少中原各國來的客商前來購買,有江南晉國的,蜀中成國的,中原漢國的,甚至西域幾十個國家也遠足至此,他們或以銀錢購買,或拿自己的特產前來交換,非常紅火。然後再拿到自己的國家高價賣出。這種情況即使在如今這個列國紛爭的年代,依然無有間斷。
這一日,六裏鋪這個小地方來了一個人。
但見這人相貌卓朗俊拔,身著白衣,手挾長劍,孤身一人飄泊欲北。此人向來少言寡語,精神略有落索,一副傷心人獨走天涯的模樣。但又時而淡淡地苦笑,那形狀苦堪不已,但那笑卻令人陶醉,見到的士女無不傾心,這種截然不同的落差都顯得他懷著一段飄然遠去的故事。
這六裏鋪確是個小地方,人口不多,他們在官道兩旁建了些簡陋的小店,提供吃食休息,但饒是如此,對一個遠遊的人來說,卻足已讓他身心休息很久。這裏的東西雖然不多,卻剛好能讓人得到基本的需要,很適打尖歇息。一個人也是一樣,經過一番艱難的拚搏,終於能在一處簡單的地方調適身心,才方再次起程,向不知道的地方遠行。
這少年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直逕向北走,到了將要出鋪時才突然想起自己要吃點東西,慘然一笑,驀地想起了一個少女的身影,不久之前這個時候,她還會首先提醒自己要吃飯了,但如今……
這年輕人使勁地仰天長籲一回,望斷西垂無拘之雲,象是要吹去所有的思緒。
他稍稍停顧,縱目四覽,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哪知就在這時,驟然聽到前麵有乒乒乓乓的打鬥之聲。這少年一怔,旋即一笑了了。當下毫不避忌,直趨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發現前麵林中竟然有處簡單的茶寮麵棚,這刻那麵棚旁邊不遠處正有七個人打得熱火朝天,而且是六個打一個。那六個人都身著黑衣,外罩玄色披風,他們的兵器也是一樣,都是柄長約三尺的銳利斧鉞,而那個被圍攻的人可慘了。但見他身著黃衣,身材適中,濃眉大眼,看年紀有三十多歲,手中的兵器是件長劍,此人身上已有幾處掛彩,但重圍之下依然麵不改色,端的是沉穩有餘而攻襲不足,是以打了許久也未能脫身。而那六個人也知他不好對付,所以隻是小心地圍攻,就是要耗盡他的力氣才下手製他,看來那黃衣中年人的情況不容樂觀,將有危殆。
這少年看了一回,一怔間又複微微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轉身到了那麵棚之下,叫了幾聲,那老板才從屋裏戰戰兢兢地出來,原來卻是個年歲已高的老漢。那老漢初一見這少年,頓時不由得為之一呆,想不到自己這種小地方竟來了如此一個神姿高徹的人物。這也難怪,這年輕人實在是名劍綸巾,豐神絕俗,行在任何地方,都如珠玉在瓦石間,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少年俊才。
年輕人看他年紀不小,但卻很害怕的樣子,當下一笑,問道:“老丈,你這有什麽吃的?”
那老漢先是驚異,繼而又替他擔心,急忙拉他到小聲地道:“這位客官,你……你沒看見那邊在殺人麽,你快些走吧……”
年輕人道:“老丈,你沒看見我要吃飯麽?他們打他們的,我吃我的,有什麽關係?”
那老漢急得跌腳,怯懼地望了那七人一眼,他實在沒有見過如此執拗的人,但又勸他不下,當下急忙去棚內匆匆取了些簡單的蒸餅塞到少年懷中,幾乎懇求地道:“客官,這些吃的你拿上,快趕緊走,這裏不是你這種人待的地方,你快路上吃吧……”
年輕人靜定的心中倏然一暖,麵色無該地接過蒸餅,卻依然坐著不動,問道:“老丈,他們究竟是什麽人你這麽害怕?”
