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瞞是瞞不住了。
準提聖人雖然在三界之中是出了名的不要麵皮，但這個時候，即便是他也裝不下去了。
事情怎麽忽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來過，或許他也會選擇讓玄都大法師收著點講，不該在人前說出來的事情，咱們就稍微藏一藏，也無傷大雅。
否則，又何必弄成這個樣子呢？
當年的事情也都過去那麽久了，說實話……幾位聖人也實在是沒想到，竟然會是因此而暴露。
但此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道友且聽吾一言。”
雖然有師兄撐腰，但準提聖人也很清楚，太清聖人與接引聖人這一次恐怕不會站在他們這一邊兒，女媧娘娘的修為雖然不在諸聖前列，但她法寶眾多，若當真在這混沌之中發起飆來，自己也絕對討不了好。
不說同歸於盡，恐怕兩敗俱傷的局麵是少不了的。
至於那個時候，太清聖人與元始天尊這兄弟兩個會不會落井下石……準提聖人可真就不敢保證了。
麵對此情此景，準提聖人雖然多多少少有些觸不及防，但這還難不住他……他當年既然敢如此行事，就已經是想好了退路。
“哼。”
女媧娘娘輕哼了一聲，“且聽你如何狡辯。”
“也無需狡辯。”
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愁還，準提聖人是“缺德”事兒幹得多了，也沒什麽好在意的，麵對女媧娘娘的質詢，準提聖人也不計劃多做糾纏了，直接就開口講道：“吾是順應天道而行，紂王若不暴虐，武王如何伐紂？殷商如何滅亡？封神如何開啟？天地大劫如何度過？”
“紂王，不過是人間螻蟻在天地大勢之下的犧牲而已。”準提聖人一副聖心無私之相，“舍其小節，而成全大義……”
“閉嘴！”
女媧娘娘怒斥一聲，而後直接就把紅繡球狠狠砸了過去。
玄都大法師也不知何時已經從蒲團站了起來，但其餘三位聖人，並沒有什麽異動……或許對於他們來說，準提聖人之言，確實沒錯。
聖人“無情”，可不是說說而已。
這也是為什麽當年太清聖人與元始天尊得知此事之後，是選擇幫助準提聖人遮掩天機，然後再推波助瀾的原因之一。
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準提聖人其實是做了他們想做的事情。
然後，就在眾人以為一場大戰就要直接爆發的時候，準提聖人竟然對女媧娘娘向自己投擲過來的紅繡球完全不設防，反而是將雙手張開，以自己的胸膛正正的迎了上去。
嘭！
玄都大法師能夠明顯看到準提聖人被紅繡球砸中的胸膛有一個明顯的凹陷，甚至那紅繡球死死的抵在對方的胸膛上，不斷的旋轉。
“這……”
這忽然間的變故，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片刻錯愕的神情，女媧娘娘更是有些措手不及，她可萬萬沒想到準提聖人會跟自己來這一手。
這是在做什麽？
女媧娘娘也不收手，因為準提聖人本身的信譽問題，也難免會讓人懷疑他的動機。
而準提聖人果然在此刻開口，“娘娘應該知道，能接下‘人王因果’的，三界之中除了我等聖人之外，就沒有旁人了……即便是聖人出手，也受到人道反噬，這是必不可免的事情。”
準提聖人說的沒錯。
更別說除了“人王因果”之外，還得壞“成湯氣運”，這兩樣相加之下，即便是聖人，也不是輕易能夠承受的。否則也不需要算計那麽多，最後還安排武王伐紂的戲碼。
“可即便是天道聖人亦有差距，而你我正是排在末端……”準提聖人看著女媧娘娘，“我得天道感應，讓我迷惑紂王神智，壞他的人王氣運……但我果真一人強擔此事，恐聖人道行就此止步不前。”
