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重九去世後,慕容焉揮袂霑襟,悲涕如霰,多日不語,屈雲與慕容岱知道後,也傷心欲絕。一直過了一個多月,慕容焉方好轉稍許,取了淩重九的那柄黝木長劍,撫劍太息,攬涕北望,忽然彈劍而起,揮舞出了淩重九用血演示的‘太微九劍’,經過上次,他對這劍法的體悟已經功深入境,如今長劍施展開來,卷起一團森寒光華,宛如神龍騰霄,大迥昔日,看得屈雲與慕容岱驚詫莫名。

如今時值秋日清涼,曉月在天,玉霜夜下。

慕容焉與屈雲仰溯涼風,撫劍對決,那慕容岱瞪大了美麗的眼睛怔怔地望著這兩個高頭大馬的少年直發呆。屈雲如今已是人高馬大,魁梧不凡,連寬厚的臉上也保留著他父親的勇士風範。而慕容焉呢,他雖然長高了,但臉色與頭發依然如舊,活象個白頭翁,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令人吃驚的靈眸——而這本應該生在一個俊偉絕朗的少年身上。

經過數月的苦練,兩人劍術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那套‘貝葉眼藏’的功夫,確是不世奇學,正所謂大道至簡至易,這套神功雖然簡單,卻實則博大精深,一旦進入境界,頓覺天地雖大,簡易不過貝葉一振。兩人經過半年的訓練,眼光大開,拆招之時捕捉劍招那精細入微的程度,連兩人自己都不敢相信。頓覺開眼一看,世間那些細微難見的現象如今都微微入目:一滴晨露的揮灑飄落,一片花瓣的悴然折斷,一片劍光的嘶風遊動……眼前的景象令兩人愈加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倒是慕容焉,因為練此功是頗廢精神,功力雖有提高,但眼睛反而很不舒服,每每此時,他便想起淩重九的預言,看來自己離那一日也不太遠了。

慕容焉本來不喜劍術,但長時間的沉緬其中,竟有了欲罷不能之感。數月下來,他反反複複地揣摩那九招劍法,領悟益深,一有閑暇,便將所得盡數說與屈雲,屈雲雖不及他那般聰明絕頂,但勝在力大無窮,這點彌補了劍術上的不足,但饒是如此,‘太微劍法’的精妙之處,又豈是尋常劍術可比的。

卻說這年冬天,燕代大雪。

這一日,天將近晚,慕容焉剛看了卷書,疲倦地釋卷欲睡,鬆居外銀壓琅般的樹枝,如墜玉鞭,其間突然響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聲,慕容焉急忙起身出門一看,但見淅凜凜寒風中,屈雲身著厚衣,冒著風雪尋來。一見慕容焉,臉上頓時一喜,連屋也不進去,急急地道:“慕容焉,大事不好了,剛才部中幾個狩獵的人回來,說在北麵的碧血坳遇到了雪狼,虞羅叔叔被咬死了,術孟也生死不明,我們快去看看吧!”

慕容焉聞言,神情猛然一震,當下二話不說,關了門與屈雲就走。

冰枝拂衣,兩人剛出鬆居,迎麵正碰見獵原和慕容岱一起行來,見他們匆匆北上,兩人急忙攔住他們,死活不肯讓他們前去冒險。慕容岱拉住他們衣袖,驚恐地道:“你們不能去,聽說那裏雪狼不止一頭,你們……你們快和我回去……”

慕容焉心中一動,道:“你再不放手,術孟叔叔幾個可能真的就不用去救了。”

慕容岱依然不放手,瞪著他們道:“好,你們要去,我跟你們一起去好了。”

術孟是屈雲的父親屈蒙的好朋友,如今屈雲更是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心中急躁,謂慕容岱道:“你不要耽誤了,我和慕容焉都懂劍術,不會有事,你不能去!”

獵原眉頭深鎖,擔心地謂屈雲道:“我也知道你們兩人在學劍術,但……但雪狼實在凶殘得很,而且你父親隻有你一個獨子,如今他還臥病在床,這……”

幾人正在爭執不下,林外突然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道:“讓他們去!”

四人聞言不禁一怔,回頭一看,但見透骨的朔寒之中出現了一個寬袍暖帶、魁梧威嚴的長者,踏著厚厚的積雪走來,這老人手中還抱了兩柄長劍,那慕容岱一看,早埋怨地叫了一聲“爹”,小鳥依人地跑過去拉他衣襟理論,卻被老人訓斥地瞪了一眼,喝退一旁。老者轉謂屈雲和慕容焉,莊容喟道:“孩子,你們的父親都是我們慕容令人敬服的勇士,但可惜都不能再……”一言及此,慕容幹虞仰天太息,神情黯然,灑然走過來將兩柄長劍莊重遞來,肅容道:“你們既然有心殺狼,可見你們已經是真正的勇士了,我總算看到你們長大了,這兩柄劍是當年段國人設計殺害丹莫的證據,如今終於能派上用場了,你們帶著它去吧!”

慕容岱與獵原還要反對,但一見老部帥莊嚴謹慎的神色,不禁都不敢再說。

慕容焉與屈雲精神一振,雙雙上來恭敬地捧過長劍——這用丹莫的人頭換來的兩柄晉國漢人的長劍,以拳撫膺,躬身向部帥行了一禮,眼中凝著深深的自新,一言不發地冒著風雪北上了。這日大雪下得正緊,千裏深川,惟餘莽莽,漫空飛白,空氣冷得幾乎凝結了。這是慕容焉與屈雲第一次拿到真劍,握在手中雖然冰冷徹骨,但他們心底卻有種實實在在的感覺,這種安全、控製的感覺令他們幾乎忘記了朔寒,飛快地到了碧雪坳中,但見狂風突起,嘯卷著迷霧一般的雪片,漫天而下,揚揚灑灑,令人睜不開眼睛,那坳中疏林都變成了一顆顆的玉樹,地上的雪被風吹得堅硬而光滑,可說一目十裏。

兩人相互警戒地望了一眼,當下以手按劍,謹慎地進入坳中。傳說中,這種雪狼體大如虎,渾身雪白,乃是稱霸混同江的巨獸,所以它們在雪域中就算站在你的麵前,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它們,況且今日雪霧又吹得他們睜不開眼睛,所以,兩人都謹慎地將眼睛迷成了呀一條細線,如此既能避免雪沫迷眼,又能以‘貝葉眼藏’的功力捕捉那微茫的影子。

兩人搜了一會兒,地上赫然有一大片點點血花,正漸漸地被雪吞沒,豔如紅梅,驚心動魄,兩人循著那血跡一直向前,不多時那雪跡消失了,前麵突然聽到了一陣低沉的荷荷之聲,兩人驀地發現前麵一片雪中倒著一個人,滿身是血,低迷地呻吟著,這人的左腿已經不見了,撕裂的褲管幾乎能看見白骨,令人神情猛震,凜然生寒。他不是別人,正是屈蒙的好朋友術孟。這刻他精神恍惚,在昏迷的邊緣,是以慕容焉與屈雲來到,術孟雖然能看得到,但手足發麻,腦海渾噩一片,隻能迷茫無力地瞪看著他們,倒是那凶殘的荷荷的鼻息之聲,不知從那裏發出。顯然,正有一匹雪狼在附近,而且正挾著懾人的寒芒,飄移不定地緊緊的盯著這邊,他們雖然看不見它,但都能感覺得到它正在繞著自己盤旋,伺機攻擊。

慕容焉與屈雲哪裏經曆過如此駭人的事,屈雲嚇得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急忙拿眼四顧,慕容焉急忙喝道:“不可驚惶!”但話出口時,為時已晚,那屈雲這一看,立刻弄了一眼的雪沫,登時再睜不開,急忙以手揉眼,就在此刻,慕容焉那眼縫之中突然見白雪中似乎一閃,之後依然是什麽也看不到。但就是這常人無法捕捉的一動,慕容焉手中陡然響起了一陣龍吟之聲,白茫茫中但見一道青朦朦的光華快捷無比,森寒閃掣,劍氣如同一條匹練,嘶風出鞘,劍尖一顫,嗡地輕響一聲,倏地在屈雲身前灑出一輪光華,但見雪中突然血光迸現,一道紅花猛然在屈雲胸前飛濺而出,與此同時但聞一聲慘嗥,雪地上“砰!”地一聲雪花四濺,一個重重的身體栽倒雪中,不一刻那血將四周的白雪及它自己白毛染紅,露出了一個龐大的身體,但它的腹上卻多了個血洞,慕容焉一劍洞穿的血洞。

所有的事發生得是那麽突然,待到屈雲睜眼,那雪狼已經倒下了。他感激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當下有些氣惱地看地上的畜牲,如今一看也不禁一陣後怕,這東西實在很大,狼牙森森,口舌很大,剛才這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不死也會殘廢。慕容焉看他握劍悚然驚醒,急忙喊他將那術猛包紮一番,問了其他的人,那術孟昏迷地向北一指,腦中暈眩,眼前倏地一黑,旋即又人事不省了。當下兩兄弟一起提劍向北,那屈雲這次大顯神勇,一口氣殺了三隻雪狼,慕容焉也殺了兩隻,結果找到了四個活口,其他的都已被雪狼裹腹,遭了狼吻。當下兩人搜遍坳中,見再無雪狼,便背拖著眾人一道出了碧血坳,迎麵正碰見慕容幹虞、獵原等一大幫近百個人拿著弓箭彎刀急匆匆地趕來,眾人一見,都不禁愕然一驚,上去一問,才知兩人殺了六隻雪狼,眼中紛紛露出訝異之光,意似不信地過了半晌,獵原方與眾人一道入坳,須臾坳內歡呼雷動,不久果然抬回了六隻巨大的雪狼,這下頓時將前來的百號人都驚呆了,過了很久才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那群少年更是將屈雲和慕容焉圍住,拉住不放。這是他們二人第一次拔劍,但長久的韜光養晦,如今一朝厚積薄法,殺狼如拾草芥一般,這件事也讓他們了解了‘太微劍法’的博大精深。

慕容幹虞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撫衿太息、攬涕北望……國家雖衰,但慕容氏已複有人。老人知道,乞郢甚至整個慕容的振作開始了。良久,他命人好生安葬死者,並讓獵原立刻抬傷者回部療傷。部中眾人轟然應了一聲,抬著六匹雪狼回去了不說。這件事之後,慕容焉與屈雲成了部中的新勇士,拓卑等一幹少年們都纏著他們學劍,慕容焉無奈,隻好教了些簡單的讓他們強身健體,時隔不久,燕代萬裏冰融雪消,草原上又恢複了微風和煦,碧樹含煙,匆遽之間,百禽鳴囀,時已春深。

經過上次一役,屈雲與慕容焉益加用功了。

這日,兩人拆招過了一個時辰,慕容焉漸感體力不支,屈雲也累得不輕,慕容焉力氣雖不如他,但用招精妙絕倫,常有出奇之招,令屈雲防不勝防,他雖是力大,卻總覺的著力虛泛,打到最後,一招‘海月燎天’一劍自下斜斬而上,慕容焉維持不住,猛地退後兩步,一不小心正踩一塊滑石,頓時一交跌了個仰麵朝天,長劍脫手飛出老遠。正在此時,搗蛋鬼慕容岱正拿了獐肉和一袋埃拉酒來到鬆居,她身後跟著一頭溫順的小鹿,這時早瞧了個正準,忙上前將慕容焉扶了起來,一麵拿眼狠狠瞪了屈雲一眼,埋怨地嘟起小嘴道:“屈雲,你怎麽了,這麽欺負大雁,你明知道他力氣小麽!”

哪知屈雲和慕容焉看了她一眼,相視而笑。屈雲上前,伸掌將慕容焉拉了起來,把臂看著慕容岱直笑,任慕容岱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兩個人倒把她給撂在了一旁,頓時心中大氣,沒好氣瞪了兩人一眼,將手中的酒肉使勁地丟給兩人,皺著鼻子道:“你們兩個可真是忘恩負義,如今知道回過頭來一起欺負我了,哼!”說著狠推了慕容焉一把,一下將他推倒地上,撇著嘴道:“你這隻大雁最沒心沒肺,我幫著你,你卻站在屈雲那邊,你好啊!”

一言未畢,早惹得屈雲一陣大笑。慕容岱看屈雲笑得得意,突然拿腳使勁踩了他一下,屈雲本武功大有提高,卻不料終究躲不過她的一踩,頓時抱退跌倒地上。慕容焉這時瞪大了眼睛,喜愛地把那頭小鹿抱了過來,發現它長得很可愛,非常溫順怕人,這時被慕容焉一抱,頓時呦呦叫了幾聲,這叫聲頓時把屈雲也拽了過去,兩個人扔了長劍,圍著那小鹿如小孩一般直瞪眼睛,溫柔地逗它,卻早把那慕容岱晾在一邊沒人理,氣得慕容岱一跺腳,跑過來將那小鹿搶抱過去,不讓兩人碰,抿抿小嘴,道:“這是我的小鹿,不準你們碰它。它的父母死了,我爹看它可憐才帶回來養,我不準你們欺負它!”