老漢聞言不禁太息,搖了搖頭低聲地道:“小客官有所不知,你看那些殺人的都是前麵鴉兒鎮‘鐵鉞堡’的人,他們在這裏沒人惹的起,連官府都無能為力。最近這裏不停有人慘死,那大堡主孫簡的公子也被殺了,所以,這段時間凡是從這裏經過的客商都被他們借口搶掠一回,很不太平。那邊那個人八成也是如此,客官你一個人上路,又穿得這麽好,還是向東麵鳴月山繞路走吧。”
少年見這老漢神色歎黯,想安慰這個老人一番,微微一頓,取了塊蒸餅若無其事地吃了起來,象看戲一般觀賞起那七人打架來,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那老漢沒想到自己的話不但沒有讓他離開,年輕人反而坐定了那條凳子。但老人實在不想如此一個大好青年喪在此地,又來勸他,少年那裏肯聽,雙眼隻是看人打架,結果那老漢哎歎一回,隻好任他留在這裏了。
這時,那邊七個正打到火熱,中間被圍的中年劍客力氣果然漸漸不濟,已露敗相。六個執鉞大汗見狀狂笑不止,邊打邊戲謔肆罵,狂作已極,分明是有意要激此人生氣,好耗盡他的內力。年輕人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地喟然一歎,似是自言自語,但聲音卻剛好誰都可以聽到,歎道:“人之在生,必然有死,或三年五載,或明日,或今日,早死晚也死。弱者欲求生卻反得死,勇者先入死而後生!”言畢大笑。
那邊七人聞言都得空這邊看,六個黑衣人見是個少年儒生,其中一個罵道:“媽的,又是個小白臉,這兩天盡是些乳臭未幹的小白臉,老子看都看火了。小子,你再囉嗦聒噪,大爺就活剝了你。”
少年絲毫不為所動,隻是看他們打架。但那中年人一見白衣少年,倏然精神為之一振,劍勢陡地暴漲,突然一改穩紮穩打的風格,竟反守為攻,棄兩肋的攻勢於不顧,不要命地將劍隻遞向那攻勢最猛的三個大漢。這下那幾個大漢都不由得為之一驚,那三個大漢冷笑一聲,隻退護防身,他們料想此人隻是作個樣子,必然掣身急救,但他們都錯了……
那中年人突然出人意料奮不顧身,長劍嗖地急逼,就在此時,他左右的三個大漢短鉞襲至,一鉞中左肩,一中後背,一中股肋,但他的劍卻長趨直入,倏然破了另外三人的防線,一劍掠喉,一劍破胸,一劍劃肋,但這三劍卻是一劍的三個階段,此劍一過,那三個大汗兩死一傷,而這個中年人也受傷不輕,一劍過後縱身前掠躲過幾人。
其餘三個未受傷的大漢見狀大驚,急忙伏身去查看傷勢,這刻功夫,那中年人在身上隨便點了幾下,顧不得上藥,突然行到那棚下少年之前,跪地行禮,道:“屬下易左為,不知主上大駕孤身到此,實在有失遠迎。更得主上指點脫身,屬下感激不盡。”
那少年端作不移,毫不為意地道:“若是連這幾人都不能不能應付,我留你也無用……”一言及此,他莊容問道:“你是‘天曉堂’的易左為?你不是應該在晉國麽,我交代你的事你做完了?”
易左為聞言突然惶恐跪地,這下卻嚇了棚裏的老漢一跳。
易左為道:“主上的事屬下已經做完,《兵器譜》一書曆經三載,已經修完,屬下這次回來就是進獻此書與一柄‘百辟劍’,但半路卻被一個俊秀少年搶去,我們一直追到此地,不料那少年卻被鴉兒鎮的‘鐵鉞堡’劫去,我們幾人前去尋人,卻被他們的大堡主孫簡二話不說,一路追殺到此,那幾個手下都……”
少年聞言輕哼一聲,微微一頓,沉聲打斷他道:“這麽說那卷《兵器譜》已經落在鐵鉞堡了?”
易左為不敢起身,道:“屬下辦事不力,請主上賜死!”
少年冷哼一聲,道:“若是我要你死,方才就不會出言助你,你先起身退到一旁。”
易左為聞言心中感激,果然再不發一言起身立在一旁。這時,那邊三個大漢見地上三人已難救製,登時目瞪如鈴,青筋暴起,大怒著一起湧了過來,望了兩人一眼,一看之下,不覺一怔,但也隨即恍然,喝怒吼道:“原來你們是一夥的,難怪老子看你們如此不對眼!”
少年道:“聽說你們‘鐵鉞堡’捉了個俊秀少年,不知是真是假?”
那幾個大漢聞言冷冷笑道:“是又怎麽樣?莫說是一個少年,即便是當今慕容國君的女兒,我們堡主若想要她,也沒有得不到……”哪知他話未說完,那中年人與少年臉色陡變,眸現殺機,易左為大喝一聲,陡地拔劍,但他的劍還未出鞘,兩聲慘叫同時響起,當他看時,他的主子不知如何竟已立身於那三個大漢身後,背對三人,從未出手,但兩顆血淋淋人頭卻飛拋到了五丈之外,而那兩具屍體卻依然立著不倒,隻剩下一個大漢,驚恐萬狀地駭然大叫一聲,嚇得當場倒在地上,那棚內的老者更是嚇得臉色煞白。
少年冷冷地道:“你們本不足我出手,但今日你們說錯了一句話,我殺你們兩個人。我獨留下你,是要你回去告訴你們的堡主孫簡,今日未牌三刻,慕容元真登堡拜會大駕,借他項上人頭一觀。你回去讓他做好準備,到時必至!”
