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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各項工作本來就忙得方心寧不可開交,加上娘、紀紅飛、張量的病,都趕到一塊來了。他的心被許許多多的事情堵得嚴嚴實實。

現在,他忽又聽說,副縣長劉大慶要調走了。

其實,方心寧與劉副縣長並不相熟,但他的心還是一下子懸了起來。在劉副縣長去學習之前,他就想找他談談關於泰雲學校的事情,可至今也沒見上麵。這下好了,人都要調走了,還怎麽來關心泰雲?又怎麽解決泰雲學校這許許多多懸而未決的問題呢?

張風、肖葉蒙來到方心寧的辦公室。雖然已經官複原職,但他們早已經明白了一點:這小官兒不過是沾在草尖上的露珠,經不住風吹草動,所以不能太當回事。他們常常聚到一塊,談工作之外,也扯扯淡,解解悶。

張風說:“聽說這次調整,我們縣裏的領導調整了不少。”肖葉蒙說:“昨天我聽王利威說起過。”張風說:“終於跟人家王利威說話了?”劉墅說:“兩口子打仗不記仇。”肖葉蒙說:“我現在呢,是事業沒一點兒,再要是家庭也沒了,那我也就麽也沒有了。再說,我自己都有點兒不相信,我們家王利偉真的跟變了個人似的,你們說聽什麽樣的講座能讓一個人變化這麽大?”她那一臉的幸福,真是很長時間看不到了。

張風說:“怪不得泰雲不行了,原來是風水輪流轉,已經到你家呀。”肖葉蒙過來就是一拳,正打在癢處,讓張風笑出了淚。

方心寧沒笑,說:“置於死地而後生,學校這個樣子,也許不是壞事。”對於學校的事。他心裏也沒有底兒,隻好這樣寬慰一下自己,也寬慰一下別人罷了。

如果被浸在一次又一次的壞消息裏,任是什麽人都會被腐蝕淨盡的。好在方心寧又得到一點兒慰藉——“幾點吉慶”和“一棵鬆”告訴他,由他們具體負責的捐助已經收到善款近三萬元。近日,這筆錢將由二人一塊兒送到張量媽媽手中。肖葉蒙也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說紀媽媽的娘家堂弟終於同意借給她二十萬元,等房子賣掉再還。這就是說,紀紅飛的救命款已經籌齊了,依照現在的醫療條件。紀紅飛說不定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回來的。

方心寧從心底有些高興,細想想,才一轉眼的工夫,娘的病情也穩定了,紀紅飛和張量的病也不會是什麽問題了。這時,學校也快放假了,工作就要告一段落,自己可以幫著姐姐去照顧娘。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方心寧忽然對黃花生所說的“窮則善本,達宜潔持。悲當**,樂亦懷憂”又有了新一層的理解。當處在最困難的時候,他真恍惚出現過死的念頭,覺得生活的意義不過在於見識了一下這個世界。從這個世界上走過一回也就知足了,可以放心地閉上眼睛一了百了。但黃花生的話對於他,尤其是對於做老師的他來說,實在是起了極大的作用。他明白人活在世上。就應當有責任意識。他也終於清楚了自己為什麽覺得自己忽然老成了很多——那是對生活對生命的理解深刻了。這樣說起來,他不是沒有愛好,反倒是有更大更有意義的愛好。

好像是有預感一樣。方心寧到傳達室去了一趟。果然,軟抄信又來了,隻寫了八個字:“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它出自《論語》,是做一名好老師甚至好領導的基本條件。

方心寧忽然懷疑,這些軟抄信的內容,與黃花生跟自己說的那句話何其相似!難道這些信都是他給自己寫的?可他隻是個小商販,跟自己也並沒有太多的交往。

命運與環境讓一個人繼續變化著,方心寧內心在承受,在擔當……

泰雲學校剛組織完期募試,我與“一棵鬆”再次找到方心寧,要他陪著一塊兒去醫院探望張量,同時把網友們捐獻的錢交給他。但此時的張量已經轉往了天津的一家大醫院。

經過大家商量決定,由方心寧與張量媽媽取得聯係,把錢給她電匯過去。

“一棵鬆”因為事忙,隨即離開了辛縣,我因為對方心寧的故事特別感興趣,便留下來住了幾天。

方心寧就把我安排到了劉墅的宿舍裏。劉墅結婚後,他的宿舍一直閑著。

處理完學校的事回來,天已經很晚了,可我不想去劉墅的宿舍,而是一直在門口等候方心寧回來。方心寧隻好讓我跟他一塊兒擠在自己的房間裏。

入夜時分,我沒有絲毫睡意。留下來畢竟不是為了睡覺,我有好邪想問方心寧。

我說:“現在當老師也不容易。”方心寧說:“唔。”我說:“如果不是因為當了老師,你不會跟泰雲扯上關係。目前看來,泰雲的發展前景並不妙。”方心寧說:“說起來,泰雲也隻是個特例。泰雲是實驗中學的試驗田,幾年來關起大門搞教學,並沒有主動地跟有關部門搞好協調,老師們的工資關係、養老保、醫療保險都被撂在了一邊。學校教育是社會行為,絕不是僅僅把學生教出成績就萬事大吉了,還涉及到方方麵麵。現在問題來了,盲目發展,造成資金困難,學校工作難以為繼。我並不否認,個別部門惰政也是有的,監管不力嘛,可更主要的還在於學校自身考慮不周。同樣是辦學,辦同樣的學校,人家泰靈初中部至少目前還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但老師們是無辜的,學校出了問題,不能讓老師們去承擔後果。”我問他:“現在遇到這麽多困難,如果有機會讓你跳出教育圈,你會做怎樣的選擇?”方心寧說:“生活是很現實的,沒有‘如果’。真現實一點兒說,我最大的希望能有個安靜的環境,不要有這麽多的煩惱,好好地教幾天書。我的性格,我自己最了解。”

這天夜裏,我與方心寧談了很久,對他又多了一層了解。我自己也是一位教育工作者,在具體的工作和生活中也有很多的困惑,也曾牢騷滿腹,也有過消極怠教行為,但方心寧的話似乎是一雙靈巧的手,竟能一點點兒在開解我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