屈雲道:“我們沒有欺負它,我看最有可能欺負它的人就是你了。”

慕容岱氣得眼睛直翻,屈雲急忙避開,卻弄得慕容焉忍俊不禁。

慕容岱象抱個寶貝一樣將小鹿攬在懷裏,圓睜杏眼,喝道:“可惡,傻大雁,白頭翁,笑什麽笑,你們不要以為這草原上隻有你們是英雄,剛才我來的時候,剛好那個活羅又來鬧事,被白馬裘丹給打得屁滾尿流,活羅臨走時還向白馬裘丹發出挑戰,說他要請他的師父卓鳶在一個月後和白馬裘丹在碧雪坳決鬥,不見不散,這可比你們殺幾個狼厲害吧!”

慕容焉與屈雲聞言俱是一驚,屈雲道:“白馬裘丹不是去西域了麽?”

慕容岱一副天下皆知的模樣,嗤道:“白馬裘丹是草原上的遊俠,他去西域就不能回來了麽?!他那匹白馬可是一匹龍馬,日行千力,連這都不知道,孤陋寡聞!”

屈雲神情猛然一震,急忙轉向慕容焉。慕容焉看他如此驚悚,已經猜到他心急報仇,又怕卓鳶被白馬裘丹殺了,自己沒有了機會,當下輕輕拍他肩膀,道:“不用著急,這件事還有一個月,我們先把事情問清再說!”

屈雲無奈地點了點頭,當下兩人又問了這日白馬裘丹與活羅比武的事。原來,他打敗了活羅之後,接受了些部人的酒肉,策馬就走了。臨行說一個月後必會到碧雪坳赴約。草原上的人都知此人是個磊落的大俠,所以都抱了很大的希望。草原上的人都說,他手中一柄雁翎刀,不知比丹莫高出多少倍,五十裏秀的人都認定了他必贏無疑。

慕容岱說了此事,本來是要氣氣慕容焉兩人,但如今見他們鬱鬱寡歡,憂心忡忡,不覺有些後悔。慕容焉看屈雲形容晦暗、精神陰鬱,當下拉了慕容岱回到部中,將白馬裘丹與活羅比試的情形仔細打聽一回,急忙興衝衝地折了回來,道:“屈雲,你不用擔心,一個月後,白馬裘丹未必能贏得了卓鳶……”

不待慕容焉說完,一直落寞的屈雲精神一振,忍不住心中訝異,詫聲問道:“大焉,你這話怎麽說,部中老少不是都說一個月後他一定能擊敗卓鳶麽?”

慕容焉道:“不然。我剛才在部中打聽,聽說今日白馬裘丹和活羅打了三十多招才贏了他……”

屈雲不解地道:“那又如何?”

慕容焉喃喃地道:“三十多招,也就是說今日他勝活羅贏得很勉強,你以為一個幾乎和活羅戰成平手的人,能打敗他的師父麽?”

屈雲聞言,恍然大悟,頓時笑逐顏開地抓住慕容焉,有些顫抖地道:“慕容焉,你……你沒騙我?”

慕容焉麵色一莊,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一個月後,到時那白馬裘丹若是輸了,我們再向卓鳶挑戰不遲。”

屈雲頓時大大放心,手裏撫摸著那柄長劍,眉鋒微微一皺,臉色轉沉,眸現殺機。他幾乎能想象得到卓鳶慘敗的情形,快意地微微一笑。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加緊練功,為了提高實戰實力,兩人日日對攻拆招,而且是真刀實劍,毫不留情。這情形常嚇了慕容岱臉色蒼白,在旁邊一個勁地喊他們住手,但兩人恍若未聞,直氣得她頓足瞪眼,咬碎貝齒地幾乎掉淚。但幾日後,有一次她來找慕容焉二人時,竟然不喊不叫,甚至一句話也沒說,這回慕容焉與屈雲倒是一驚,竟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上前一問,那慕容岱竟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弄得兩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大眼瞪小眼地傻了眼。

慕容岱萬般委曲地痛哭,道:“我的小鹿不見了,昨天還和我來這裏,一定是你們吃掉了!”

兩人聞言,果然發現今日那頭溫順的小鹿沒有出現,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又被她賴定了是他們吃了它,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上來安慰,但這一來,那慕容岱以為他們心中有愧,更加認定了是他們下了黑手,死活要他們陪一隻一模一樣的給自己,慕容焉與屈雲頭都大了,相互使個眼色,說陪著她出去尋找。慕容岱聞言頓時破涕為笑,皺起鼻子,認真地道:“真的麽?”

兩人都怕了她,隻想領著她出去轉上一圈,讓她不哭就好。哪知慕容岱似乎看出了他們不懷好意,這下可把慕容岱氣壞了,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掃了兩人一眼,突然覺得他們似是有意孤立自己,眼圈倏然一紅就要開哭,這下可更嚇了兩人一跳,五十裏秀幾乎沒人不知道她一旦哭起來,就算部中所有的父執們排對都勸不住。兩人看她越發認真,竟都不敢去惹她這個馬蜂窩,一起悶著不吭聲。當下三人出了鬆居,那屈雲裝模作樣地四處察看,慕容焉也很認真起來。慕容岱本來是準備要哭一回的,但兩人的模樣又令她也不禁突然笑了起來,強裝著還要生氣,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反倒一副要哭要笑的模樣,自己首先憋不住笑了起來。

屈雲看了她的怪模樣,不禁大笑。三人一路穿過幾片疏林草原,最後進如了一片荒僻靜謐的密林,屈雲與慕容焉本要退出來,但這時的慕容岱反而好奇大起,拉著他們去玩,幾人轉了半晌,這刻林愈加密了,行起來非常困難,半晌,那林子突然變得很疏散,三人神氣為之一寬,卻聽到了陣淙淙的水聲。

慕容岱歡呼雀躍地道:“咦,這裏竟然有水,我們快去看看。”言畢率先向那水聲來處奔去。屈雲兩人當下也跟著她行了片刻,眼前頓時一亮,原來前麵出現了一曲清溪,沿溪兩岸生了很多文竹和五顏六色的野花,那泉水非常清澈。這林子四周林木密密匝匝很難進入,中間卻非常寬敞平坦,草地上落了不少的幹燥的大葉,竟比慕容焉的鬆居還好,就差個木屋了。

慕容岱正在高興,林中溪水上遊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嗥以及一陣兵器交擊之聲,慕容焉與屈雲愕然一驚,立刻提劍急追上去,三人轉過碧水曲折之處,但見前麵一片空曠草地竟赫然正有幾個人相互攻殺,不禁暗自愕然,神情猛然一震,矚目一看,其中有五個裝束一致,顯然是一夥的,他們頭帶平巾幘,身穿黃衫大口褲褶,外罩銀裝兩襠甲,手裏提著長劍彎刀,一看便知是段國的武士,這刻正和一個頭帶卷籠冠,身穿紅裘,手提雁翎鋼刀的中年人撕殺,這中年人年紀約有三十七八,闊麵寬頤,五官端正,渾身散發這一股掩飾不住的凜然正氣。這時,地上已經有一具段國武士的屍體,胸前被一刀洞穿,不問可知,方才的慘嗥聲一定是他發出的。

“白馬裘丹?!”目容岱雖然乍嚇一跳,但還是覷然一驚。

“他就是白馬裘丹?”屈雲心中不由暗暗一震,雙目警戒地仔細打量起他用刀手法來。

慕容岱指著幾丈外一個簡單的帳篷上拴著的白馬,道:“你們看,那就是他的白馬,我認得……”哪知一言及此,突然臉色泛灰,驚惶莫名。慕容焉與屈雲向那邊一看,但見那帳篷前支起了一堆木火,上麵放了一個烤肉的架子,那架子上穿著一隻小鹿,旁邊還放了一張鹿皮,三人一看,立刻認出了那小鹿正是慕容岱的那隻,如今卻已經被烤熟了,下麵的火堆冒著青煙,顯然這小鹿是白馬裘丹殺的,而且一定是鹿肉剛剛靠好還來不及吃,就和六個段國武士打了起來。

慕容岱“啊”地一聲大叫,急忙跑過去,跪在地上抱著那鹿皮大哭。屈雲與慕容焉心中頓時一驚,轉看場中,這時那六人雖然都看到了三人,但因為是生死關頭,雙方都顧不得理會許多。白馬裘丹雖然以一敵多,但看起來倒不象是他被人圍攻,反而是他在纏著那五個段國武士不放。此人刀猛力沉,刀法嫻熟,嘴角噙著一絲不屑的笑容,寒芒連閃,刀光如同一條匹練,罩住五人,招招奪命,式式追魂,慘烈至極。那五個武士早嚇得無意再拚,但因為一時脫不出此人刀光,隻好死命掙紮,結果雙方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不過十招,白馬裘丹突然大喝一聲,湧身急攻猛撲,一片刀光將那五人衝得四散,緊接著兩聲慘叫,又有兩個武士狂噴鮮血,砰然倒地,其中一個人頭被飛拋出幾丈以外的清溪中,頓時染紅了一片。

慕容焉見狀,頓時麵色大變,心頭猛震,急忙疾喊了一聲“住手!”,白馬裘丹聽得清楚,卻恍若未聞,依然泛起一片青朦朦的刀光,斷喝一聲,宛如神龍騰霄,淩空而起,當頭灑下一片淩厲的刀光,但聞當當地數連響,火花迸濺,緊接著那紅影倏地從三個武士中“嗖!”地穿過,人過刀收,身後卻“砰!砰!砰!”三聲暴響,三個武士兵器棄地,喉間如暴了的氣泡一般,砰然疾噴出三道血霧,口中咯咯地怪響,捂和著喉嚨伏地而死。

六條人命,六個武士,轉眼間都死在此地——慕容焉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了。

白馬裘丹毫不為意那六條人命,轉看幾個少年,臉上掠過一抹困惑之色,但當他看到了慕容岱,眼睛陡然一亮,釋然一笑地鬆了口氣,顯然他認出了慕容岱,因為他在乞郢見過她。

白馬裘丹道:“你們是乞郢部的,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這時,慕容岱早被剛才的殺戮嚇的臉色慘變,這刻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小鹿。慕容焉望著那六具屍體,身形倏地顫抖,心中一陣刺痛,依然恭敬地上前一抱拳,道:“前輩是白馬裘丹麽,剛才……剛才為什麽要殺了他們,你在這裏殺了段國人,會讓我們部中死很多人的……”

白馬裘丹沒想到這少年一開口就沒大沒小地教訓前輩,望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在其中一個屍體上抹淨了刀上的血跡,道:“小娃兒,你可知道你在跟誰說話?我若是不殺了他們,乞郢還不是要死很多人!這些人都是你們慕容的強仇大敵,我替你們殺了他們,有什麽奇怪!”

慕容焉聞言心中一凜,剛平定未久的心清,立即又起波瀾。這時,慕容岱似乎悚然驚醒,驟然想起自己的小鹿,上前理直氣壯地質問道:“你……你為什麽殺了我的小鹿?”

白馬裘丹先是一怔,繼而仰天大笑,道:“你們也看到了,我人都能殺,難道還不能殺一隻鹿麽,況且我也不知道它是岱兒小姐養的,願不得我,你們現在最好替我把這幾具屍體埋了。否則,段國人發現了,一定會對你們乞郢不客氣的,但我不可能時時都在這裏保護你們!”言畢,拍手笑了笑,逕自到了那帳篷旁的火堆旁,連手也不洗,撕了塊鹿肉就吃了起來,看他的樣子象是餓壞了。

屈雲三人想不到這人殺完了人竟然象沒事人一樣,拿了東西就吃,不禁體內髒腑,翻騰欲嘔。慕容岱一雙眼睛隻瞪著他,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慕容焉卻知道此人說得不錯,皺了皺眉,急忙拉了屈雲一起,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六個段國武士的屍體找全埋了。三人回來後,白馬裘丹剛好吃完了鹿肉,在那溪水中掬飲幾口,仰天伸伸懶腰,轉謂三人道:“難得你門三個及時趕來,為了應付下個月的決戰,你們三個就在這裏暫時住下,幫我洗馬做飯,怎麽說我這次比試也是為了你們乞郢,你們不會不答應吧?”