那大漢滿臉恐懼,駭然地望著此人背影,急忙爬起身來踉蹌就跑。在他的眼中,這少年的確比鬼還可怕,殺人於不睹不聞之間,出手於無視無覺之地,自己還未看清人影,兩個弟子卻已人頭無蹤了。原來,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痛失紅顏的慕容元真,韻兒的死令他失去了一半人生。如今他隻剩下王圖霸業,爭雄天下了。這個雄韜偉略的年輕人仰天望斷雲涯,發誓要讓何韻兒看到自己為她報仇,一舉擊滅了高句麗國,還要讓她看這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看著自己為她建宮累台,流芳千載……
慕容元真微微一笑,轉向那棚後老者,道:“老丈不必害怕,我吃了你一個蒸餅,卻沒有付錢,隻好答應你一件你最期望的事——鏟平鐵鉞堡,還你一方清靜,告辭了!”言畢,竟然向那老漢抱拳恭敬一揖,轉身與易左為振衣離去。那老漢驚異地望著這個年輕人,半天不知所措,目送這兩個奇怪的人離開……
慕容元真兩人逕向北走,方向卻正是鴉兒鎮南的鐵鉞堡。但他似乎為此行之戰毫不在意,隻字不提,隻是問《兵器譜》的事,果然是談笑間博取天下之士,其少年才俊與慕容焉可謂棋逢對手,謀天下於淡泊之間,寓神俊於形骸之外,誠為人傑。
慕容元真道:“左為,這兵器譜究竟修定得如何了,你說來聽聽。”
易左為恭聲道:“屬下等曆經三載,行遍慕容各地及天下列國,收攬了上百位兵器名匠同著此書,《兵器譜》已經全部修證已畢。其中記錄了天下各種兵器最上乘的打鑄淬火技術,以及燕國各地的名泉良礦,共稽鐵槍二十五種,長刀十七種,刀劍等短兵器六十八種,以及已經失傳的諸葛神弩七種,種種皆為上乘的鑄造方法,可謂當今天下的最先進的兵器大成。他日主上若是如法打造,鑄出來的兵器將堅不可摧,鋒利無比,比現在諸國的兵器都勝上不知幾籌。”
慕容元真輕“哦”一聲,突然停下腳步,眼中溢出神采,轉望易左為道:“若是果然如此,當然最好不過,但付諸打造,果然能如你所言鋒利無比麽?”
易左為躬身道:“屬下焉敢誑欺主上,我歸來之時,還專門帶回一柄長劍,此劍之刃淬火而脊背不淬火,所以劍刃鋒利而脊部彈性上佳,剛柔相濟不易折斷。其紋似靈龜,形如龍鱗,色如丹霞,皎若嚴冰之湛,乃堂下名匠鍛造百次而成,取名‘百辟’,乃是專為主上打鑄而成,以作對鑄工的考究驗證。但……但卻連同那卷《兵器譜》都被鐵鉞堡搶了去,屬下萬死不足彌其疚!”
慕容元真擺了擺手,仰天笑道:“這卷寶書放在你身上,或是放在鐵鉞堡,在我來說都如在我囊中一般,取之如拾草芥!”
易左為聞言,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敬意,這少年三年前年紀尚輕,卻已有心天下,命自己親赴中原,遍收天下名匠撰寫此書,他的謀略,他的雄心,都是易左為在世間僅見。當年這個年輕人創天曉、神策、斬龍三堂,成立洗天墟,實有洗淨天下,我為其尊的意思。屬下號稱有一百賢士,七百門客,潛邸之人皆願為他去死,他有這樣的力量。是時天下紛爭,殺伐不止,群雄蔚起,爭霸天下,僅燕代就有慕容、宇文、段國、代國、高句麗國,如此局麵,慕容元真遊身其間,綽綽有餘,其人一出,外則示人以弱,而潛邸之人皆仰視之。也正是因為此,封弈、韓壽、裴開、陽騖、王寓、李洪、杜群、宋該、劉瞻、石琮、皇甫真、陽協、宋晃、平熙、張泓等濟濟人才願意輔助他一統天下,此是外事。
慕容元真負手西望,謂易左為道:“有了此書,我慕容刀兵有依,金戈鐵馬西指令支,北顧宇文,南取高句麗可為一助,興王之道將不久可成……”一言及此,他轉向易左為,從懷中取出一枚鐵令,道:“這次你不但無過,尚有大功。取天下者有功不罰,從即日起,擢你為我帳下武庫總備,總括兵器機要。你拿此令牌先回京師去神策堂見大司馬韓壽,將我的話如實向他稟報即可。”
易左為聞言大喜,躬身受令謝恩。
慕容元真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易左為道:“但主上千斤之軀,隻身前往鴉兒鎮,屬下怕……”
慕容元真淡淡地道:“怎麽,你怕我不敵,是麽?”
易左為急忙辯道:“主上誤會了,屬下……”
慕容元真打斷他的話,仰天長笑提劍遠去,他的雄心偉略令人不能不相信,他此去鐵鉞堡取書與‘百辟’劍不過草中拾芥,探囊取物一般。
※※※
卻說這鴉兒鎮本是客商南下之道,尚算熱鬧。
但鎮南鐵鉞堡的存在,卻使得南來北往的客商間或莫名其妙地丟失貨物,但那時也隻限於丟貨而已。最近,鐵鉞堡的大堡主‘齊眉劍’孫簡的公子慘遭殺害,自此孫簡性情大變,更以查凶為借口,竟公然出麵搶奪,有時客商護衛若有反抗,立刻遭到格殺。好好的一條商道,被一個鐵鉞堡弄得雞犬不寧,南下的晉國商侶或高價顧請高人護衛,或向東繞道南下,後來官府叉手此事,但也因為鐵鉞堡堅固難入,一夫當關,結果不了了之。
刻下天光已介午未之交,鐵鉞堡內守衛森嚴,大廳之內宴開三席,正聚了十來個人,聚酒暢飲。他們為首之人乃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看年紀在三十六七,麵目削瘦,穿著一身赫袍,舉杯邀飲,縱聲談笑,但眉宇間隱隱壓抑著股憂懼。但這大廳中人似乎完全未將慕容元真之事放在心上,隻有那削瘦中年人不能暢飲。
席中一個大漢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謂中年人道:“二堡主,你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當日中原‘風追一劍’劉客舟前來拜莊,我們十兄弟也隻去了七個就殺了他。今日大堡主一出去你就丟了膽氣了?堡外三道防衛連慕容廆也不能奈何,如今隻來了區區一個乳臭未幹的無名小兒,你竟然把我們十兄弟都請來,你真以為他是師辯先生還是過九陽啊,嗤!”
