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水。
眾人定睛觀瞧,隻覺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
風起時,卷起洶湧千層浪,岸口無半分漁火,可見這河水凶惡。
八戒對小白龍道:“小師弟啊,這水裏的妖怪,尋常都是你家的親戚,你且喚它兩聲,叫他出來請咱們一頓水齋,明日一早再送咱們過河,豈非萬事大吉。”
眾人聽了覺著有理,大聖也跟著笑道:“是極是極,便不是龍王家的親戚,也歸四海調遣,小師弟,勞煩你下去尋個分明。”
“小弟去去就來。”
小白龍入水搜河,片刻之後上得岸來,道:“師父,此番差了……這怪不是我家親戚,也不伏四海管轄,卻說是通天河的水神,隻說沒有水齋,不招待我等。”
大聖問道:“你可通報了姓名?”
“自是報了西海龍王三太子的名號。”小白龍一攤手,道:“可人家不買賬。”
八戒一旁忍不住笑道:“原來還有你四海龍宮之名在水中不好使的地方,這通天河的水神恐是個來曆不小的,不然也占了不了這般寬闊的大河……”八戒說著話,卻向北邊兒一指,“唉~師父,你瞧,那岸邊兒怎麽站著個人?”
也是入夜瞧得不真切,眾人走過去的時候才瞧見八戒指的哪裏是個人,分明就是一塊石碑,上麵寫著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裏,亙古少人行”。
大聖瞧了瞧這洶湧波濤,便是他們這些法力高強之輩,也不必非要爭這口氣,便道:“師父,天色也不早了,權且歇息一晚,明日再動身過河,如何?”
“善。”法海點頭應下:“找個露宿之地,明日再消停過河。”
八戒剛走了兩步,忽撐起耳朵來,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吧……”
眾人剛想要笑話他,且果真也聽到了鼓鈸之聲,悟淨也笑道:“師父,聽這聲音不像是道家樂器,難道附近還有僧家?”
“嘿。”大聖一旁道:“整個西牛賀洲能有幾家道觀?此地雖然還是車遲國元會縣所管,也幾乎到了邊界,或許見著個信道的不算稀奇,若是再路往西,恐皆是信佛的了。”
眾人一行聞響而來,一路上也不見個大道,全是沒高沒低的小路,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倒也匯聚成個村莊。
法海遠遠瞧了瞧,開口道:“此地不凡,四五百人家之中,便有十多戶得了菩薩佛光庇護,可見也是一處良善所在。”
大聖也以法眼觀瞧了一陣,道:“師父當真好眼力,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分曉。”
“如此說來,我等是來對了地方。”八戒笑道:“師父,咱們走快些吧,老豬腹內空空,早就餓了。”
倚山通路,傍岸臨溪。
靠山能吃山,靠水能吃水,這通天河雖然寬闊,但魚兒也甚多,一年不能全是風波,總有個浪靜的時候。
正是夜間,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眾人進村之後,隻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鬱。
便也不往後了,正是此家有緣。
八戒急匆匆就要去叫門,這次也不用法海言語了,大聖一把就八戒提溜回來,道:“呆子,你怎麽不長記性?”
“哦。”八戒先是一愣,才笑道:“忘了,忘了,這一路上許久未曾見著人,竟一時忘了咱們臉嘴醜陋,隻恐唬了人……若嚇壞了人家,怕是入不得門。”
八戒去把小白龍請來,道:“小師弟,這叫門的活兒,還是得你來。”
“放心。”小白龍拍拍胸膛,道:“隻等我叩門成功,便來呼喚二師兄入門避風。”
小白龍整理了衣衫,走到門前,卻見那門半開半掩,正要敲門的時候,就見一人先走了出來,正要關門,見了小白龍在門外,好奇問了一句:“閣下何人,到我莊上何事?”
“莊主有禮了。”小白龍先做一禮,這才道出緣由:“我師徒五人往西去,被一條通天河攔住了去路,後聽得有鼓鈸,便聞聲而來,想要借宿一晚,隻等明日過河前行。”
“不知貴師徒是修道,還是拜佛?”
“我師父乃是大唐高僧,我是師父門下俗家弟子,尚未曾剃度,因此不做僧人裝扮。”
“大唐高僧?”那莊主愣了片刻,驚道:“東土大唐到我這裏,有五萬四千裏路……貴師徒當真大毅力,不知令師何在,快些請入莊中歇息,不可怠慢了。”
小白龍見他這般模樣,心說:果然是個拜佛之處。
本也沒有幾步路,小白龍微微一欠身,便讓出了不遠處的師父與三位師兄。
莊主一眼便瞧見了打頭的大唐高僧,心說好俊的師父!