三人聞言愕然一驚,相互看了一眼,不知所措。

白馬裘丹哎了一聲,道:“你們外族人就是不如我們漢人幹淨利索,完全不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別的不說,下個月我要是輸了,你們乞郢恐怕都要跟著陪葬,要走要留你們自己選,我絕不會攔你們。”

慕容焉和屈雲都無所謂,但這時慕容岱已經是個黃花少女了,自然不好在此多待。但慕容岱卻第一個答應了,她心裏其實恨死了這個人,就是要留下來看他如何被卓鳶打敗——真是個奇怪、倔強的少女。慕容焉卻不以為然地道:“前輩你這話就不對了,我們雖然不是漢族,但夜光之珠,不必出於盟津之河。想當年大禹生於東夷,文王生於西羌,又怎麽知我們不如晉國人!”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倒是讓白馬裘丹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欣賞地道:“小子,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會有你這種人才,難得!難得!”言畢,不再理會,逕自轉回帳篷休息了。當天,三人怕他再隨便殺人,又因為他是丹莫叔叔的授業恩師,屢次對乞郢有恩,就在此地林溪伐木搭了座小屋,在此住下。其間,這白馬裘丹果然日日打坐並演練刀法,他練刀的時候從來不讓三人在旁邊觀看,似是頗為自秘武功,每到吃飯時便會講些自己的事,幾日下來,三人已知道了他在中原很有名,聽說是穹穀的主人、江湖人稱穹廬主人。當今中原芒碭山有一大宗派,名叫梯虛劍派。此宗乃是中原大宗,向來一清修為主,宗主名叫梁行一,江湖人都叫他‘太霞真隱’。這個名號乃是說他的學識淵博,武功修為如芒碭之高遠無極的雲緲曉霞,令人高山仰止,江湖中人更將他淩駕於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劍之上,喻為劍中真宰。

至於天下的十三柄劍,乃是十三個劍中的絕頂高手,他們乃是自從一百多年一前的劍祖彭化真故去之後,在當今世上崛起的十三位高人,二十年前在中原首創了‘百宗論劍’這一武林盛事,如今已成慣例,每四年一次。這時天下列國紛爭,門派林立,光是中原就有百餘宗,可謂百宗爭鳴,武林盛極一時。但自第一次‘百宗論劍’以後,十三柄劍各自隱退,不複一聚。而自此沒次百宗論劍,都會選出劍術中的十三個魁宗,以紀念隱於煙霞的十三位高人,稱位‘十三劍宗’。

話休絮煩,卻說梁行一六十有二歲時,座下弟子如雲,但真正能得到他親自傳授衣缽的,卻隻有十二名弟子。他們包括大師兄‘慎獨’江中客,二弟子‘幽獨’陳逝川和他們的師妹,名震天下的絕色美女西門水如,還有一個最後入門的弟子顧雲趾。另外的八名弟子名為嫡傳,其實是由江中客和劉逝川傳功。這慎獨、幽獨替師傳功久了,竟然有了登上宗主的念頭,一日夜裏聯手殺了他們的師父,江湖各大宗派聽到此事,紛紛出來替死者找回公道,而白馬裘丹就是其中之一,結果他被‘幽獨’陳逝川一路追殺,才逃到此地。

屈雲與慕容岱聽得入了神,但慕容焉卻清醒得很,他從這白馬裘丹的言行舉止中,總覺得不太一致,所以對他的話半信半疑,有所保留。畢竟,這隻是他的一麵之辭,無憑無據,實在不足采信。兩日後的一件事更讓他堅定了這一點,這一天,屈雲剛好逮到一隻雄雉,慕容岱正要按白馬裘丹平日的要求準備飯食,但白馬裘丹卻突然起了‘好生’之念,不讓她殺了,卻自己做了個木籠,將雄雉放進去拴住,大敞籠口放在林中。原先三人還以為他有意養著,但第二天夜裏,三人正睡間,突然聽到一陣撲棱棱的聲音,急忙出去一看,見白馬裘丹已將籠口落下,裏麵卻多了一隻雉雞,三人都很奇怪。

白馬裘丹笑著拿了兩隻雉殺了烤了吃,一麵自豪地解釋道:“先前我放進去的是隻雄雉,我開著籠口讓他引來了雌雉**,趁機輕易地逮住,所以不就有兩隻雉吃了嗎?”言畢,得意地哈哈大笑,弄得三人一陣嘔吐,心裏卻暗驚這人心腸歹毒。慕容岱實在忍受不了,當夜便嚷著第二天就離開這個鬼地方,不再伺候這個乞郢的大恩人。屈雲與慕容焉商量一回,當也覺得此人實在外正內惡,當下他們打定了主意天亮就走。哪知,第二天他們起來不久,白馬裘丹本來正在打坐,不知為何突然大汗淋漓,發瘋了一般暴跳而起,提著雁翎刀四處亂揮,形狀駭人。慕容岱嚇得麵如土色,還以為他瘋了,但慕容焉和屈雲卻知道,他可能練功出了問題,顯然是心鏡不淨的緣故。

白馬裘丹一直揮舞半晌,最後突然看見了隱藏的慕容岱,眼中**光大勝,正要撲過來,但終於精疲力竭,一頭倒在了地上。慕容岱駭得渾身發抖,拉著慕容焉要馬上離開,但慕容焉卻不忍棄他不管,因為此人畢竟是為了乞郢的事才會如此的,主張等他醒了再走,屈雲也點頭同意。當下三人一起動手,為他準備了些吃的,一直等了幾個時辰,白馬裘丹才悠悠轉醒,但精神好象很差,連站也站不起來。三個少年本就心底仁厚,實在不忍讓他餓死,就打算多留一天。當晚,三人一麵熬了一鍋湯,一麵聚在一旁商量,那一直躺在火堆旁的白馬裘丹卻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陰狠的光芒,嘴角噙著一絲陰殘的笑意,趁三人不注意在那湯中放了幾隻色彩斑爛的蘑菇,待三人轉身,又急忙躺下,故作呻吟。

湯好後,慕容岱為他們每人盛一竹筒,自己也取了一筒要喝,白馬裘丹卻突然道:“岱姑娘,能不能請你到那邊溪邊替我打些水洗洗手臉,不然的話,我是吃不下去的。”

慕容岱無奈,隻好瞪了他一眼,暗怨懶人事多,有些不痛快地取水去了。回來時,屈雲與慕容焉已經喝完,而那湯鍋卻不小心被白馬裘丹弄翻了,結果害得他本人與慕容岱都沒得吃——當然,這都是這位大俠的精心策劃。當晚,慕容岱隻好空腹睡覺,但到了後半夜,林中斜月空庭,蟲聲唧唧,幽夜之中突見一道紅色人影,一閃掠到了三人木棚中。此人眼光灼灼,稍一打量,但見屈雲與慕容焉睡在西麵,東麵卻正是慕容岱,透過幽夜的逸光,但見她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雖然尚是少女,卻已經掩飾不住魅力不凡,臉上頓時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流露出激動異常的表情突然走向了她。就在此時,西麵突然“鏘!鏘!”兩聲長劍出鞘的聲音,兩道寒光突然攔在了他的麵前,地上的慕容岱也陡地站了起來。

這人被著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得精神凜然,難以置信地望著這三個少年,道:“你們……你們不是……”

慕容焉冷冷一笑,道:“不是什麽?是不是你以為我們喝了你的毒菇湯,是麽?”

“什麽,你們沒有喝,但我明明看見你們喝了……”這人激動、驚惶地道。

屈雲冷峻地望了他一眼,道:“白馬裘丹,你太自以為是了,草原上還沒有一個人能算計到我聰明絕倫的慕容焉兄弟的,你這些雕蟲小計實在不足掛齒,但沒想到你這麽歹毒,什麽狗屁大俠,我呸……”

這人果然不是別人,正是白馬裘丹。他不待屈雲說完,突然仰天大笑,臉上帶著濃濃的不屑,象是看槁木一樣望了那兩柄長劍一眼,搖了搖頭道:“是又怎麽樣,難道我還會怕你們三個乳嗅未幹的少年,這兩柄劍對於高手來說,不但救不了你的命,反而會讓你們無妄送命,死得更快!”

慕容岱雖說有屈雲和慕容焉保護,但麵對這麽一個有名的人,難免精神緊張,哆嗦地道:“你……你可不要小看他們,他們可是殺了雪狼的英雄,你……你最好趕緊逃走吧?”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近乎哀求,但這反而讓白馬裘丹更家肆無忌憚,嘿嘿冷笑。

“區區幾匹野獸,有弓箭三歲小孩也能殺,能殺人的才是高手,岱兒小姐,你以為我會放你們走麽?”白馬裘丹陰鷙地注視著她,得意地道。

慕容焉卻心致淡遠,神清意爽,冷靜如淵停嶽峙地道:“白馬裘丹,就算我們死,你也要我們死得明白,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殺我們?”

白馬裘丹眼中神光湛然,那本來正義凜然的麵容倏地桀驁凶殘,目中閃射詭異寒芒,道:“很簡單,因為我的功力沒有恢複,更沒有把握能殺了卓鳶,所以我必須離開此地,但你們卻知道了我的行蹤、我的過去,所以,你們今天都必須死……”一言及此,他那表麵大義凜然的麵上閃過一絲不值一提的表情,雙眼**邪地轉想了慕容岱,忽焉又冠冕堂皇地道:“慕容幹虞老而無能,想不到他的女兒卻目若懸珠,齒如編貝,但我不會殺了你,我要留著你陪我闖**江湖,我為乞郢做了這麽多的事,要他一個女兒應該不算過分吧?”一言甫畢,似乎那慕容岱已是他繳中之物,狂作大笑。

慕容岱雖然還有些不懂他這些話的含義,但也不禁勃然大怒,瞪著他道:“你……你這個壞人,你殺了我的鹿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慕容焉沉靜如水,一雙靈眸望得白馬裘丹不禁一怔,此人繼而大怒道:“無知小兒你看什麽,我本來看你聰明絕頂,還有打算收你為徒,但你太不知自愛,今日我第一個要殺了你!”

慕容焉忽然仰天大笑,道:“白馬裘丹,你未免太好為人師了。你答應了幫助乞郢,但卻中途撒手不管,是為不信,如此乞郢勢必大難臨頭,將有很多人為你一句不能兌現的話而死,是你為不仁;助人取利,是為不義;以堂堂大俠之名謀算三個後輩,是為無德;而你犯的一個最大的錯誤是你今天錯誤地估計了對手,是為不智。象你這樣一個不知廉恥,沒有仁義禮智信的卑鄙小人,還敢口出狂言,以為人師,你難道一點也不羞恥麽!”

這番話實在淩厲得很,罵得那白馬裘丹狗血淋頭,又惱又驚,立時勃然大怒。突然就要動手,慕容焉卻冷冷地退到了一邊,屈雲移步擋在了他的前麵,冷冷地道:“匹夫,我不會占你的便宜,去取你的刀過來!”

白馬裘丹本要立刻上去扭斷兩人的脖子,但屈雲渾身陡然散發出的那股氣魄,慕容焉的沉著冷靜、智深勇沉著實令他一驚,當下果真冷哼一聲,快速地取了雁翎刀來,四人到了帳篷外的月光下,慕容焉挾劍靜靜地戰在一旁陪著慕容岱,屈雲向白馬裘丹冷冷一顧,一言不發。

白馬裘丹今日在這兩個少年麵前丟盡了人,早已殺心狂熾。這時不顧自己的前輩身份,大喝一聲揮刀迎上,灑下一輪刀光,直取屈雲頭顱。屈雲也自斷喝一聲,揮劍迎上,幾人耳中但聞一聲驚鳴,一道火光倏地一閃,屈雲退了三步,白馬裘丹卻隻退了一步,但饒是如此,白馬裘丹也嚇了一跳,他實在想不出這少年不懂內功,如何竟能與自己一拚。但轉念一想,草原上的人大多力大如牛,但靈巧不足,自己隻要用靈巧的刀法,取他的性命自然如探囊取物了。

一念及此,他不敢怠慢,疾如星火般旋轉半身,突然斜掠到屈雲左側,一刀四式點、提、削、回,一輪灑下,穩中有變,輕靈不凡。他自信這一招就能殺了對手,一時間屈雲的形勢大顯危殆。但就在此時,屈雲手中長劍舉到首定,穩定身形絲毫不動地灑下,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錐形的防護劍幕,但見那白馬裘丹的四式刀法瞬間變成了點點閃爍的火星,頓時全無作用。也正是這一招,令這個偽君子猛然沁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小覷屈雲了,因為方才這一劍的精妙程度,是他這個所謂的大俠也想象不到的。

當下他施展出渾身解數,繞著屈雲狂攻不止,屈雲卻象舉手投足一樣,揮灑自如,他的身形始終立在原地,淵停嶽峙一動不動,靠得全是精妙絕倫的劍術,但他卻始終隻守不攻,因為他在按照慕容焉的囑咐,拿此人試招,以為將來的劍決做準備。這下可樂壞了慕容岱,方才她還很害怕,但如今卻連連拍手叫好,指指點點,驚奇地瞪大了眼睛。一直到了五十招上,那白馬裘丹已經江郎才盡,大漢淋漓地氣喘力拙了。此時他所有的殺著都已用盡,直驚駭得青筋凸起,頭上不覺綻出黃豆般汗珠。又過了幾招,此人臉色泛灰,驚惶震駭地尋求脫身之計,這時聽那慕容岱指點談笑,沒由得心中怒火陡地上衝,兩眼厲芒倏然斂去,陰騖詭猾地猛然棄了屈雲,陡地攻向慕容焉,希望他一還手,自己便趁機劫了慕容岱,縱身就走。

但他太低估慕容焉了,而且這一點慕容焉已經警告過他了。

白馬裘丹疾掠過來,刀光霍霍揚起一輪青朦朦的光華,刹那之間,但見刀光閃掣,寒影漫空,把個慕容焉緊緊罩住,他本要趁機去劫慕容岱的,但卻突然發現那慕容焉手中長劍如雲如霧,飄緲而出,頓時將他的長刀反纏了住,他的劍術比那屈雲精妙更多,也更詭異變化許多,他的力氣雖然沒有屈雲大,但方才屈雲用過的招數到了他的手裏,突然精妙莫測,稍不留神就會死於非命,更別說抽身挾人了。白馬裘丹心中驚駭,用盡了好大的力氣才堪堪脫出身形,對麵的屈雲突然卷起一片光華,如決江河,沛然從他身邊而過,白馬裘丹連對方什麽招數都沒看清,手中雁翎刀已連綿地響橫一線,待那屈雲倏地閃過,但覺右臂突然一陣錐心劇痛,失重地一載,幾乎當場撲地,再看自己的右臂,竟然握著那柄雁翎刀自肘被屈雲一劍斬下,旋轉著快速飛拋,破風飛到了幾丈開外。