席上其他九個大漢聞言俱點頭附和,那二堡主不好意思地舉杯道:“諸位千萬勿怪,我劉傲今又如何會將一個小兒放在眼裏呢,隻不過是堡主臨行時千叮萬囑要我小心謹慎,派出那三重護衛也隻是充個樣子。至於十位兄弟,江湖上誰人不知‘鐵鉞十虎’的大名,我隻是很久沒與幾位暢飲,所以今日才將幾位請來,看我如何殺那小賊,取他首級以為下酒之資。”
那十兄弟聞言,早有幾人不以為然地冷嗤。但麵子上不好太令他難堪,不屑地隻取酒飲。
二堡主劉傲今見狀訕訕地自己飲了一回,輕輕揭過。
其中一個大漢,拍撫佩身之鉞,睥睨自雄地道:“以我看,那小子在六裏鋪也隻是說說狠話,未必見得真敢前來此地送死。若他真是來了,倒是一個好的對手,我們‘鐵鉞十虎’也有年未逢敵手了,說來那個‘風追一劍’劉客舟倒是令人懷念起來……”
他話一畢,果然有幾個兄弟拍案稱是,其中一個更扼腕抵掌,歎道:“三哥之話深得我心,我十兄弟雖然縱橫江湖十數載,但江湖上卻一直不曾有高手產生,實在令人哀歎,三弟這麽一說,我倒反而希望他是個新進崛起的高手,也好讓我一償經年之癢。”
其餘幾個兄弟聞言也自紛紛同意,情緒突然被調了起來,舉杯暢飲之餘,不時打聽那少年蹤跡。劉傲今實在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但麵子上又不得不虛以委蛇。當下幾人又痛飲片刻,廳外耳目前來稟報說堡外並無人跡。
‘鐵鉞十虎’聞言難免失望,劉傲今看了看廳外天色,又看廳中銅漏將盡,未牌三刻將至,終於長籲了口氣,放下了心中大石,回來真的痛飲起來。今日那僅存的大漢前來回報,劉傲今心中駭然一驚。當時堡中上下都以為這大漢死裏得生難免添油加醋一番,是以都未放在心上。但劉傲今生性謹慎縝密,這少年令他突然想起了最近名動天下的慕容焉。這人自報名叫慕容元真,很有可能是慕容焉的化名!聽說此人乃是古今罕見的劍術奇才,在段國更是一劍伏群雄。若這人正的是他的話,鐵鉞堡自然要作好準備了。如今這少年既然不能應時拜莊,怕是真的來不了了。
‘鐵鉞十虎’大為失望,那老三幾個拍案要走,其中大哥卻道:“慢著,我們這麽久都等了,也不差等到午時三刻,我們再飲幾杯再走不遲。”
幾個兄弟聞言點頭稱是,這時劉傲今反而心懷大放,笑著道:“十位太多慮了,這黃口小兒哪裏真敢虎口拔食,也不過圖個嘴上痛快,天下這種人多了去了,十位若是有事,不妨放心離開即可。”
‘鐵鉞十虎’聞言,都大為不屑。
這時天光移位,銅漏已近,時光卻已到了未牌三刻。但堡外並未有人發現慕容元真的蹤跡,劉傲今心懷大慰,笑道:“十位兄弟可以回去了,如今堡中最外的防衛也未見人影,竟然還大言不慚說要取堡主人頭,實在蚍蜉撼大數,自不量力,可笑可歎!”一言及此,他又命人上酒,要痛快地暢飲一番。哪知等了半天,那奉酒的侍女竟然不見上來,不禁大怒,正待發作,突然聽到廳中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道:“閣下的酒也該醒也,我慕容元真不是已經來了麽?”這聲音一落,大廳正中卻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了一道人影,但見他一手提劍,負手獨立,神俊散射,意極瀟灑,令人不敢仰視,似乎他一直都站在廳中,而不是從外麵進來的。
劉傲今與‘鐵鉞十虎’見狀大驚,無不心生駭然。
‘鐵鉞十虎’呼地推案而起,紛紛一湧而上將慕容元真圍在中間,劉傲今驚得頭皮發炸,急忙喊廳中執鉞戰立的十六名武士上前幫忙,駭然地發現這些人竟然一動不動,象是站立睡著了一般,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就連‘鐵鉞十虎’也不禁心中泛冷,將慕容元真圍在中間,警戒地仔細打量這個神奇的少年,卻沒有立刻出手。
慕容元真身在重圍,卻將那十人視同無物,目無餘子地望著劉傲今,冷冷地道:“你就是孫簡?”