又一眼瞧見了跟在大唐高僧身後的三個弟子,心肝一顫,驚呼:“妖怪啊!”
八戒與悟空對視一眼,心中頗為無奈。
法海走上前來,念一聲阿彌陀佛,那一縷佛光在那莊主身上一繞,便叫他穩了心神,法海寬聲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隻是相貌醜陋了些,卻具得觀音菩薩點化,是行善的。”
觀音菩薩點化!?
八戒湊到跟前,搖了搖耳朵,道:“旁人見了我老豬都說白白胖胖,倒也是醜的可愛……”
悟空與悟淨向莊主行禮之後,齊聲道:“見過莊主。”
莊主將信將疑,道:“既然如此,還請諸位長老入內一敘。”
入內之後,莊主喚來一個仆從,叫他引了客房,悟淨與八戒自去放置行禮,那仆從戰戰兢兢,生怕被八戒吃了……隻一個勁兒向莊主討饒。
小白龍從兩位師兄身上接過來了行禮,道:“還是帶我去吧。”
仆從這才敢走。
這一路往裏,走兩步遇見幾個人,便是一聲驚呼,喚得全是“妖怪”二字。
莊主反有些不好意思了,道:“我等村民,無甚見識,言語無狀,衝撞了幾位長老,萬望勿怪。”
“無妨,無妨。”八戒笑道:“我等原也是精怪,如今跟著師父修行正是要得個正果,若叫你們叫一聲妖怪便發作,豈不是壞了修行?”
莊主聽了連連點頭,忙道:“長老大度。”
入內之後,那廳中原有幾個和尚念經,他們早聽見了外麵的動靜兒,下意識往後瞧了一眼,一眼就瞧見了正在跟莊主攀談的八戒,這是個什麽形貌?
嘴長耳朵大,身粗背膊寬,聲響如雷炸……又一眼瞧見了大聖與悟淨,這兩個也不是什麽俊俏人物,登時叫他們亂了經文。
三個弟子有些無辜,隻怪這些僧人也沒什麽修行,自己便亂了法度……可畢竟是攪亂了法事,隻把眼瞧著自家師父,似是在等責備言語。
“不礙事,不礙事。”莊主見了擺擺手,叫眾僧散去,對師徒幾人道:“不幹三位長老的事兒,才然關了燈,散了花,佛事將收……”
“來人啊。”
莊主叫了一聲。
便有仆從急忙上前聽用。
莊主吩咐道:“將大廳打掃了出來,請諸位長老入座。對了,不知諸位長老可用過齋飯?”
“未曾,未曾。”八戒聽了喜道:“跟師父來你家,除了借宿,也想化齋。”
莊主也笑道:“既然佛事已完,也該擺個滿散的齋來,快叫夥房準備了,來招待諸位長老。”
此莊是個經常施齋的,因而來的快,見八戒早也餓急,眾人也不多言,向莊主道一聲謝之後,便自開齋。
吃飽喝住之後,這才準備閑談。
法海先開口,問了莊主一句:“施主高姓?”
“陳。”
大聖笑道:“師父,跟你還是老本家。”
“師父也姓陳?”
“俗家姓陳。”法海點點頭,又好奇問了一句:“請問施主,適才做的甚麽齋事?”
那莊主聽了此問,忽散了麵上的喜色,露出一副悲苦之相:“是一場預修亡齋。”
“預修亡齋?”法海聽了眉頭一皺。
大聖也覺著不對勁兒,便替師父刨根問底:“一向知道有個預修寄庫齋、預修填還齋,那裏有個預修亡齋的?難道還未曾死,便知命不久?”
“唉——”莊主長歎了一聲,不願多言。
法海沉吟了片刻,忽然開口道:“施主或有難言之隱,但貧僧既受了你齋飯,有什麽難事盡管說來,貧僧自不會袖手旁觀。”
“這……唉!”莊主又是一聲長歎,將眾人引至一處,指了指上麵的兩個牌位,道:“預修亡齋的法事,便是給他們做的。”
法海瞧了一眼,見一處寫著【幼子陳關保之位】,令一處寫著【愛女一秤金之位】,他心中思索片刻,開口道:“預修,預修……便是他二人還在世,既然是公子與千金,為何要做這等法事?難道是他們生了什麽疾病?便是生了病,也該行祈福、解災,祛厄的法事……”
法海眼見莊主悲痛,心知他另有難處,便道:“不如將令公子與千金抱出來,叫貧僧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