白馬裘丹“啊!”地一聲淒厲的慘叫,砰地倒在地上,雙目火赤,目眥欲裂地瞪著這兩個少年,惡毒、憤怒、難以置信、恐懼,嫉妒,他臉色臉色刹那數變,一陣紅、一陣白的,最後轉而鐵青,忍了忍滿腔怒火殺機,恐懼地望著他們,大聲地嘶喊著:“不可能,這不可能,沒理由的——”但不待三人理會,他突然精神大頹,繼而痛苦地掉下了一串眼淚,爬過去揀起自己的手臂,放聲大哭。

慕容焉三人沒有想到此人如此沒有骨氣,屈雲早不屑一顧地冷冷一哼,長劍收回匣中,道:“我慕容焉兄弟早警告過你,但你自己還是選擇了拔刀,怨得了誰。男子漢大丈夫斷頭尚且不傲然無懼,斷了一條手臂竟然如此涕哭,實在令人齒冷。”

慕容焉掃了他一眼,道:“他在草原上殺人太多,沒了此臂就等於必死無疑……”哪知他話猶未畢,那慕容岱早跑過去,將那匹白馬解來韁繩放跑了,這個少女實在聰明得很,她聽了慕容焉的話,生怕他的馬快,再騎著跑了,但這一來,那白馬裘丹目中怒光暴射,麵上流露出激怒異常的表情瞪著慕容岱,頓時把她嚇得急忙躲到屈雲兩人背後。

白馬裘丹麵孔漲得赤裏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望著屈雲二人,怨毒地幾近大吼地道:“告訴我,這……這是什麽劍法,告訴我!”

屈雲道:“什麽劍法你用不著知道,但我剛才在出劍時一共露了十二處破綻……”

慕容焉也收劍道:“但可惜他隻捕捉到了三處,而且傾盡全力也沒能突破。”

白馬裘丹聞言,眼射凶光,臉色難看,因為這時他回想起來,甚至那所謂的三處破綻,他竟然絲毫沒有發現,可想而知,當時他能捕捉住,也是純屬偶然。他既驚且怒,過了許久,突然仰天大笑,直笑得頭上青筋凸起,猙獰地道:“哈哈哈哈!如今我不能用刀了,我看一個月後誰去碧雪坳和卓鳶決都,哈哈哈哈……”

慕容岱聽得好笑,從慕容焉背後出來,道:“喂,你這個人真是急瘋了,他們兩個既然能打敗你,難道還用得著你這個獨臂大俠上陣麽,真是好笑!”

白馬裘丹聞言陡地一震,他確實恨糊塗了,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沒想到,不禁愕然一怔,突然又狂笑道:“難道卓鳶會相信幾個乳嗅未幹的黃毛小子麽,你們太天真了……”哪知不待他說完,屈雲手中長劍電出,嘶地收回,白馬裘丹的斷手和那手中的雁翎刀卻已被刺了回來,攫在手中,道:“有了它,卓鳶能不信麽?”一言及此,他冷笑一聲,慕容焉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道:“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你一生殺人無數,能走出燕國再想害人之計不遲!”

慕容焉三人走了,隻留下白馬裘丹一個,望著他們的背影,狂呼而止……

※※※

幾日後,慕容焉與屈雲打敗白馬裘丹的事傳遍了五十裏秀,獵原與慕容幹虞聞言大驚,大加責怨地跌足長歎,都道他們惹下大禍,如今白馬裘丹勢必不能在半個月後出戰卓鳶,五十裏秀怕是將有大難了。

慕容岱早氣眾人糊塗,慕容焉與屈雲既然能戰勝裘丹,自然比這個偽君子更有希望獲勝了。當下他說了白馬裘丹的惡行,眾人紛紛怔了許久,這些事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三個孩子都是眾人看著長大,向不說謊,而且此事更無說謊的必要。但慕容幹虞還是難以置信他們兩個少年如何能打敗草原上大名鼎鼎的白馬裘丹,直到屈雲拿出了白馬裘丹的斷手長刀,眾人方信以為真,不禁大聲歡呼,奔走相告,部中的老少紛紛拿出埃拉酒和鹿肉跑到屈雲家中獻給勇士,躺在兵榻上奄奄一息的老英雄屈蒙淚濕枕榻,一手拉住屈雲,一手拉住慕容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他的眼光和部中的老少、慕容幹虞的一模一樣,是激動、高興、揚眉吐氣的表情。當獵原、慕容幹虞說到半個月後的決鬥時,眾人不免擔心,屈雲卻拉住他父親的手,恭敬向是說與屈蒙,又說與眾人一般,莊肅地道:“爹,我會當著兩國人的麵,砍下他的人頭,為你和丹莫叔叔報仇。”

他的話雖然沒有大聲激揚,但低沉之中透深深的自信,有股讓人一聽便非深信不可的力量,一時間屋內轟然……

※※※

半個月後的第一天,天光近巳牌十分。

淡淡的薄霧山嵐隨風飄**,碧雪坳南的一片平坦的場地上,乞郢部的老老少少人頭濟濟,聚了一片,慕容幹虞、獵原與部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們都焦急地聚在一處,一邊為兩個少年擔心,一麵翹首北望,不安地等待著那個卓鳶狼主的到來。慕容素來對段國忌憚三分,連慕容的國君慕容廆都對段國年年納貢。至於乞郢,即便是在丹莫和屈蒙兩個都在時,也沒敢正式向黃藤下過戰書,但如今的兩個少年卻做到了——這是乞郢人第一次向段國挑戰。這點既令部中長老高興,又對這場比試憂心忡忡。

倒是慕容焉與屈雲二人,隻靜靜地坐著閉目養神,對外界的嘈雜置之不理,似乎完全沒將這場比試放在眼裏,這一點令全部的年輕人既擔心又羨慕,隻有那些老輩人,暗暗搖頭歎惜,平素對慕容焉有偏見的部人們,如今無不佩服這個堅強的孩子,草原上喝埃拉酒長大的漢子最重的就是這種舍生忘死的男人,而慕容焉正在成為這種男人。在乞郢部小一輩中,屈雲是最出色的勇士,但慕容焉卻不是,部中比他強的男孩子不少,但這時卻隻有他和屈雲敢拔劍出來。一想到兩個大孩子比草原上的第一遊俠白馬裘丹還強,慕容幹虞既是高興,又為他們擔了十分的心。

時光一點點地過去,眼看將近巳、午之交,但那卓鳶卻還沒影子,以他陰險恨毒的性格,絕對不會害怕而違約,莫不是不屑與白馬裘丹比試?若果真如此,今日的比劍豈不更是一場恥辱。到了這份兒,慕容幹虞與獵原真的開始擔心起來了。

正在此時,南麵突然傳來了術孟的喊聲,部中老少紛紛回頭看時,發現他扶著拐杖,正領著兩人抬著一副竹榻過來,眾人一看,榻上麵正是部中臥病的老勇士屈蒙。一看到是他,部中的老少紛紛圍了過來,慕容幹虞連忙趕過來,看他一見風便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涕汜橫流很是難受,頓時有不少人脫下衣服為他遮風。慕容幹虞長歎一聲,一麵令人去喊屈雲與慕容焉,一麵握住老勇士的手,不禁眼中一酸,強忍悲咽地道:“老兄弟,你……你這是何苦呢,我已喊了兩個小侄過來!”

屈蒙真的很辛苦,如今他幾乎不能成言,嘴唇哆嗦了半晌,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獵原眼中淚光潸然,急急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屈蒙看到了,吃力地點了點頭,這時屈雲與慕容焉匆匆趕了過來,屈雲忙蹲下身,眼中倏然凝了一泓清淚泫然難下,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喉嚨如噎住了一般,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屈蒙吃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輕為他拭了一回眼淚,象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又說不出來,試了幾回,頓時憋的他咳了幾聲,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屈雲連忙輕輕地為他順了順氣,咽道:“爹,你什麽都不要說了……”

但屈蒙依然抓住他的手不放,場中的長老們見狀都不禁戚然,紛紛將臉轉向一邊,不忍再看。慕容焉蹲下了身,輕輕地握住屈蒙的左手,一雙清澈的雙目望著他,深深地道:“屈蒙伯伯,我知道你想問我們有多大的勝算……”一言及此,那屈蒙果然吃力地點了點頭,慕容幹虞諸人無不驚異,卻聽慕容焉神色一動,抬目說道:“今日這場比試,一是我們以逸待勞,二是那頭狼肯定會犯輕敵之心,但更重要的是……”他看了屈雲一眼,神閑氣靜,智深勇沉地道:“屈雲和我都會奮力一拚,即便是不幸被殺,也不會折了伯伯你的威風……”一言及此,他轉向眾人,突然加大了聲音,以令人深信不疑的口吻道:“更不會折了慕容的威風!”

一席話出口,頓時打動了場中所有的人,眾人無不驚異於這個弱不禁風的孩子,一時眾人竟忘了喝彩,屈蒙頓時眼中倏然溢滿了淚水,一滴渾濁的淚珠從眼角劃落榻下。這種場麵,實在令人心酸不已,悴不忍見,四下早有不少人暗中垂淚,但慕容焉仍舊不動如山,但心間卻如被刀子刺了般痛。他並非故作不俗,實在是因為場下的氣憤悲鬱,士氣不佳,若他也隨了眾人唉聲歎氣,豈非氣氛大跌,這場劍還有什麽比頭?倒是老英雄屈蒙,望定了他,深為信服、吃力地點了點頭,緩緩將屈雲與他的手握到了一起,緊緊地抓住不放。慕容焉會意地點了點頭,和屈雲看了一眼,另一隻手也緊緊地握到了一起。屈蒙流著淚笑了,四下頓時傳來了一片希歎聲,部中的長老也紛紛將頭轉到一邊。

良久……

慕容焉輕拍了拍老英雄的手,拉了屈雲起來,慕容幹虞也令人將他抬到避風處,屈雲黯然半晌,慕容焉卻拉他盤膝蹲下養神,正在這時,突然聽到數聲驟極驚呼齊起。

“段國人來了!”

“卓鳶來了!”

眾人聞言,依然忍不住習慣性地神情猛震,霍地紛紛站了起來,向西北看,但見坳後先是緩緩飄來一片旗幟,不一刻功夫,旗幟升高,現出了一膘鐵騎,震得地皮直顫,浩浩****地緩緩行來,看起來起碼有一百來人。部中人見狀,無不心中暗暗一震,怎麽說這也是乞郢第一次正麵和黃藤為敵,多少有點兩部一決雌雄的味道。說起來不怕,但事到臨頭,愈覺得慕容焉兩人實在單薄,力量懸殊,部中的長老們早有一半後悔同意他們的比試了。

閑話不說,待到那驃人馬行近,但見為首卻有三個人,除了眾人都認識的卓鳶與活羅外,還有個身材削瘦,外弱而內如精鋼的中年人,此人年紀當在三十五歲左右,橫眉鼠目,麵上無須,身著豹裘上衣,背束長劍,竟然和卓鳶緩轡並馬行在一處,看來他的身份定然不在卓鳶之下,但究竟是誰,著實令人不知。三人率著一膘人馬行到十丈之外,那卓鳶揮鞭令諸人停下,三人率先甩鐙下馬,喝令隨行的騎兵就地駐下。這邊慕容焉和屈雲也提劍而起,慕容幹虞和獵原正要上前搭話,誰知那卓鳶傲慢得很,竟看也未看他們一眼,逕自掃了屈雲兩人一眼,突然兩眼一睜,威棱外射,大怒著沉聲喝道:“白馬裘丹在哪裏,今日他既然約了我,為什麽不敢出來?!”

慕容幹虞駭了一驚,上前抱拳道:“卓鳶狼主,白馬裘丹他……他已經走……”哪知不待他說完,卓鳶突然麵色一沉,眼中閃耀出灼灼的光芒,寒著臉大怒,猛地抓起了慕容幹虞的衣襟道:“什麽,我們約好了要分生死,我今日已向部帥許下了他的人頭,你敢放他走?”

慕容幹虞機伶一顫,但麵上依然保持著一部之帥的尊嚴。

正在這時,屈雲突然“啪!”地丟過來一件東西,扔到了卓鳶的腳下,振吭地道:“卓鳶,白馬裘丹那個匹夫在此,你自己看!”