十虎見狀突然大怒,這少年的氣魄令他們既慚愧,繼而生出自卑的怒氣,二話不說,突然拔鉞斷喝一聲,一湧而上,十柄光華閃爍的鉞光攝人心魄。劉傲今被這少年傲視天下的氣魄嚇得一驚,但麵上冷笑,道:“閣下太自不量力了,我鐵鉞堡乃江湖機隱,門下如雲,又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今日有‘鐵鉞十虎’在,你死在眼前還敢大放狂言,在下雖然不是堡主……”
哪知他話剛到此,就在這短暫的展瞬之間,慕容元真突然一劍破風直取劉傲今,其間雖然有十虎攔著,但他劍重如山,劍快如電,身形如風,如天地風雲之變,沛然莫禦,無堅不摧,待十虎駭然退出時,卻已有不及,十柄銳鉞不期然地隨元真手中的長劍旋轉,一擊之下,人鉞四折,待劉傲今說到‘狂言’兩字時,慕容元真一劍已破十虎於不聞不睹之間,而待他說道‘不是堡主’四字時,慕容元真的長劍卻已“嗖”地一聲劍氣逼喉,冷冷湛戰,那劉傲今連閉眼的機會都沒有,劍已加喉。而他四字一出,慕容元真的長劍在其喉間不足半寸處倏然停下,但那劍上散發的冷冷劍氣卻令劉傲今渾身無力,冷顫不已,臉色象死一樣的難看。
“你不是孫簡?”慕容元真目光一觸,麵凝寒霜地道。
劉傲今哆嗦了半天,終於沒有力氣開口,眼睛斜睨廳中,駭然地發現那大名鼎鼎的十虎俱長鉞兩斷,一劍破喉,其出劍手法精準無比,隻是展瞬之間,地上卻躺了一片屍體,而慕容元真的長劍卻已到了自己的喉間,若非慕容元真聽到那個‘不’字,這一劍已將他的頭拋到了大廳之外。
“我不喜歡和膽小的人說話,你若是想替孫簡去死,盡可緘口不言。”
劉傲今心中一凜,兩股顫顫,突然跪倒地上,結結巴巴地道:“大俠手下留情啊!在下叫劉傲今,是……是二堡主,大堡主不在,不在……”
慕容元真輕“哦”一聲,收劍俯視他道:“如此說,現在的鐵鉞堡是以你為尊了?”
劉傲今完全懾伏在他的威儀之下,拜伏不起,連道不敢,道:“為尊兩字確不敢當,大俠有什麽吩咐盡管說,能辦得到的在下一定照辦。我劉傲今一見慕容公子就心生仰慕,還望饒我一命,讓我拜在公子的門下!”
慕容元真沉默了片刻,劍眉方蹙,目注此人片晌,心中突然想到此地扼南北衝要,東臨‘逸劍宗’與‘崧劍門’,南下可直指荻花洲,若是能在此建一立足之地,上下樞絡,南北呼應,實是一件佳事。一念及此,更堅定了他要殺了大堡主‘齊眉劍’孫簡的決心。而對於這個劉傲今,他腦中閃電百轉,略一思忖便冷冷說道:“你願意拜入我的門下?但你可知道我是誰麽?”
劉傲今見話有轉機,急忙“砰”地一聲磕頭道:“公子是什麽人我不知道,但天下能有此偉略的人並不多見,我隻願作主上的門客,隻要主上一聲令下,屬下願追隨左右,永為差遣,望主上成全。”
慕容元真道:“你今日能叛孫簡,難保他日不會叛我。”
劉傲今恭敬地拜道:“主上的話原也不錯,但人怎能與龍相比?主上乃際龍在天,屬下追隨乃是真心,又豈能與被迫在孫簡之下同日而語?”
慕容元真突然仰天大笑,命他起身,道:“你既然有拜我門下之心,我就收下你,我的身份他日你自然會知道,我不怕你叛,因為天下雖大,想躲過我追殺的人還沒有。幾日後我會派人前來主持,你就代替孫簡在此作為堡主好了。”
那劉傲今聞言大悅,急忙又拜伏扣恩。
慕容元真突然想到一件事,沉吟片刻,仰天一歎,道:“我今日來時,曾吃過一個老者一枚蒸餅,並答應他要還此地一方清靜,但今日勢必要負了他……”一言及此,他不禁長歎一聲。那劉傲今不待言盡,突然喊來了幾個親信一麵將十具屍體處理,一麵低低囑咐一名武士幾句,命他出堡殺一個老人。
慕容元真微微點頭,這劉傲今雖然是名叛者,但此人心細如塵,卻正可一用。當下他緩緩一頓,轉謂他問道:“你們最近是不是抓了個少年,又被一個叫易左為的人追到此地?”