“想必娘娘也知道我兄弟二人是以大宏願成聖，是以我並沒有拒絕的餘地。”準提聖人似乎在掏心窩子講話，如果說此前那些“螻蟻”與“犧牲”之說，盡顯聖人之無情，那麽此刻他就像是一個被打落凡塵的俗子，在傾訴自身的遭遇，期望能夠得到女媧娘娘的原諒，感情十分真摯，甚至連女媧娘娘一時都分辨不出真假來。
玄都大法師此番也算是開了眼，竟然能夠見到此等場麵，也算是不虛此行。
至於準提聖人之言，究竟是真是假……玄都大法師並沒有一個準確的判斷，但可以確認的是，紂王失智在女媧行宮題**詩，確實是準提聖人的手腳。
如果以前女媧娘娘不知道，那就算了。
可如今女媧娘娘既然知道了，那這因果就結下了，準提聖人自然得想辦法化解……
以言語激怒女媧娘娘，硬吃娘娘紅繡球這一下，便隻是其中的一環。
至於他所言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媧娘娘肯不肯接受這樣一個結果。
如果女媧娘娘願意到此為止，那麽即便是假的，也就無所謂了；反之，就算是真話，那也無濟於事，還得另想法子。
準提聖人在解釋的時候，始終沒有忘記探查女媧娘娘的神情，似乎想要從中推算出女媧娘娘的態度。
隻是……女媧娘娘始終是一張冷麵，寒意淩冽，看樣子對自己的解釋並不滿意。
不過準提聖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之所以將娘娘拖入這攤渾水之中，其實是吾之私心作祟……想著那紂王衝撞了娘娘，娘娘身為人族聖母，出手懲戒，壞他成湯氣運……一來是因果循環，二來是也是順應天意，並不會因此受天道反噬……”
“此事若是換成娘娘之外的天道聖人，恐怕都不會有如此效果……故而這才鬥膽設計。”
此言之中，還有言外之意，就是我選娘娘你，並非是覺著你好欺負，也不是我惹不起別的聖人，實在是這事兒隻有你一個人能無傷的辦妥了，便隻好拉你下水了。
準提聖人這會兒是一口一個娘娘叫得親切，但女媧娘娘絲毫不為所動，因為在她這裏，這並不算是一個恰當的理由。
這準提聖人，看似滿口大義，實則全是算計……還自詡被逼無奈，嗬。
“吾隻問你一句，那詩……究竟是誰寫的。”
準提聖人聞言登時雙目一凝，但片刻之後，他還是開口說道：“是紂王。”
“你敢發誓麽？”
雖然人在混沌之中，頭頂無天，準提聖人還是伸出了三根手指，沉聲道：“我準提以神魂發誓，如果說半句假話，就讓神魂湮滅於天罰之下。”
“哼。”
女媧娘娘見狀，便先將紅繡球收回來，她雖然決定暫時不多計較，但還是對準提聖人說了一句：“你最好記住你發的誓，還有……這件事情沒完。”
眼下諸聖都在這裏，即便是再想要深究，其實也很難有什麽結果了。
而且，準提看似說的情深意切，但實際上……他是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此事雖然是我做的，但是跟我無關，全是天道讓我這樣做的。
把鍋甩給天道……這也就是在混沌之中了，若是在三界之中，多少得響兩聲悶雷，才見天道靈感。
對女媧娘娘尚且如此，對紂王……那更是一字不提了。
果然，對於聖人們來說，眾生皆是螻蟻。
這一刻，玄都大法師也終於明白了三藏法師此前為什麽不願意成佛，即便是成佛之後，依舊還做自己的凡僧了。
甚至在玄都大法師的心中，還生出了一個此前從來沒有過的想法，或許天道並非無情……隻是代表天道的這些聖人無情。
而天道將聖人們趕出三界，莫非三界需要的是心懷三界，用心愛護、庇護三界眾生的聖人，而不是把三界眾生當成是棋子來算計的聖人？
當然，這話玄都大法師也就是在心裏想想，他可不敢說出來。
也就是他的修為不弱，還能夠說些心裏話……否則，也諸聖也不需要聽他在這裏講故事了，直接心念一動，一個感應，不就對三界事情全都知曉了麽？