那卓鳶聞言不由得一驚,在黃藤與五十裏秀,還未有人敢如此毫無避忌地直呼其名,他轉過臉來,目瞪如鈴,青筋暴起,目光一觸,卻見屈雲和慕容焉神閑氣定,智深勇沉地望著自己,麵上毫無懼色,頗為一驚,當下踢開地上的小包一看,裏麵赫然露出了一支斷臂,一支尚握著一柄雁翎刀的手臂,如今時間久了,那手臂幾乎發黑,泛著一股惡臭,不覺令他眉鋒急皺,但同時心中不由暗暗一震,因為他認得白馬裘丹的兵器,他的焉翎刀乃是中原大梁氏所造,上麵還鏤了“穹廬主人”四個字,而大梁氏向來以為江湖高人鑄兵器而名震天下,斷然不會有假。

這時,屈雲以灑踏而前,道:“我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給我一次機會,為了這此機會,半個月前我和我的兄弟把白馬裘丹的這隻手砍下來了,不知今日夠不夠和你決鬥?”

這句話出口,頓時惹來了段國武士一片希噓,活羅和那瘦瘦的豹裘劍客一起過來,自己查看一回,證實了屈雲所說不假,紛紛一驚,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兩個少年,卓鳶聲如宏鍾,目似急電,突然厲聲大笑地望了他們一眼,道:“怎麽,你今日真的要送死麽?”一言及此,他目中無人地狂作大笑,和活羅、另外那個瘦人踱過來,掃了屈雲和慕容焉兩人一眼,態度狂作地謂同行的削瘦中年人道:“四哥,活羅這小子也太不濟了,我還以為他敗在了什麽高人手裏,原來卻是連兩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都能贏的,什麽白馬裘丹,我呸!奶還沒斷,也學起大人下戰書,找場子了,有意思,還真有些意思!”言罷又是一陣大笑。

慕容幹虞等人聽卓鳶稱那人為四哥,無不神情猛震,部中的長老早猜到了九分,此人定是五狼中的老四白月無疑。一想到今天乞郢竟惹來了兩匹惡狼,慕容幹虞不禁心中駭異,驚謂那瘦瘦劍客道:“你……你是白月狼主?”

那削瘦中年人兩眼厲芒倏然斂去,嘴角噙著一絲陰殘的笑意,拍了拍那背後狀如彎月的護手劍柄,掃了諸人一眼,揚聲道:“我是白月,算你還有些眼力。”他這一說,更印證了眾人的想法,慕容幹虞等都倒抽了口冷氣,愈加後悔今日的這場比試,心中已認定必敗無異。那白月隻不屑一顧地掃了一眼,卓鳶卻桀驁凶殘地哈哈一笑,他對這種眼光似乎很滿意,這種情形也許他遇到太多了,所以很不以為然。

“卓鳶,你太狂妄了!”獵原首先受不了他這種狂作之態,大聲怒斥。

卓鳶聞言,威棱外射,目光倏地轉向獵原,如刀子一般將他從上到下來回刮了好幾趟,直看得獵原腿肚轉筋,心中怒氣卻被卓鳶的目光嚇走了一大半,感覺象是要上烤架的獐子一般難受。卓鳶不屑一顧地連聲冷笑,道:“我狂妄那是整個燕代都知道的,倒是你這個愣頭青,很讓我吃了一驚。”

獵原被他看得有些氣餒,還待強撐著與他理論,這刻慕容焉和屈雲卻抱劍行了過來,擋在了卓鳶三人麵前立定,慕容焉看了卓鳶一眼,臉上竟無絲毫懼色,不卑不亢地道:“卓鳶,我們今天是來比劍的,你要是怕了可以回去,卻也用不著在嘴上舞劍!”

卓鳶聞言頗是一怔,但繼而又突然哈哈大笑,雙眼放光,愈加覺得有趣起來。慕容焉這番話,有還幾年沒人敢當著他的麵說了,想不到如今竟從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口中說出,還真有些新鮮。倒是白月本來隻是覺得荒唐好笑,聞言卻也突然一驚,不禁轉過臉來,眼角吊起,細看了兩人幾眼。

卓鳶也上上下下看了慕容焉一眼,像是打量什麽稀世珍寶般玩賞幾回,若是換了旁人,早給他看得手腳發涼、頭皮發炸了,但慕容焉卻與常人完全不同,他整個人象是一塊光不溜手的頑石,任你怒視還是輕蔑、冷笑,他始終眼光靜得如一泓潭水,微波不興地回視著對方,連卓鳶這隻燕、代草原上的老狼,竟也從外表上找不出一點破綻。這一點,場中的兩部中人無不驚為異事,就連白月也不例外。倒是卓鳶,與他這種以靜製動的模樣相較之下,反而顯得流俗浮燥,毫無一點高手劍客模樣,令人厭惡。這點連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生氣。這時卓鳶若是出口辱罵,會益加顯得自己氣度狹小,尚不及一個汲汲無名的少年,眼下隻有拔劍一途了,但縱是比劍,以自己在江湖中的名聲地位,若是率先拔劍,以後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他怨怒冷笑地轉向了屈雲,誰知屈雲較那慕容焉絲毫不差,他比上次拔刀時鎮靜了許多,眼眸中更增了許多自信與彪悍之氣,卓鳶見狀大為生氣。但轉念一想,這兩人畢竟是後輩,縱然再厲害,還能飛上天不成。一念及此,當下陰騖詭猾地格格怪笑,道:“小子,我說過隻給你一次報仇的機會,今日你要是不知珍惜,可永遠沒有第二次了。”

屈雲一看到此人就怒濤洶湧,但驀地記起慕容焉的告誡,強忍下一口氣,將手中長劍一橫,卻反問道:“卓鳶,你還認得我們手中的長劍麽?”

卓鳶當然認得,這兩柄劍乃是當日他汙陷丹莫違抗‘刀馬嚴’禁令,而送給乞郢人當證據看的,想不到今日竟被用來對付自己。一念及此,他不禁目似急電,兩眼暴睜,心中勃然大怒,但麵上卻故作不知,道:“不管你手中的是什麽劍,今日隻要你拔出了它,你一定會死!”

慕容焉涵澹若水,神清意爽地道:“卓鳶,你怕了?”

“我怕?!”卓鳶聞言,突然仰天大笑,振吭大叫道:“我卓鳶身為段國五大狼主之一,殺人無數,從來不知‘怕’字是個他媽的什麽東西。我怕?我怕你們慕容出個‘北月刀尊’,還是會冒出個‘南泉劍聖’啊,是你麽?”一言及此,他掀唇厲聲大笑,直震得坳中回響不斷,其勢驚人。

慕容焉雙目注定他,毫不為之所動,緊逼著道:“你若是心裏有絕勝的把握,不用對兩個小輩提‘死’字,更不用對弱者反駁辯解,但事實你做了。你在掩飾,你雖然說給屈雲個機會,其實你隻是安慰自己,來彌補你殺人的不安,而他一旦變強,你又開始生氣了,不是麽?”

這一席話,如平地一聲驚雷,聞者無不驚訝莫名,白月的眼神也突然變得鄭重起來。在他眼中,這個少年寧靜深邃,象一潭湖水,靜中卻隱著驚天的雷動。可以說,這一點氣魄連他也自歎不如,更較中原的任何高手不差,正是因為如此,他心裏突然開始警戒這兩個少年。直到此刻,乞郢部中方響起了一片掌聲喝彩聲。卓鳶被他說的為之一愣,但又馬上恢複了原來的冷靜,饒是如此,卻感覺似是被人發現痛腳似的,頓時大怒,或許他真的怕了,這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口中卻無意間露出了馬腳。但這種憤怒又不能形於外表,否則就證明被這個小子說中了。

他遂掖了口氣,冷冷地道:“小子,你的口舌倒是不差,但不知道劍法如何,今日大爺我突然有了興趣,你們兩個一起拔劍吧!”

眾人一聽說雙方要開打,紛紛閃開,這時的情勢已非慕容幹虞與獵原等人所能左右的,乞郢部中之人紛紛後退,一時場中隻剩下雙方五人,卓鳶揮了揮手,正待要白月和活羅退下靜觀,卻聽屈雲突然道:“慢著!”

幾人俱是一怔,卓鳶陰陰一笑,道:“小子,你怕了嗎,有什麽屁攢著一塊放。”

屈雲聞言,卻看也不看他一眼,隻向白月道:“我們乞郢再弱,也不會以二打一,以多欺少……”說著戟指點白月,神色傲岸地道:“我們既然是兩個人,你留下!”

他一言甫畢,早將慕容幹虞和獵原等人嚇了一跳,都埋怨他太不知深淺,但事到如今又不是自己能作的了主,慕容焉倒是同意地點了點頭。白月被屈雲一頓呼喝,心中頓時大怒,但此人向來心機深沉,心中殺機已肇,麵上卻隻淡然一笑,活羅卻突然大怒喝道:“臭小子,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和我們四師伯單打獨鬥,你也配!”

屈雲隻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配,難道白馬裘丹的手下敗將就配麽?”

一句話頂得活羅幾乎當場氣倒,白月卻向活羅揮手,止住他的話鋒令其退下。活羅無奈,狠狠瞪了屈雲一眼,怏怏地退了下去。眼下場中登時隻剩下了乞郢部的慕容焉和屈雲,段國的白月和卓鳶了,剛好是兩對。屈雲早想殺了卓鳶而後快,卓鳶也是王八瞪綠豆——和屈雲對上了。如今兩人還未拔劍,但氣氛卻早到了一劍斃命的火候。慕容焉找上了白月,白月也冷冷笑了一聲,道:“既然你們這麽堅持,我就讓你們如願以償!我五弟既然向黃藤的部帥許下了白馬裘丹的人頭,但如今換成了兩個,未嚐不可!”

誰知一言未畢,卓鳶卻還不服,急道:“四哥,你這是做什麽,這不是下我們五狼的麵子,在江湖中授人笑柄麽。你先坐觀小弟我一劍殺了他們兩個,何必與他作氣?”

“住口!”白月冷看了他一眼,又引著他的目光轉向了屈雲,卓鳶看他鄭重的顏色,頓時不敢再多言,看他的意思,分明是讓自己專心對付屈雲一個,當下踱了兩步轉向屈雲,雙目神光暴射,狠狠瞪著他不放。看來雙方的格局已定,白月要自己對付慕容焉,這點著實令慕容幹虞和獵原奇怪不已,但又極其擔心。方到此時,場中氣氛大變,眾人都紛紛圍了一圈,甚至連那群段國武士,也不禁紛紛圍來,憑足觀望。

慕容焉看了白月一眼,心中卻毫無一絲輕視之心,雖然對方的兩個對手都已犯了輕敵和氣燥兩忌,但對方的實力卻絕對不容忽視,當下他緩緩地鬆了口氣,將狀態調到了融和的極限,準備迎接白月的雷霆一擊。他知道自己的力度和白月相差很遠,要想取勝隻有在虛實劍招上尋求機會。他本來想要緩緩拔出長劍,哪知竟忘了按動繃簧,一時竟沒拔出來,這一著沒有練過劍術的人可能永遠看不出來,但在白月眼中,卻是個絕佳的進攻機會,但他並沒有遽然出劍。也幸虧他沒有突然出劍,否則,一切都會在一瞬間結束,因為慕容焉劍上的繃簧根本沒有扣上,這是他對白月的一次試探,一個故意賣的破綻。若白月沉不住氣,果然出手突然襲擊,他瞬即會先甩出劍鞘阻敵,稱此過隙之機運‘太微劍法’中最精妙的攻劍式突襲,即便得不了手,那白月也會驚異於他精妙絕倫的劍術,一怔之機,他再難有逃脫的機會了。

但白月卻不知道他的繃簧沒有扣,隻因小心起見而沒有進攻。若他真的知道真相的話,他也許就不會因為輕敵而慘敗了,盡管他提醒自己小心這個年輕人,但他的小心還是不夠。

那邊的卓鳶卻遠沒他的耐性好,早窩了滿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泄,“鏘!”地一聲拔出長劍,斷喝了一聲猛撲過來,屈雲也大喝一聲,一道青朦朦的光華,霍的一亮,拔劍迎上。當下兩人長劍交接,連綿不斷拚到一處。白月一時摸不清慕容焉的底細,但一想到他和屈雲同進同退,劍術必然同出一門,當下靜立不動如山,眼角卻緊緊盯住屈雲的劍招——這是他心機縝密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慕容焉。

有道是事有湊巧,比試之前,慕容焉曾千叮萬囑屈雲要先以守驕敵,摸清對方的底細再出奇招製勝,到時敵明我暗,定然厚積薄發,一擊而中。屈雲也果然按他的策略用劍,初時隻用‘太微九劍’中的守招,而且故意用得很差,還故意賣一兩個破綻,那卓鳶卻遠不及白月心思機密,一時揮得起興,又見屈雲劍術雖然不錯,但可能練習較少,有些不夠純熟,所以偶爾會有些漏洞,頓時信心大增,大聲喝吒,湧身急攻猛撲,一時劍光暴現,激**有聲,淩厲之極,逼得屈雲連連後退。

白月冷靜地看了十來式,頓時放心了許多,孰不知在他看屈雲劍招的同時,慕容焉卻並沒有看卓鳶的劍式,也拿眼角看屈雲的劍式,這點常人絕對不會如此,但他卻做了,眼下隻等白月出手一擊。