劉傲今聞言點頭,道:“不錯,昨日堡中有弟子稟報說有一叫崔恩的少年搶了一夥人一卷秘笈和一柄名劍,打鬥時肩上負傷,所以我們一出手就將他抓到此地。結果沒待片晌,那群人被一個叫易左為的人領著追到此地,被堡中弟子殺得隻剩下那姓易的一個逃出。我們還未審那少年,主上就上來了。”
慕容元真聞言點了點頭,當下命他將堡中高手集於大廳之外,並將那崔恩帶來此地。須臾,堡中弟子果然齊集於廳外,不消片刻,兩名武士帶來一個黑衣少年,但見他身材適中,俊秀飄逸,蛾眉橫掃,雙目靈動,頭挽流雲髻,足登紋龍劍靴,整個人看起來比慕容元真還要儒雅三分。此人被推拉著帶到廳中,意頗不服,將那幾個壓他的人一頓好罵,但當他看到廳中的慕容元真時,不由得為之一怔,站在那裏望著這個俊偉的少年,幾乎窒步。
慕容元真隻看了他一眼,不再多看。那劉傲今卻將他壓到身前,冷冷地道:“崔恩,老夫不知道你是哪裏冒出來的,也不管你是何人的門下,我家主人在此有話問你,你昨日搶到的書劍現在何處,老實說了,我可以替你向主上求情,或許到時能饒你一命也說不定。”
那少年突然被慕容元真的冷傲激得大怒,狠狠瞪了劉傲今一眼,轉向望也不望自己的慕容元真一眼,鼻中哼了一聲,道:“鴉兒鎮的人都說孫簡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我還以為他一定是個狠得老掉牙的主兒,誰知道卻是個黃毛小子,而且還生了個短命的兒子,嘴上的毛還沒長齊到到處作惡,也難怪人們都說他心胸歹毒,原來他隻不過是個該長毛卻沒長毛的怪物……”
劉傲今聞言“啪”地就是一記耳光,冷冷地道:“孫簡算什麽東西,以他那樣的惡名怎麽能與我家主上相提並論,你若是再不說出,縱是被主上責怪,我也會將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恩被劉傲今一記打得眼中怒火直冒,隻是狠狠地瞪著劉傲今,一言不發。
劉傲今見狀頓時嘿嘿一笑,神光暴射地又要再打。正在這事,對麵房頂上突然傳來一陣大笑,一個宏亮已極的聲音傳聲道:“背後語人非丈夫,當麵拔劍是英雄。我方出遊一日,竟有人敢尋死犯上,有人敢入堡挑釁,待死之人要我出劍麽?”
廳內廳外的堡中弟子聞言都不禁一愣,紛紛注目,但見對麵高屋平脊之上不知何時竟然威然站立著一個魁梧的身影,但見他身高八尺,渾身上下一身黑,黑衣黑靴,外罩一件寬大的玄色鬥蓬,迎風獵獵,迎日觀之隻見其影卻不能看清其人,但他手中卻橫著一柄四尺長劍,比尋常的長劍要長上一尺,這柄劍寬闊森冷,斜晃之間正好將日光映諸屋下廳內,光華奪目,令人意為之滯,不可仰視。此人人未到而氣勢已到,廳外的弟子見之無不大叫堡主。
慕容元真沒有抬頭去看,但他能感覺得到對方那縷奪目的劍光一定在耀向自己。他這時若一抬頭,對方會突然以迅雷不及掩飾耳之勢攻到,是以他此時雖然是側身端坐,長劍在案,但眼角的感覺卻告訴他自己那人的一舉一動,這少年湛然不動,了無恐色,渾身突然透出來的殺氣靜靜斡旋蠢動,一觸即發,與那屋頂之間突然形成了一道幾乎凝滯的空間,兩人劍未交而神已交,身未動而氣已動,中間的弟子門人沒有人能處身其間直攖其鋒,紛紛退到兩旁,驚駭地望著兩人叉不上半點手,連那崔恩與劉傲今也是一樣。
“主上,他……他就是‘齊眉劍’孫簡,主上小心……”劉傲今提醒道。
這次那黑衣少年倒是也為之一驚,原來他還以為這少年就是孫簡呢,正為這麽個老人少年身的家夥惡心,如今才知道那屋上之人才是孫簡。如此一來,他對慕容元真的看法大為改觀,才真的拿正常的眼光打量他一回,這次是作為一個同齡人的眼光去看,自然心中大震,這慕容元真可比自己有男兒氣魄多了。
慕容元真對劉傲今的話置若妄聞,始終側坐著湛然不動。那屋上的孫簡見狀,心頭一震,不禁警覺大起,但在這時,他陡然感覺到慕容元真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倏地收斂回去,這個年輕人又回複了原來自然鬆散的狀態,這乃是一閃即逝的絕好機會,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身上的殺機乃憑神氣旋動所至,如今他氣魄小時,隻能說明他已堅持不住或者真氣不繼。孫簡哪裏肯放過這個機會,飄衣驚起。在眾人眼中隻見一道黑影正好順著日光方向盤旋襲至,此人的位置使他始終在對方不能正眼對敵的位置,但逃走更絕無可能,因為這種高手之間的對敵,一念之疏立可至人於死地,唯一的方法就是悉心應敵,全力以赴,這樣尚能多活片刻。
劉傲今與崔恩都臉色泛灰,大驚失色,當場叫出聲來,但其聲未落,孫簡連人帶劍承光而至,劍若遊龍,點顫如一輪劍傘,一時間劍光閃掣,黑影漫空,當頭罩下,其勢驚人已極。
