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水泊之中的妖獸，並非是三界生靈所認為的妖族。

它們甚至都算不上是妖，隻能被稱為是凶獸。

而這樣的凶獸，一向都隻存在於北俱蘆洲……在別的地方很少會出現它們的行蹤。

可如今偏偏就出現在了梁山水泊之中，並且此前並沒有露出什麽行跡，這事兒很難不讓李淳風在意。

六隻凶獸死了四隻……隻有八戒禪師提上岸的兩隻，還留有一口氣，並沒有完全失去生命的跡象……八戒禪師果然是佛門出身，即便是不戒殺生，也會手留慈悲。

正當李淳風是這樣認為的時候，就聽到八戒禪師開口說道：“果然，留著它們的性命是對的……剛下水的時候，貧僧便察覺到它們不是尋常妖魔，沒想到竟然是來自北俱蘆洲的凶獸。”

說著……八戒看向了李淳風，“隻是這些凶獸沒有靈智，恐怕也無法交流……李道長可有搜魂法術，且看看究竟是何人將它們帶來此處的。”

這話一出，就連剛上岸的兩個小年輕也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都說三藏聖佛門下不是尋常的僧人，現在一看……能說出這樣話來的，當真是以慈悲為懷的和尚？

倒是三聖母從二哥的口中，聽說過很多關於三藏師徒的事情……雖然她聽到悟能禪師之言並不算太過驚訝，但還是有些好奇，當年最平平無奇的悟能禪師，如今看來也是一個狠角色呢……絕非傳言中那樣，是個隻負責隊伍一日三餐的夥夫。

或許當年都是三藏聖佛與大聖的光芒太盛，才讓悟能禪師看起來十分平凡吧。

三聖母也見過悟能禪師幾麵，但說實話……對方給自己的感覺一直都十分的和善，完全不像是個危險人物……可現在看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對於這一點，想必西行路上的妖精就要大呼不可能了……比妖精還像妖精，就連妖怪見了都要大喊一聲妖怪的豬八戒，你覺著他十分和善？

這恐怕已經不單單是看走眼的事情了，根本就是個瞎子吧？

但恐怕隻有了解三聖母的人才知道，她看人一向都是能夠直視對方心靈的，故而往往就能忽略對方的相貌……隻是這樣的能力，往往讓三聖母在同人相處起來的時候，會感到十分的疲累……故而在很多時候，三聖母會故意將這個本領收斂起來。

雖然這會導致她偶爾上當，但也算是漫長生命中，一個解乏的小手段了。

而且見識的人多了，即便是不用這個看透心靈的本領，三聖母也總是能夠非常敏銳的分辨出對方的善惡。

其實三界的生靈，通常情況下在這方麵還是比較好分辨的……但也不沒有例外，經常就有麵相凶惡之輩，被認為是惡人；而麵相慈祥的，就會被認為是善人。但實際情況，往往有可能正好相反。

最開始的時候，三聖母當然也吃過這方麵虧，後來就長記性了……慢慢能夠從對方的言談舉止，去分辨對方的性格。

對於這一點，她的弟子李貞英起初也十分不解……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師父，為什麽明明擁有能夠看透對方內心的本領，卻反而要將這個本領封印起來，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三聖母是這樣說的，“其實很多事情，能夠看透一個人的內心，並非是好事……人間有一句老話，叫做難得糊塗。”

“你現在還年輕，或許還不能理解其中的真意……等你也如同為師一樣，活個幾百年，上千年的時候，或許就會有不同的感悟。”

說到這裏，三聖母還專門提醒了李貞英一句：“是人間的千年。”

李貞英懵懵懂懂，顯然以她的年紀，還觸及不到這個層麵……而以她比兄長哪吒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性情來說，讓她難得糊塗……倒不如直接殺了她來的痛快。