果然……

白月突然出手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中,但見他手中驟然生了一道青朦朦的光華,一閃而住,定成了一柄三尺白練,長劍已然出手。與此同時,慕容焉也“鏘!”地抽出了長劍,那白月斷喝一聲,首先發難,劍走靈蛇,施展開來,卷起一團森寒光華一閃而至。慕容焉一出手,招數竟和屈雲的一模一樣,白月雖然已知道了他的招式,但依然不敢大意,穩紮穩打又試了七招,發現除了兩式外,他的劍術竟和屈雲的大同小異,而且此子因為力道不濟,長劍根本不敢與自己的兵器相接,招式使得有些被動。但勝在‘太微劍法’精妙絕倫,變化莫測,這些招式白月方才雖然看了一遍,但事到臨頭,覺得這兩個少年的劍術實在不俗,若非練得不久而又內力不夠的話,今日想要贏他們還真有些不容易。

一念及此,他心中一喜,突然用了他的絕招‘靈蛇尋徑’,**急攻上來,一時場下的乞郢部人紛紛驚呼,但見白月手中的長劍罩定慕容焉膻中諸路大穴,隨變而變,如蛇尋徑,靈動非常,繁複變幻,深不可測,僅僅四式,竟一直將慕容焉連連逼退五步,慕容幹虞和獵原等在旁觀戰之人,全都瞧得目瞪口呆,無不驚呼。

那白月眼看勝券在握,又正逢慕容焉右後側有破綻,當下疾遞而至,那知突然間……

慕容焉驟然發難,突然用盡了全身之力,用出了‘太微劍法’中最精妙的守劍式‘九星同爍’,頓如石破天驚,劍攢十花驟然散開,待白月想斜撤卻已不及,心下一驚,但突然想到他內力不濟,心道饒你劍術再高,但內力絕不如我,遂運足內力猛然向劍叢反擊,孰料一劍撲到竟走了個空,心中一駭間,突然眼角處掃見左側一道白練一閃而過,突覺肋下一陣劇痛,一怔間再尋了慕容焉卻已到了自己的身側,長劍輪回定住,而自己的肋下卻多了一道長約半尺的血槽。他大叫一聲,忽然飄身後退,但因為傷處太深太痛,腳一沾地便即痛嗥一聲,砰地倒地,肋下一時鮮血洶湧,長流而下,頓時染紅了半邊襟衣。

白月愣了,所有的人都愣了……

半晌,隨著乞郢眾人的歡呼聲,白月手中的長劍鏘然墜地。

段國人都怔住了,尤其是那個活羅。慕容焉這招卻也用盡了力氣,一招過後,若是白月再次出手,他絕無還手之力,但白月卻棄劍了。他長長籲了口氣,吃力地掣劍轉身,眼中依然淡淡地注視著白月,道:“你剛才從屈雲那裏偷看了十三式,而我也正是用這十三式驕敵,好讓你有了輕視之心。但又怕你懷疑,有兩式故意顛倒了用,到了十三式,我突出奇招,趁你慌亂判斷出錯時才傷了你。”言畢,再也不看他一眼,提劍而回,隻剩下白月血灑沾襟,痛入骨髓,猛地跌倒地上,眼中瞪著難以置信的光芒,先前還如利劍一般的眼神驟然變成了一條毒蛇,頭上青筋凸起,綻出黃豆般汗珠,眉宇間洋溢著一股子陰騖之氣怨怒地望著他……他一向以心機毒而深名震段國,如今卻被一個少年隻用了十四招就打敗了他,十四招!有道是機關算盡太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誠是至言。

這刻,那邊的屈雲已開始反擊,但見他突然改守為攻,劍式滔滔不絕。他本來就力大無窮,雖無內力,但卻與卓鳶也差不到哪裏去。‘太微劍法’的精妙之處,又豈是卓鳶所能擋得了的,但見他招招奪命,式式追魂,慘烈至極,眾人但聞屈雲陡地一聲斷喝,劍如狂風四掃,又時而倏點蓮花,頓時將卓鳶逼得連連後退。屈雲自是大受鼓舞,那卓鳶卻被逼得縛手縛腳,在乞郢眾人的喝彩聲中,卓鳶益加激憤,邊打邊破口大罵,這刻哪裏還有半分狼主的尊嚴,屈雲卻理也不理,劍劍不離對方的要害,即至後來,卓鳶被逼得連罵的空隙都沒有了,恰在此時,那邊的白月突然落敗,卓鳶駭然一驚,心中莫名湧起了一股驚懼之心,這是他數滔年來橫行草原、殺掠搶**從來沒有過的顫栗。

當此緊要關頭,屈雲豈容他又片刻緩手之機,就在他一分神的當兒,屈雲突然一劍撲入中懷。卓鳶但覺眼前一道白光,緊接著胸口一陣劇痛抽觸,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劍穿胸而過,卓鳶頓時慘呼一聲,當場一命嗚呼,長劍墜地而亡。

僅僅是展眼之功,草原上的五大狼主中的兩人,一死一傷,場中所有的人都震驚了。

活羅立定了,一時傻了眼怔怔地立在當地,不知所措。那些段國人死了也不敢相信,這燕、代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卓鳶和白月,竟讓兩個大孩子給廢了。這一驚天巨變,更令乞郢部所有的族人目瞪口呆,半晌沒有一絲的喝彩聲。直到活羅上來為卓鳶收拾屍體,這邊方響起了震天的喝彩聲。白月傷的也自不輕,支撐著尚能立足,待到諸人取回了卓鳶的屍體,活羅突然提刀上了坐騎,大喝一聲,揮刀命一膘鐵騎上去將慕容焉和屈雲亂刃分屍,慕容幹虞與獵原等部中長老紛紛大驚。慕容幹虞急急上前,攔在那對手執丈長鐵槊的騎兵前,大聲道:“住手!活羅,我們比試之前有言在先,比劍乃是公平決鬥,無論勝敗,雙方都不得趁機報複,你……你這是做什麽?”

活羅眼中冒火,今日之行折了兩位狼主,他已擔了重責在身,哪裏還管的了這麽多,揮刀背一拍馬臀,提馬便衝了過來,誰知正在此時,那負傷的白月突然掠到了活羅馬前,吃力地將手中長劍一橫,攔住他道:“活羅,你這是幹什麽,你敢抗命麽?”

活羅陡然羈勒馬韁,旋停坐騎,大聲道:“白狼主,屬下這就給卓鳶狼主報仇,將那兩個兔崽子剁了!”

白月聞言大怒,突然一揮手中長劍,眾人但見他手中白光一閃,一聲慘烈的馬嘶,再看活羅**驃馬,一劍被白月斬去了馬頭,那馬“咵!”地一聲,將活羅掀翻在地,跌出老遠一個跟頭。眾士兵見狀俱是一驚,就連慕容幹虞等乞郢部人也無不一怔。

活羅急急爬了起來,驚道:“白……白狼主,你這是做什麽?”

白月“鏘!”地一聲還劍入鞘,冷冷地道:“我燕代五狼的麵子還用得著你這個外人來找場子麽?”

活羅聞言心中一寒,額頭上猛然滲了一層冷汗,戰戰兢兢著不知所措。白月所言不差,若是方才他殺了慕容焉與屈雲,江湖上一定會說燕代五狼為了報仇,倚多勝少,一百多個人殺了兩個少少年,那是自己下自己的麵子,這種事稍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坐,更何況是白月如此機心之人呢?

白月轉身注定了慕容焉及慕容幹虞三人,冷冷地道:“慕容幹虞,今日之事我們四兄弟絕不善罷甘休,還有……”他雙目狠狠地注定了慕容焉與屈雲兩人,道:“你們兩個可要好好地活著,養好了命等著我來拿,我會再回來的。”言畢,他捂著傷口回去,早有幾個侍衛上來攙住了他,扶他上了坐騎。白月當下吩咐一聲,那活羅率著眾人,折馬北返,一時間駁馬踢鳴,一膘人馬攜著一具屍體,怏怏而去。

四下部眾見段國人北退而去,頓時彩聲雷動。一幫少年早不由分說,一湧而上將慕容焉和屈雲圍了起來,擁著不放。倒是慕容幹虞遠望那浩浩北去的鐵騎,憂心忡忡地長歎一聲,獵原卻上來安慰道:“部帥,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他們‘段國五大狼主’不會仗多欺人,否則,方才兩個娃恐怕都活不了了。”

慕容幹虞點了點頭,眼下也隻有如此了,再擔心也是無用。當下正待打道回部,南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哭聲,慕容幹虞心中陡地一震,已覺不妙,果然不出所料,術孟突然跑了過來,邊哭邊喊道:“部帥,部帥,屈蒙老哥死了……”

眾人聞言紛紛大驚,齊齊向南跑了過去,那屈雲正拉著慕容焉和一群少年談論,聞言頓時如遭了震天的霹靂,怔了半晌,突然大吼一聲,發瘋了似地衝了過去,一路撞倒了好幾個族人,搶步奔到那竹榻前,“噗”地跪倒榻前,急急拿眼看父親,眼中頓時凝了一泡濁淚,緊緊抓住屈蒙,眼淚再也忍奈不住,奔瀉而下,泣不成聲,邊哭邊語不成聲地喊著父親。慕容幹虞來了,獵原也來了,部中的長老們無不掩袖彈淚,獵原連呼“老兄弟”,不能自抑,一時間,本來高興的部人們突然陷入了悲淒之中。

慕容焉躲在人群之外,悲咽地淚如泉湧。他並非是個鐵人,他也不過是個大孩子而已。想不到不久的時間,他先失去了淩重九伯伯,如今屈蒙卻又死了,乞郢真的是人才凋零了。他仰頭望了西邊的天光,突然覺得眼光愈來愈加辨不清楚了,方才的一番激鬥,如今心中又自一悲,頓覺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強用劍支撐著,悄悄東返而去……

所有的人都在為老勇士的死悲哀,是故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吃力地辨別方向,很久才回到了幽林中的鬆居,一個人靜靜地躺在草地上,歇了很久方緩過氣來,靜靜地仰望著天空,看著天光漸暗,繁星漸上,一卷舒雲飄失在了遼闊無垠的夜空,璀璨的群星如傾瀉而下的珠玉飛瀑,自西北昆侖垂泄南極,也將他嚴嚴實實地罩在了下麵。他一直靜靜地望著星河的流變,一動也不動。這仰拾不盡的珠玉,有紅色的瑪瑙,碧色的翡翠,黃金、白銀,還有一顆象他懷中的火玉……但他眼中的熠熠星輝,卻在漸漸地褪色,消失,炫美的夜空在他的眼中,終變成了一片漆黑無光的世界——他的視覺在漸漸地消失了。這一天他早就知道了,淩重九的話果然實現了。但他沒想到這一天是今日,而這一天,他和他的兄弟打敗了草原上的神話。

當晚,他做了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決定。

幾日後的一天,草原上萬裏無雲,慕容焉一早提了黝木長劍出了鬆居,一意東行,青藍色的曙光將一片模模糊糊、影影綽綽的影子拋到了他的眼中,昔日那草原上的一派晴川依然秀美無比,那露下百花,峰壑鬆石,奔馬群羊他卻再也看不清楚了,但他的眼中卻閃爍著堅毅的目光。因為他相信淩重九,所以他相信自己終有一日會更加清楚地看到這個世界。

他花了很大的力氣終於行到了遼水岸邊,找到了淩重九的墳墓,跪倒墓前,酸涕霑頤地道:“淩伯伯,我今天是向你辭行來的,屈雲殺了段國的狼主,這件事段國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五十裏秀必須有一個人去死,才能避免殺戮。當日你問我如果有一個人殺了他可以救一百個人,我會不會殺他。我說不會,因為他還沒有殺那一百個人,還有挽回的機會。如今,就讓我的死去止殺吧……”

話說到此,少年捧劍伏身三拜,撫衿攬涕道:“這柄長劍乃是前輩所遺之物,伯伯生前常禦左右,斯須不撤,如今伯伯雲歸,但它也不容玷汙,晚輩慚愧無地,今日不能手揮此劍,手刃強仇,我此行段國黃藤九死一生,它絕不能落入外敵之手,今日不得不埋劍此地,他日我若有幸歸來,足服此劍,定當讓他重見天日!”一言及此,慕容焉連連三拜,悲涕如霰,心有不忍地撫劍一回,彈淚將它埋在了淩重九的墓前,悲來填膺,揮袂而去。如今,他眼睛雖然看不清楚,但卻丈著記憶,向北而行,他那一晚所做的決定就是要去黃藤赴死。雖然他舍不得遼闊的草原,綿綿神秘的秀林,奔馳的馬群,肥碩的綿羊,但他還是擔起了這個沒人敢擔當,也沒有人擔當得起的重擔,這一點在屈雲求他傳授劍法時,他已經預感到了。

他在路上揀了一截樹枝,權作手杖,繞了一片小林,剛要西折,突然聽到林南有幾個腳步聲,慕容焉心頭微微一震,當即警戒地伏低了身躲在一棵樹後,就在此時,南邊果然繞來四個人,但見他們兩個提刀,兩個執劍,年紀都不過三十,衣著打扳分明是中原人。四人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提劍的道:“沒想到,這次竟然有這麽多門派去段國的京師令支,連遠在江南的萬花山莊和瀟湘沚也有弟子前來,有的是為了追殺陳逝川,這回倒是有大熱鬧可看……”

哪知他話聲甫歇,林中突然衣袂聲起,一道人影如驚鴻突現,破風而降,那幾人還未弄清怎麽回事,道上赫然出現了一個人影,但見此人身著一襲丹碧紗紋白素雙裙,背對著四人淵停嶽峙,負手而立,另一隻手裏卻挾著柄長劍。但看此人頭梳高髻,髻後垂有一髾,端得是霧鬢風鬟,身材窈窕已極,竟然是個身材很美的少女。但她的身上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徹,那身白衣在此氣質之下,竟然如寒冰雕成的蓮花一般,令人不敢迫視,但也正是這股冷峭之氣,反而更添了幾分神秘的吸引,令人魂魄**然,又忍冒著被凍死的危險去看她一眼。那四人乍一見她,先是一駭,繼而紛紛手按兵器,但當看清之後,反而更加希望她是為了自己為來,因為要是如此的話,她就一定會轉過身來。

“你……你是什麽人?”