就在此時,那慕容元真右手順手一掣,那駭人的速度在眾人根本未看清之時劍已出鞘到手,身形保持端然側坐,不給對方一點有機可乘的機會,與此同時,右手長劍卻隻憑聽力揮出絞動,眾人但見兩人之間火光迸射,“鏘鏘……”之聲連成一線,這話說來很長,但因為是孫簡在半空交擊,所以慕容元真拔劍,端坐交劍,其實不過如白駒過隙,一瞬之勢,待到孫簡駭然欲要抽身之際,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卷向這年輕人的劍幕之中,任他如何運用內力,也無濟於事,更駭然發現自己越用內力,就越卷進去無力自拔,眾人先是聽到嚓嚓之聲,接著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待兩人劍光降停,所有的人都駭然驚悚地望著他們——這時,慕容元真側麵地上掉了一地的斷劍,長短不一,而孫簡卻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但見他意似不信地雙睛突出,慕容元真的長劍卻穿頸而過,若非他劍未收回,孫簡的屍體早倒地了。而自始至終,慕容元真始終智深勇沉地側臉端坐,始終未看此人一眼,直到他死,方“嗤”地收回長劍,將孫簡的屍體甩出,長劍還鞘,始終未看他的對手一眼,這恐怕也正是孫簡死不瞑目的原因了。
在場的人雖然不少,但誰也沒有見過如此精湛高深的劍術,大名鼎鼎的鐵鉞堡被這少年單人獨騎,一人一劍,俱是未費兩招就殺了‘鐵鉞十虎’與名震一方的‘齊眉劍’孫簡。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見高山不知天地之高,各國高手列若恒河沙數,天地何其大也。是以足足過了半晌,劉傲今突然拜伏於地,這次他是真的服了,他服的不但是慕容元真的劍術,更是他拒生死於千裏之外、靜聽不聞雷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的氣魄,不但是劉傲今,所有的人包括那黑衣少年都為之震撼了。
劉傲今長跪道:“主上劍術如神,氣魄超然萬表,屬下何其幸甚,能追隨主上左右,屬下拜伏!”言畢納頭又拜,廳外門人俱知劉傲今已歸順了慕容元真,見狀也不禁紛紛跪了一片,誓死追隨。這種聲勢對黑衣少年卻是始料未及,他訝異地望著這個少年,怔怔不知所措。
慕容元真沉靜地掃了眾人一眼,灑然起身,掃了眾人一回道:“既然你們有意作我的門客,我自然樂意收留。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入我門當知我有過必罰,有功必賞,絕無例外。你們有誰不願受我門規約束,現在即可離堡,願意留下的就奉劉傲今為即任堡主,各歸其位,各行其事,三日後集於演武廳外靜候門規!”
那群武士本就受夠了孫簡的苛嚴,今日這少年一來就行‘有過必罰,有功必賞’八字規,早有不少人心悅誠服,一轟而起,紛紛表示願意留下,竟無一人離去。劉傲今大悅,當下命他們退下,一麵命人收拾大廳,為慕容元真準備酒宴。慕容元真卻擺了擺手,問及孫簡的公子被殺之事,那劉傲今突然神色轉為駭然,道:“主上有所不知,最近此地不知是何緣故,屢屢有人被慘殺至死,被殺者五髒似是被人掏空吃掉,當初我們都懷疑是野獸所為,但結果在鴉兒鎮也出現了幾條命案,主上試想這鎮上人煙輳集,怎麽會有野獸,直到孫簡知道是人為所至,就報複來往的客商,真不知道什麽人會如此殘忍絕。”
劉傲今一言及此,亦自駭然。
那崔恩聞言,嚇得臉色大變,不禁駭然地“呀”了一聲。但他的舉動卻突然引來的慕容元真的目光,年輕人起身逕自走到那黑衣人麵前盯住他,問道:“我再問你一次,那卷書與那柄劍你放在何處?”
那少年被慕容元真一看,似有些膽怯,但繼而撅嘴勉強地強硬道:“我……我不回答又如何,你再問十次也白搭。”
慕容元真冷冷望了他一眼,突然逕自入他懷中去尋,哪知他這一摸,急忙又縮了回來,那少年也大驚地叫了一聲,倒把劉傲今嚇了一跳。這時,堡中已為慕容元真準備了精美的上房,慕容元真擺了擺手,道:“傲今,你既為堡主,從現在起就要肩起重任,三日後我會派人前來幫你,他們會教你做些什麽,有什麽大事都可讓他們通知我。我還有要事,不容久留,現在就帶這崔恩離開。”當下,慕容元真將來人的姓名、辨別方法都告訴了他。
劉傲今聞言拜伏地上,請求多留幾日。慕容元真一言不發,劉傲今不敢再勸,當下命人在莊外備下兩匹駿馬,慕容元真的馬上更帶上了黃金一百兩用作路上費用,當下慕容元真挾劍出了‘鐵鉞堡’,點了崔恩的暗穴,和他一起上馬,抖韁而出,須臾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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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慕容元真與崔恩北行十裏,到了一片林下。慕容元真緩轡停馬,那崔恩也下了馬。
慕容元真微微一頓,望了他一眼,道:“姑娘,方才都是在下無禮,實在不知道你的是女的,現在我們也出了堡,你說出書劍所在,我可以放你一條活路。”原來,他在那一摸之時,駭然一驚,原因正是這崔恩竟然是個女的,那一觸之下,少女早羞了個半死,所以一路上半句話也沒說。
慕容元真不提還罷,這一提頓時令她憤然大怒,眼中冒火地道:“你……你還敢說,你這人無禮又粗魯,還點了我的暗穴讓我不能脫身,這樣你就想得到我的答案麽?”