可即便是哪吒，在經過千多年的歲月磨礪之後，也還是收斂起了當年的性格。

至於他為什麽偶爾還是會露出不沉穩的一麵，用楊戩話來說就是……這千多年的時光，哪吒過得可並不實際，因為期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是在天庭之中度過的，天庭在天界之中，而天上一天，凡間一年……要說哪吒究竟多少歲，還真不太好算。

不過天上與人間雖然有著如此巨大的時間流動的差異，但對於修行者來說，並非是在人間修行，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因為天界的靈氣濃鬱程度，要遠遠超出人間……即便是在一些洞天福地之中，修煉一年的成果，也不見得就比在天庭修行一天的效果好。

而修士們的洞府道場之所以都在下界，那也是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對天地靈氣的需求早就不是那麽重要了……反而是時間更加重要一些，因為“悟道”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對於道法的感悟，在人間修行一年，與在天庭修行一天或許還感受不到太大的差別，可若是天上的一百天，與凡間一百年的話……那可就是一百年道行的差距。

若是凡間一千年，換算成天上的一千天，也不過三年多幾個月的時間……一千年的道行，這期間的境界高低，可不是依憑法力就能彌補的。

反過來講，如果一個人的道行境界高深的話，卻是能夠反哺於法力的。

正如法海一樣，便是依憑他兩世的佛法修為，才能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裏，匯聚出這般強大的法力……如海似淵，深不可測。

再相反，如同一個修士，空有一身強大的法力，卻沒有相應的道行與境界與駕馭這些法力，那也無法發揮出這些法力應有的效用。

“搜魂之法乃是禁術。”李淳風聽了八戒之言，卻是答非所問，“禪師當年西行的時候，也對妖魔施展過搜魂之術麽？”

“沒有。”八戒搖搖頭。

眾人見狀，稍稍鬆一口氣，就說他們的路子應該不會那麽野。

但緊接著就聽到悟能禪師開口說道，“因為貧僧學藝不精，這等觸及靈魂之道的危險法術，師父一向是禁止貧僧修行……故而有需要用到搜魂之術的時候，都是沙師弟或者是大師兄來施展……哦，有些時候師父自己也會施展。”

眾人：……

果然，慈悲才是三界眾生對三藏師徒最大的誤解吧？

看到這一幕，他們對於三界之中，三藏師徒的口碑呈現出兩極分化的狀態，也並非不能理解了。

佛門之中，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夥兒異類師徒，想必靈山的佛祖與菩薩們，對此也十分的頭疼吧？

“阿彌陀佛。”

八戒雙手合十，“師父常說，慈悲救不了三界眾生，我輩僧人，將以慈悲贈於善者……對於那些惡者，當以雷霆手段渡之，如此才能還三界清淨，並且以此來回應那些善者的祈禱。”

一旁的三聖母聞言，心有所感，“我父親也對我說過，以德報怨，可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或許，這兩者是一樣的道理。”

楊天佑，如今是治公羊的大儒。

且已經在灌江口開設了學堂，開始教導弟子……三聖母偶爾也會去旁聽。

其實三聖母並非完全是玄門弟子，雖然先後經過了太乙真人與玉鼎真人的指點，但並沒有正式拜入玉虛門下……因為她執掌寶蓮燈的緣故，故而更多時候會被認為是媧皇宮的傳人。

但三聖母本人，還是對人族本身的學問，更加感興趣一些。

她在華山的聖母娘娘廟中，也經常研讀一些人族先賢的著作，其中就以儒家經典居多。

如今的三界，在玉帝的影響下，也逐漸興起了“三教合一”之風，這對於三聖母這樣的修士來說，就更為便捷了。

總而言之，悟能禪師的立場，還是能夠讓在場的眾人少了很多顧忌的。

畢竟……如果他們這裏正在打生打死，旁邊兒一個和尚的口中卻總是念叨著什麽慈悲為懷，也相當讓人鬧心……這話有能耐跟那些妖魔說去啊，若非妖魔傷人為非作歹，何至於他們來降妖除魔？