白衣少女卻沒讓他們如願,隻傳來一個冷峭而神秘的聲音,如嚴霜染客,道:“我是阻止你們北上的人……”

那四人聞言,都不禁一怔,相互望了一眼,繼而紛紛仰天大笑,其中一個身穿青衫,足登長統劍靴,一臉精悍之相的刀客掀唇一曬,道:“阻止我們?!姑娘,你可能找錯人了,你知道我們是什麽人麽?”

白衣少女沒有回答,似乎毫無根據興趣知道他的來曆,但又未置可否,那人卻已自豪地續道:“我們是華山天仰刀宗和西蜀青城山青城玉樓的弟子,就憑你能阻止得了我們,我看你還是去找北月刀尊或是南泉劍聖還比較容易些!”此人一言甫畢,早惹得其餘三人一起大笑。不用問,那兩個提刀的一定是華山天仰刀宗的弟子,另外兩個定然是青城玉樓的無疑了。這兩大門派乃是武林中的翹楚,一個在西川成國,一個在漢國,向來是兄弟之宗,今日四人結伴北上,看來人是個女子,哪裏肯放在眼裏。

白衣少女一言不發地靜靜等他們笑完,鼻子裏冷哼一聲,聲音依然沉寒如故地道:“天下第一刀宗雖然名震江湖,但似乎與閣下無關,即便有人大言不慚地說天下沒有人能擋得住他揚刀一揮,但那也隻不過是你們的宗主,你以為你真的可以和北月刀尊和南泉劍聖相提並論麽,真是自不量力!”

這白衣少女人本就冷峭,如今又口出這等鋒利的言詞,任何男人都會被她激怒,那個刀宗弟子本就是個暴筒子,聞言頓時麵紅耳赤,口中大喝一聲,宛如平地打個霹,道:“你這女子不知死活,敢侮辱我的師父,快說,你究竟是誰,否則……哼哼,休怪我伏軾……”哪知這個叫伏軾的話猶未畢,另外一個文雅的刀宗弟子突然聽到林中尚有聲息,神情一震,警戒地四下望了一眼,揮手止了伏軾的話鋒,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歉然一笑地抱拳道:“在下華山派弟子梁遲,不知姑娘今日為何轉門找我們兩宗的麻煩?”

“好狡猾的人!”白衣少女冷忖道:“此人說我找他們兩宗的麻煩,分明是想拖青城玉樓的兩個弟子下水!”一念甫平,白衣少女冷冷一哂,道:“‘幽獨’陳逝川的事我不想其他人插手,橫加幹涉,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們離開燕代,回歸中原,要麽就隻有死!”

梁遲眼中閃過一絲冷電,突然兩眼一睜,威棱外射地道:“姑娘可能是誤會了,我們到段國的京師令支是為了參加‘君臨劍決’,而不是為了那個弑師的孽徒陳逝川,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白衣少女似是不耐地冷笑一聲,道:“是不是為了陳逝川,隻有你自己知道,但我今日既然來了,你們就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折返,要麽死——”

伏軾和一個青城玉樓的弟子憋了很久,聞言早已大怒,兩眼暴睜,目似急電地吼道:“住口!你這個女子不知死活也就罷了,今日我們不想出口罵人,你最好趕快閃開,否則……”哪知他話猶未歇,白衣少女倏地轉過身來,正說話的伏軾心頭一震,不自覺地驟然住口,四人早就欲一睹她的廬山真容,如今紛紛矚目望去,這一看幾乎將四人嚇得扔兵器跑掉,不禁都駭然地退了一步,神意驚遽地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結舌。原來,這少女身材聲音無不美極,一張玉臉也生得冰肌玉骨,但就是那雙眼睛,生得斜向上挑,精爍得如精靈鬼魅一般,若是在晚上,這四人一定會一溜煙嚇跑,幸好如今是在大白天,但饒是如此,幾人都被她的冷峭、詭異、靈怪、神秘與美麗所惑,相互看了一眼,先前在心底裏對她的一點好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立刻蟠結成陣,鏘地亮出了刀劍。

“否則怎樣啊?”少女詭異地道。

伏軾看她那雙邪門的眼睛盯著自己,早已不由得一顫,不知所措。

梁遲到底修為高些,他自己打量了這少女一眼,兩眼厲芒倏然斂去,狀極光明磊落地道:“你給我們的選擇恕我們不能接受,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你帶著你埋伏的人讓開道路,我華山與青城兩宗決不拔出兵器,否則後果自負。”

白衣少女秀眉也自微微一剔,目中神光一閃即隱,麵布寒露地道:“我殺人從來都是一個人。”

梁遲看她如此堅定,令人不容置疑,當下目中流露出狐疑的光芒望了她一眼,突然斷喝一聲,道:“林中有什麽高人,請勞玉趾出來一敘,武林中人講的是快意江湖,光明磊落,何必如此藏頭露尾,苟同無膽匪類,出來!”

原來,他早聽到林中有人,他本以為這是那白衣少女的同黨,所以一直很警惕。這時林下的慕容焉暗暗叫苦,自己無端的卻惹上這種事,當下隻好硬著頭皮出去,誰知他出來的同時,北麵也幾乎同時鑽出一個身穿紅裘的獨臂之人,他雖然看不到,但卻聽得清楚,心裏一陣後悔,原來,就在他在此的同時,另外還有個人也在偷聽,結果那梁遲一喊,竟然喊出一對兒來,兩人出來後都不禁暗暗後悔,那人卻不是別人,正是被屈雲砍下一條右臂白馬裘丹,他乍一見到慕容焉,頓時大驚失色,神情猛震,陡地跑到梁遲身前,駭然地道:“原來是梁少俠,有禮了!”

梁遲乍見此人,頗為一驚,他打量了白馬裘丹一回,發現他右臂已斷,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倏然斂去,向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紛紛抱拳道:“原來是穹廬主人,晚輩失禮了,前輩這是……”

慕容焉聞言暗暗一驚,沒想到與自己同時出來的那人竟然是白馬裘丹,這時那白衣少女一直是麵布寒露,目光偶爾掠過慕容焉時,見他看見自己竟然毫不驚駭,換上一臉冰冷的寒霜使勁瞪了他一回,見他依然毫無反應,不禁大詫,僅在此時,那白馬裘丹戟指慕容焉道:“此人乃是江湖上著名的采花大盜‘花鳥使’,我的手臂正是此人所廢,四為少俠,請為老夫主持公道!”

“他就是花鳥使?”

幾人聞言,的目光都不禁落在了慕容焉身上,白衣少女聞言頓時恍然大悟,秀眉雙挑,粉腮遽變,心道原來是個不知廉恥的惡賊,難怪如此不懼。倒是慕容焉,聞言心中勃然大怒,正要辯解,哪知那白馬裘丹不待他開口,早已迫口說道:“一個月前我見他欲圖對乞郢部部帥的女兒慕容岱行奸,拔刀相助,卻被他用岱小姐作為威脅,命我自斷一臂才肯放人,但……但我將手臂砍下,他卻反口食言,將我打成重傷,四位都是高人門下,要為正道除害啊!”

這白馬裘丹是有意要置慕容焉於死地,但他因為上次之戰,對這少年頗為懼怕,這次相見,他根本沒顧上仔細打量。但梁遲卻是個聰明的人,白馬裘丹言語間他拿眼仔細打量慕容焉,見他舉止乖促遲緩,雙眼不能正視,還時常要傾耳來聽,顯然是個瞎子,他雖然沒有見過‘花鳥使’本人,但也聽他們的師父講過,心知白馬裘丹有意借自己的手殺人,心中頓時怒火向上一衝,切齒暗罵一聲,這時見白衣少女不耐地拔劍欲進,心生毒計,向其他三人使個眼色,三人頓時會意,梁遲本人卻突然抽出長刀,立刻和其餘三人結陣,一麵莊容地道:“穹廬前輩,你且閃開,我們正要用‘連刀橫劍四極陣’殺敵,你不閃開,若是被那惡女人狂攻過來,我們怕是難以……”

哪知他話未說完,白衣少女突然出劍了。

其實,梁遲的話就是要她攻擊,他說“你不閃開,我們怕是……”,這話分明說出了‘連刀橫劍四極陣’的弱點,那就是白馬裘丹所在的位置,若是他不讓開,此陣無法運轉,而他故意說出這句話,卻是要那女子出劍攻擊這個弱點,稍為聰明的人聞言都會毫不遲疑地出擊,而出擊的結果,那白馬裘丹自然是首當其衝,第一個要被殺掉——其實他們哪裏會什麽‘連刀橫劍四極陣’這種兩派高人才能修習的陣法,隻不過是想借刀殺人——好狠的用心。顯然這白馬裘丹當年在中原頗無人望,得罪過不少人。

那白馬裘丹也是老江湖了,聞言大驚,急忙後撤但為時已晚,但見白衣少女手中長劍劍風嘶空,卷起一片青朦朦的虹影突然襲至,在他身右灑下一片劍幕,但這時的白馬裘丹早已沒有功力,頓時滯步,但他陡然發現白衣少女的劍並未傷及自己,心中一寬,但正在此時,那少女的長劍將梁遲的長刀引出絞住,隨手一帶,但見一片刀光霍地一灑,正好自白馬裘丹身上掃過,但聞一聲淒厲的慘叫,白馬裘丹上半身自胸隔以上,一刀被梁遲斬成了兩段,慘呼而死。這下可嚇懷了梁遲,駭然驚顧,臉色慘變。他本來有意借刀殺人,但沒想到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而是自己殺了此人。一時間怒氣攻心,勃然大怒地湧身急攻猛撲。

他這一急,頓時心中浮躁,自貽敗象,慕容焉但聞“鏘鏘……”一串連珠密響,白衣少女抓住時機,響亮急遽地一聲叱喝,在第十招一劍穿胸,那梁遲扭曲著臉,嘶啞的叫聲,待白衣少女陡地一個抽身倒掠,痛嗥一聲掩麵翻倒在地上,血噴如注,一命嗚呼了。

其餘三人見狀,頓時身形暴顫,神情大變,其中那個伏軾更是臉上一陣抽搐,抱住梁遲大叫師兄,眼中掉下幾顆眼淚,陡地抬目,咬牙切齒地霍然提刀而起,滿腔殺機地怒視白衣少女,厲聲道:“你……你殺了我師兄,你殺了天下第一刀宗的弟子,今日你還想活得了麽,天下有誰敢救你,誰能救你……”

白衣少女聞言,神色微微一變,繼而又恢複了冷若冰霜之容,冷哼一聲,說道:“區區一個華山派我還沒放在眼裏,這個人是我殺的,那又如何,他剛才是作繭自縛,怨不得人。”

“好一個怨不得人,今日看老子把你個臭女人剁成爛泥,替我梁師兄報仇……”一言及此,他向那其餘二人一揮手,正待一湧而上,就在此時,四下驟然傳來一片轟聾聾的震動,直震得幾人衣服簌簌作響,林中五人俱是一驚,紛紛縱目四望,但卻沒有一點奇怪的痕跡。正在眾人懷疑之時,林北坳後突然閃爍出耀眼的光芒,四人一看,但見一膘鐵騎突然縱出,其快如電,大約有三十幾人,這些人個個身穿明光鎧甲,背負強弓,手執鐵槍,幹戈耀日,一時間塵草大起,疾逾脫弩之矢,飛馳而來,為首一人,橫眉鼠目,麵上無須,身著豹裘,背上背著一柄弦月劍柄的長劍,他人未至,遙遙看見林下之人,揚鞭一指,刹時之間,箭風嘯空,眾騎亂箭如雨,嘯空而至,那伏軾一箭穿頭,當場即被射死,其餘兩人揮劍搏打激風而嘯,劃空而來的亂箭,情勢危殆,白衣少女突然縱身而起,一陣旋風一般掠落慕容焉旁,倏地抓住了他的腰帶,提著他急忙閃到了幾棵樹後,折向東方飛身疾掠,那慕容焉卻已叫道:“你是誰,為什麽抓住我跑?”

白衣少女聞言,又氣又笑,幾乎一口氣散了,當場從半空一頭栽下,嗔目怒叱地道:“後麵有群段國武士正追來,你再說話,我們就真的變成刺蝟了!”