慕容元真聞言一怔,當下出手如電解了她身上的禁製,道:“我現在已經解了你的穴道,現在可以告訴我書劍所在了?”
崔恩冷冷一笑,道:“這會兒你知道謙虛了?哼哼,那還得看我的心情呢,要是不吃好喝好,然後再睡上兩個時辰,你休想從我這裏得到半個字。”
慕容元真不奈地微微皺眉,卻早被崔恩看個清楚,皺鼻轉身哼了一聲,道:“有些人若是不願意滿足我的基本要求,我誓死也不會說的,反正七老八十後也是死,還不是一樣。”
慕容元真道:“那你想如何呢?”
崔恩指著他的鼻子,道:“喂,你是個聾子麽,我都說了餓得難受,你收的那群門下根本不懂待客之道,竟然餓了本姑娘一天沒給飯吃,你實在應該找個空去好好教教他們,這門規的第一條就應該是:彬彬有禮。你先帶我去鴉兒鎮吃飽喝好,睡個覺洗個澡,否則我願意去死。”
慕容元真實在無奈,有道是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斯言誠至言哉。別的不說,光是崔恩反客為主,不畏生死的性格他還真無可奈何,自己的很多方法那都是對男人的,如今拿來對付一個男人婆,確實有些不妥,將來傳到自己的屬下耳中,亦是不雅。反正這崔恩逃不出自己的視線之外,量她也耍不出什麽花樣。一念及此,他點了點頭同意了。那崔恩竟然如獲至寶,高興得直跳。慕容元真暗暗搖頭唉聲,實在想不透一個人被抓,竟也這麽高興,真是天下少見,難得一睹。
當下兩人上馬策騎,直奔鴉兒鎮,不多時便到了鎮上,慕容元真尋了處最好的‘歸雲客棧’,並點了一桌上好的酒宴,那崔恩一進去就要了熱水,獨自洗梳一回。慕容元真等在門外,他不怕崔恩逃,因為她根本沒有半點機會。那崔恩也實足可惡,獨自一人洗了足足兩個時辰,他明知慕容元真就在外麵,卻故意累他久等,十足要修理他。但她出來後,發現自己錯了,原來這刻站在她門口等著的人卻是個店小二,端著熱水在外麵等得腳疼,見崔恩一出來,頓時嚇了他一跳。不知怎麽屋內的男人突然變成了個女的,而且還很美——但見他身材修長窈窕,不胖不瘦,勻稱已極,雙目如翦月水瞳,靈活轉動,四處流轉,蛾眉略揚,嬌靨中帶著三分颯颯的英姿,不讓須眉,她的美是那種秀美與英挺的結合,端的風韻萬千,別有容姿。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恢複了女兒身的崔恩。她出門一看慕容元真並未象她想得那樣,等得坐立不安,卻不料這人竟是店小二,當下瞪了他一眼,把那店小二下了一跳,她俏俐玲瓏的嘴絲毫不饒地道:“喂,誰叫你在我門口的,你鬼鬼祟祟地在這幹什麽?”
店笑二幾乎嚇得將水扔掉,結結巴巴地不知所措,他愈是如此,那崔恩就愈生氣,杏眼怒睜,柳眉倒豎,越發地凶了起來瞪他,終於,那店小二“媽呀”一聲,扔了水就跑了出去。這下可氣得崔恩不了,她嘴角一撇,冷哼一聲追了出來,卻正碰到慕容元真,他看到如此場景,竟然幾乎要笑了起來,謂崔恩道:“崔姑娘,我是怕你一個人走掉,所有才讓他在門口充充我,如今你也洗好了,我們也該走了吧?”
崔恩對他看到自己驚人的美貌絲毫不動,大為不滿,繼而突然怒氣上衝,大聲道:“走?我還沒吃過飯睡過覺,要是萬一在半路餓死累死,你這一輩子也別想找到那卷破書和那塊爛鐵了。”
慕容元真莫由地被他教訓一頓,毫不為意,轉身自去進食。
崔恩見狀,頓時愈加生氣起來,下定了決心要修理修理這個高傲的人。當下她隨慕容元真去吃東西,一頓飯下來挑三揀四,忙得那店小二來回換了好幾趟菜,待她終於吃好了,又說自己鞋子不適走路,結果由年輕人陪著逛了半天街,直到天色黑了,她才說要休息,慕容元真實在沒有辦法,隻好先在店中住上一晚,他也被這少女累得不輕,誰知正要休息,但這時崔恩突然精神大震地跑過來,道:“今晚月色很好,本姑娘心情突然好得不得了。我們啟程吧,這時上路正好能找到那個地方,否則就不好找了。”
慕容元真看她得意忘形的樣子,當即明白了她原來在耍弄自己。自己被他累了一天,如今剛要休息,她卻來了精神,當下又氣又累又無奈,冷哼一聲,道:“你這會兒既然如此著急為我尋找書劍,我自是樂意奉陪!”當下,慕容元真隻得與她連夜棄馬北上,出了鴉兒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