準提聖人之後，太清聖人也難得開口，向女媧娘娘解釋了一下他與元始天尊為什麽要出手遮掩天機的事情，“師妹，雖然當時是為了大局著想，才做下此事……但終究是吾二人的過失。”
說完之後，太清聖人還向女媧娘娘拱手一禮，竟然是當場賠禮，“老道厚顏向師妹賠罪，還請師妹寬宏。”
女媧娘娘畢竟同西方二聖不同，人家也是道祖的親傳弟子，是三清的“親師妹”……隻不過話雖如此，但他們連親弟弟都能算計，隻是“親師妹”而已，又能如何呢？
但不論如何，太清聖人的話，女媧娘娘還是得接，就算是場麵話，也得說兩句。
“師兄言重了，小妹怎敢。”女媧娘娘側身的同時，還向太清聖人還了一禮，這一來一去之間，算是將此事告一段落。
而後諸聖又少敘前言，便各自歸坐，目光再次匯聚在玄都大法師的身上……
玄都大法師也隻是無奈長歎一聲，將眼下所見之畫麵記在心中，等有機會返回三界的時候，將此事告知三藏法師……也不知道他聽了，會是怎樣的神情。
玄都大法師舍去了女兒國的事情不講，而後便直接道出了“真假唐三藏”與“真假美猴王”之事。
說實話，真假美猴王這是定好的事情，那六耳獼猴的存在，如何能瞞得過他們？
雖然此猴死在難中，確實有幾分可惜，但它確實也是一把雙刃劍，且沒有聖人希望別的聖人收得六耳獼猴為徒……讓他死在三界，就是對它最好的歸宿，這已經算是他們的一個默契了。
因此，之前在他們聽到六耳獼猴沒死，反而是加入了二郎真君的真君神殿，成為三界巡察使的時候，便已經是摸不清楚脈絡了。
如今再聽聞了真假唐三藏，得知那金蟬法師舍棄肉身自入輪回，以及六耳獼猴拜師三藏之後……準提聖人的眼中，竟是露出了一抹茫然。
金蟬遺蛻的事情，他是知曉的，這也算是他留下的後手之一……但，絕非是在西遊時就要啟用的啊。
而玄都大法師說得分明，自己留下的化身優婆羅陀佛，在那金蟬遺蛻之中的一節七寶妙樹的枯枝，而正是這枯枝，在影響金蟬法師的心智，讓他殺了唐三藏，取而代之……
最後是菩薩以一枚金箍，暫時將那枯枝封禁，經過金禪法師佛焰煉心，將那枯枝焚化，金蟬法師得了個純淨神魂……而後他因為自己犯下殺戒，便舍棄了罪身，遁入輪回之中。
準提聖人見諸聖眼下都看著自己，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言語……沉吟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此事與我無關，應當是優婆羅陀佛自作主張……諸位也有化身在三界，應當比我更知道化身在三界之中的處境。”
這個諸聖還是認同的，畢竟除了通天教主當年直接被道祖帶去了紫霄宮，沒有機會留下化身之外，他們幾個聖人在離開三界之前，都是留下了一具化身的，但準提聖人就比較淒慘……被最後出門的太清聖人算計了一把，優婆羅陀佛落了個自我圓寂的下場。
隻是如今看來，當年這位優婆羅陀佛，似乎圓寂的並不夠徹底，竟然還有殘念留在靈山。
這究竟是太清聖人的失誤，還是故意而為之呢？
這一點，就連準提聖人都說不準。
有心想要問問太清聖人，但他知道很難從太清聖人的口中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甚至對方都有可能壓根不開口……
“這位金禪法師，如今轉世成為何人了？”女媧娘娘好奇問了一句：“想要仗劍行三界，斬盡不平事……這可不是說說就能做到那麽簡單的。”
玄都大法師稍作沉吟之後，又將“金蟬轉世”與“文殊轉世”之間的糾葛講述了一遍……
“眼下他們兩個都在六道輪回之中，還沒有投胎降世。”
相比於別的仙佛轉世，享受紅塵……這兩位，恐怕當真是去曆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