“我知道你剛才殺了人,你是個好殺的人。那群段國人是來找我的,你把我放下來……”

白衣少女氣得秀眉一挑,臉色一變,沉聲說道:“你這個迂學包子瞪眼瞎,你知道什麽,你剛才那人有意引我去殺穹廬主人,顯然是個陰恨的人,我雖然不知道他和穹廬主人有什麽仇,但這手段實在卑鄙,虧他的師父‘冠古刀’徐微步是中原第一正宗的宗師,我不殺了他,難解心頭之恨……”

慕容焉本就聰明絕頂,聞言自己回想,心中不禁一滯,良久同意地暗暗點頭,喟歎一聲,道:“你是誰,為什麽要救我?”

那少女身形如煙,快如乘空略影,一邊快速東掠,一邊瞪著她那詭異駭人的眼睛,泛射出冰冷的光芒,怒斥地道:“住口!本姑娘還沒問你,你倒反問起我來了。我跑得這麽累,你還敢問三問四的,急了我把你扔給後麵的那群段國人,讓他們鱉嗑魚吞,現在不準再問,更不準盯著我看,你快說他們為什麽殺你,不要等我發問,一口氣說個清楚。”

慕容焉聞言,不禁心中生氣,這個女人實在冷酷無情,剛才一劍殺了一個,還眼看著那人殺了白馬裘丹,這些人雖然用心不良,但畢竟罪不至死,一個人生在世上,已是萬分的不易,作為與他一樣的人,怎麽能隨便殺另外一個人呢。這個女子冷得很,但好在她無論如何瞪眼睛,慕容焉總是看不見她的可怕。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後麵的兩個青城玉樓的弟子已經被射殺於林中,一膘鐵騎飛奔追來,邊追邊放冷箭。慕容焉眼不見,心不煩,沒好氣地淡淡地道:“我殺了他們的狼主,他們可能是找我報仇的。倒是……大俠你,亂殺人命,有傷天和,今日殺人,他日難免被人追殺,我勸大俠還是……”

哪知他話未說完,白衣少女粉腮遽變,玉麵含煞,怒氣衝心地把驟然停下,一把將慕容焉扔出老遠,直摔得他“砰!”地一聲跌了幾個跟頭,仰麵跌倒。白衣少女竟然絲毫不顧後麵騎兵轟然而至,氣得秀眉一挑,冷峭地道:“穹廬主人向來卑鄙,我看他誣陷你,還以為你會比他好一點,但想不到也是如此不知好歹,不但不感恩,還敢當著我的麵而說我的壞話,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麽?”

慕容焉摔得七葷八素,這時聽到鐵騎已到,頓時大驚,哪裏還記得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大驚失色,機伶一顫,振吭大叫道:“姑娘你快走!他們殺人不眨眼,你快走!”

白衣少女聞言,心中微微一震,繼而冷哼一聲,口氣十分冰冷地道:“你剛才不是說我也殺人不眨眼麽,他們人多有什麽怕,現在我在罵你,你敢叫我走?”

慕容焉聞言,哭笑不得,他不知道這個‘大俠’是真傻,還是武功高得沒邊,竟然置數十名點國武士於不顧,但此時再走,已經來不及了。但聞那馬踢聲疾卷而至,其中幾個武士牽弓引鏑,正要亂箭射殺兩人,那為首之人一眼覷見了白衣少女,急忙揚鞭令眾人收了弓箭,當下胡哨一聲,轟然如風而至,幾十匹馬繞定了慕容焉兩人,盤旋許久,馬上的武士紛紛亮出了長劍彎刀。但當他們看到白衣少女的眼睛,都不禁為之一驚,隻有那個瘦瘦的為首的人,反而眼睛一亮,象捋胡子一樣摸著下巴,臉上掠過一種欣賞寶貝的神色,陡地羈韁駐馬,仰天大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白月今日本是為了報仇,卻不料老天竟送了個大美人給我,我可是有十來年沒有見過如此有味道的女人了……”言畢得意忘形地仰天大笑,似乎兩人已成他囊中之物,不疑有二。

慕容焉一聽,立刻認出了此人正是五大狼主的白月,心中勃然大怒,此前這白月還信誓耽耽地說會光明磊落地報仇,如今才時隔幾天,他就覆口食言,帶人前來尋仇,實在卑鄙。他尚未及開口,白衣少女眼中早已泛射出冰冷森殺的光芒,凝視著他,麵布寒露。這白月縱橫燕代已久,什麽大場麵沒見過,但如今被著少女一注,依然不由得心底一寒,繼而又涎臉曖昧一笑,反而更加心中奇癢。但聞白衣少女道:“你是什麽人,膽敢對我無禮?”

白月聽她說話雖然冷峭得如同千年玄冰,但聲音卻悅耳已極,不禁魂魄**然,目光在她玲瓏浮突的曲線之上來回看了好幾回,卻早惹得一幫手下轟然大笑,卻聞白月道:“這就算對你無禮了,那你也太小看我白月狼主了,我向來對人無禮,見了你這樣的美人兒更是無禮到了極點,那又怎麽樣,你要不要跟我回去看看我到底有多無禮?”一言甫畢,一膘武士紛紛揚刀大笑。

白衣少女見對方出言輕薄,氣得秀眉一挑,怒極而靜,反而陡地收去了冷峭之容,竟然笑了一笑,這一笑不要緊,頓時美道極點,她本是個冷峭的人,少見有絲毫笑容,即使她的眼睛很煞很詭,但依然掩飾不住她懾人的光芒,直看得眾人一呆。就在此時,白衣少女眼中寒芒陡現,正要遽然施出辣手殺人,慕容焉卻突然跑過來,擋在了她的前麵,攔臂向白月道:“白狼主,你……你此來是找我報仇的,請不要為難這個姑娘,我願意和你回黃藤受死。”

白衣少女本要一意殺人,但沒想到這個呆巴竟然口出此言,還以為他是為了自己,心中又一次微微一震,當下停下了殺人,深蹙黛眉,冷眼旁觀看他如何應付。

白月聞言,突然仰天大笑,哪知他笑聲突歇,兜頭就是一鞭,頓時在慕容焉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啐了一口,不屑一顧地道:“你算什麽東西,也佩和我討價還價,上次的事純粹是你使詐,今日我來就是殺你的,你死到臨頭了,還要牡丹花下死麽?我呸!”

白衣少女冷冷一哂,依然在旁邊坐壁上觀。

慕容焉雙目雖然隻能看到一片影子,但他卻通過那影子的晃動知道白月的位置,他目光如籍蘊無窮力量的大海,那股令人驚異的力量一閃不見,就如同寒潭之月,過影無形,但卻給人以霍然猛醒的震撼,任何人見了它都會一驚,即使是白月,但聞慕容焉道:“男子漢大丈夫,既然行走江湖,就應該千金一諾,至死不逾,你上次曾當著上千人的麵承諾,會公平地報仇,但如今出爾反爾,足為江湖之恥,日後更不足為眾人的馬首,你不覺得恥辱呢?”

這番話朗朗無餘,眾人無不為之一驚,想不到這個少年如此無懼生死,慨然自若。

白衣少女聞言,目光一霎,似是微微一怔,深蹙黛眉望了這個白頭翁一眼。卻不知這番話早氣殺了白月,未到他大喝殺人,慕容焉突然斷喝一聲,作掃了眾人一眼之狀,提高了聲音,仰首道:“我知道今日你帶來的都是你的心腹,你想報仇,但又怕敗壞了段國五大狼主的名聲,所以先用緩兵之計穩住所有的人,再帶心腹來殺我,是不是?”

慕容焉疾言正色,令白月猛地一震,不知所措。

慕容焉不待他發出一言,突然仰天大笑,氣湧如山,振吭又道:“但你若還是個草原上的男人,就放了這位姑娘,與我一決生死,否則就卷著你的長劍滾回段國,永遠不要在黃藤和五十裏秀立足,否則一旦被人認出,段國五大狼主名譽掃地不說,就連死在地下的卓鳶都會覺的羞恥,自此而下,草原上的勇士再也不會真心甘為驅策,你就算今日不死,他日也定然受盡辱罵而亡!”

這番話說得更加厲害,激將法用到了爐火純青,罵了對方一回,對方還必須接受,否則當著這麽多手下的麵,不與他決一勝負,放了那個女的,以後肯定是要當一輩子縮頭烏龜,大紅犍變成白牛犢了。白衣少女難以置信地站立一旁,圓睜妙目,凝注鬥場,霎也不霎一下,她沒有想到這個少年如此氣魄超人,更為了自己一條命不惜用了最狠的激將法,這是她第三次震動了。不但是她,那群武士雖然都是白月的心腹,但這個少年的話慷慨激昂,令他們無不為之一震,紛紛拿眼看他們的主子。這下頓時弄得那白月老臉漲得赤裏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一口氣憋了很久,他依依不舍地望了白衣少女一眼,終於在女人與名聲之間選擇了後者,他一旦下定了決心,頓時仰天大笑,從旁邊一個武士手中取來一柄長劍,甩手擲入慕容焉麵前,輕輕一揚鞭,東麵的騎士“唰!”地讓開一條道來,白月冷灑白衣少女一眼,道:“今天算你運氣太好,有人肯為你去死,你走吧,不要讓我在草原上再見到你!”

慕容焉回頭一笑,道:“姑娘,我們萍水相逢,你救我一命,今日我還你了,你一直向南走,再向西,到了五十裏秀就安全了,你走吧……”慕容焉一言甫歇,稍稍走近了低聲地道:“還有,剛才我並沒有看你,因為我的眼睛根本看不見,但這點絕不能讓段國人知道,否則他們就不和我比了!”一言及此,他若無其事地灑脫一笑,轉身攫取了那柄長劍,彈劍而笑,仰首向白月道:“壯哉五狼,信哉白月,今日我慕容焉能與草原上真正的英雄一決生死,何幸如之,隻望我死之後,黃藤再不要因為上次論劍之事複起幹戈,再營殺戮,段國、慕容同屬鮮卑一族,為什麽不能和睦相處呢,今日就用我的死來替卓狼主複命吧!”

四下的武士聞言,無不眼中露出訝異之光,心中暗震,深為驚服。白月突然恭敬地甩鐙下馬,揮手令眾人退到一旁,眼中倏然閃過一絲相知相識的光芒,他雖然窮凶極惡,但畢竟是條漢子,但見他“鏘!”地一聲抽出背上長劍,洪聲地道:“慕容焉果然是草原上的一個少年英雄,五十裏秀有你和屈雲這樣的少年俊傑,實是幸運得很,今日我白月也以能和你對敵為榮,但我五弟的仇卻不能不報,我上次既然答應了與公平報仇,今日就和你單獨一決生死,無論今日我白月是生是死,黃藤與五十裏秀再無殺戮!”

四下的勇士聞言,無不敬佩有加,紛紛揚刀歡呼,慕容焉也心中高興到了極點,這不正是他所求的死法麽?

但就在此時,那白衣少女心中點閃,她本就性格冷峻,看區區一個草原上的村夫竟敢大言不慚地救自己,本要一走了之,但當她知道了他的眼睛看不見時,芳心中突然興起了一陣落寞,她猛然發現自己竟然不能看著他去死,這連她自己也很奇怪,但這刻顧不得想那許多,突然叱喝一聲,道:“什麽段國五大狼主,不過是一匹禽獸,竟然也敢自命為真正的英雄,自吹自擂,有本事接我一劍!”

四下武士見狀大驚,但最驚的還是慕容焉,但此刻他眼睛不好使,根本無法阻止,心急如焚。白月卻沒想到這少女原來厲害得很,眾人尚未看清人影,那少女身形如光如電,白駒過隙,其間眾人陡聞一聲長劍出鞘的龍吟般的驚鳴之聲,僅此功夫,那驚鳴之聲未歇,長劍嘶空之聲又起,劍光暴現,快到極點。白月悚然驚醒,臉上掠過詫異之色,兩眼猛睜,揮劍迎住,眾人但聞劍風激**有聲,兵器交擊之聲“鏘鏘……”一串連珠密響,根本看不到兩人出招形跡,淩厲之極,兩旁觀戰的屈士,無不瞧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突然間,白衣少女一劍六式,疊遞而出,火花進濺,但就在此時,幾縷微不可見的寒芒從她握劍的手中順著劍身悄然快速地飛出,在劍光的掩飾下毫無形跡,白月正在揮殺,哪裏能躲得過,他甚至連知都不知道,隨著那幾縷寒芒入胸,膻中穴左右突然象在體內炸開了一般,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肉被炸得糜爛,手中劍式頓時為之一滯,但就在此時,少女的劍一劍破胸,正好穿過那片糜爛的胸肉,所以傷口看起來隻不過是一處劍傷,其實,要了白月命的,是那些微不可見的暗器。

白月慘叫一聲,砰然倒地。四下武士見狀,紛紛驚駭,慕容焉也聽到了他的驚呼聲,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白衣少女一朝得手,麵上泛起一絲譏嘲的微哂,轉身拉起慕容焉的手就走,而且走得很快,慕容焉但覺她的纖纖柔荑,溫溫如玉,柔不可支,但拉住他時卻似有一股柔力,拖著他如同飛奔。那邊的武士們去看白月傷勢,已知無救,那白月臉色慘白,臨死拉住一個武士的手,吃力地吐了兩個字“暗—器!”,溘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