難道他們天生就願意讓自己的雙手沾染鮮血麽？

故而，為什麽說三藏法師是超過了尋常的和尚的高僧，甚至被三界眾生稱之為是神僧、聖僧？

不是因為三藏法師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不會阻止他們殺生……而是三藏法師在阻止他們殺生的同時，會自己出手將妖魔超度，將這些殺生的罪業，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這或許才是真正的佛門慈悲。

但這樣的理念，似乎太過超前，以至於不能被廣大佛門通道認同，故而三藏聖佛在佛門內部的名聲，一向都是毀譽參半。

尤其是那些依憑表麵慈悲修成“菩薩”與“佛”的和尚，更是如此。

反而是那些尚且不算是得到“大職正果”亦或是“職正果”的羅漢，比丘之輩，更願意追隨三藏法師……當年從靈山一直跟到大唐的，也都是這些僧人。

甚至在大慈恩寺開宗當日，也就是同三藏師徒私交不錯的幾位菩薩與佛眾前來觀禮祝賀，別的菩薩與佛眾，那可是沒一個到場的。

當然了，也有一個原因是三藏師徒沒有給他們送請柬……即便是大慈恩寺發出了“來者是客”的聲明，但想必這些菩薩與佛眾，也不會自己貼上去給三藏造勢。

在三藏聖佛影響之下，他門下的弟子，跟他的思想當然都是一脈相承的。

對於罪惡，那是都是絕對不可饒恕的存在，至於改邪歸正，也並非不可以，前提是對方罪不至死，否則一切免談，隻有被完全超度一途。

似當年法海剛從五指山下救出大聖，在山下老鄉家中借住一宿時，遇見的那一夥強盜……大聖一開始還有些畏懼，因為自己開了殺戒，會引起師父的不滿……但後來才發現，自己的行為與思想境界，比起師父來說，還是有些保守了。

在師父的眼中，那些強盜被自己打死，是罪有應得……而後師父讓自己控製力道，也並非是不讓自己大開殺戒，而是擔心自己誤傷好人……最後的結果就是，那些強盜被打斷了腿，然後被一個剛入夥不久，還沒有來得及變壞的的強盜，用平板車推去了衙門自首。

而對方之所以會做到這一點，也是因為師父用佛法，影響到了對方的心智。

故而對於這些作惡多端之輩，動用一些手段……在三藏師徒看來，也並非是什麽禁忌，他們也完全不值得同情。

甚至師父還說過一些極端的話，“對於妖魔之輩，分辨其善惡，其實並不容易，而且往往都都是白費功夫……最理智的做法，那就是將三界所有的妖魔，全部消滅幹淨。”

隻有死掉的妖，才是好妖。

但這種言論，是被師父親自否決過的，“但這種想法並不可取，無異於是進入了魔道……爾等更要小心謹慎。”

不過師父轉頭又說出了另外一番話，“如果……為師隻是說如果，如果當真能夠真正清理掉三界之中所有的妖魔，而代價是為師入魔的話……此事，是否可行呢？”

正當大聖還在為師父的話感到震驚的時候，一旁的八戒忽然開口說道：“如果師父入魔的話，那處理起來肯定比那些妖魔更加麻煩。”

“阿彌陀佛。”法海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顯然他也非常認同八戒的話，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入魔之後是怎樣一副模樣。

在自己能夠完全控製自己的魔性之前，還是要將這個想法暫時封存起來的好。

“道長……”八戒見李淳風似乎並沒有施展搜魂之法的意思，便開口解釋了一句，“貧僧的搜魂術……隻能說是剛剛入門，究竟能夠搜到多少有用的東西，可就得全憑天意了。”

就這，還是八戒在長白山的時候，受過沙師弟的指點……否則，就連這個水準都沒有。

“無量道尊。”李淳風甩了甩手中的拂塵，“還是貧道來吧……隻是這些凶獸沒有靈智，即便是搜魂術，也不一定能有太好的效果。”

李淳風先打了一個預防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