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師的婚事 3 天天書吧
縣委縣政府和教育局共同研究作出的一個決定。”
陳新忽地站起來要發言,被身邊的方心寧一把拉住。
陳新大聲說:“你放開,如果是以前,我尊重你,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你自己有了好去處,就不管大家的死活了。你甭想再攔著我。”
他的聲音很高,整個會場都聽到了,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
陳新繼續說:“老師們,有的人通過出賣大家,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可是我們大家的死活誰來負責?”
任南德拿過話筒來喊道:“你怎麽了?有話會後說。”
陳新還說:“有人故意裝傻子,誰能想到,原來人家是把我們大家全當了傻子……”
他越說越起勁。
方心寧很冷靜,輕聲說:“讓齊局長說完好不好?”他聲音不大,卻很有分量。
會場漸漸安靜下來。
齊局長說:“請老師們記住一句話,凡是努力做了工作的,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政府,我們的教育主管部門,是不會忘記他們的。經縣委縣政府和教育局反複研究決定,泰雲學校資產並入實驗中學,泰雲所有的聘任老師……”
台下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老師們的命運,就在齊局長這一句話了。
齊局長仿佛是故意喘了一大口氣,他用眼光掃了一下主席台下的老師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地說:“全——部——調——入——實——驗——中——學。”
老師們互相看著,似乎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齊局長繼續說道:“每位老師的具體工作崗位,由實驗中學根據實際情況重新安排。”
此話一出,整個會場沸騰了。這沸騰裏,分不清是忍屈受辱後的發泄。還是舒心開懷的笑談,繼之確切的是全場起立,鼓掌。叫好。老師們有的流下眼淚,有的互相擊掌。有的擁抱在一塊兒……
方心寧此時仍然很平靜,盡管他事先沒想到這樣的結果,但他有黃老師送他的處世法寶:“窮則善本,達宜潔持,悲當**,樂亦懷憂。”
陳新不好意思了,擠過來。在嘈雜的人聲中給方心寧深深地躹了一躬。
方心寧笑了笑,沒說話——這些,足夠了。其實,老師們對自己的誤解。也與自己不積極跟他們交流有關。他看到了自己“宅”的性格缺陷——習慣於單打獨鬥,從來都是獨自去承當,這根本不是一名好領導應有的素質。
“哥,”馬華過來對方心寧說,“我怎麽有一種從戀愛到婚姻的感覺。”
“哦。你要結婚了?”方心寧說。
“哪裏呀,”馬華說,“徐敏華說我還在考驗期呢。我是說我們跟學校的關係,原先是一種戀愛的感覺,我們對她投入了那麽多感情。但她卻未必會跟我們繼續下去。現在好了,我們好比跟她結了婚,有了合法的證件,心裏安定多了。”
“那是不是就不用再投入那麽多的感情了?”方心寧問。
“不不不,我會依然那麽愛她的。”馬華說。
牛真齡不知從誰那裏得到了這個消息,從出租房裏出來,趿拉一雙布鞋,正圍著操場狂奔,口裏高喊著:“中國共產黨萬歲!辛縣黨委政府萬歲!教育局萬歲!”從會議室裏出來的老師們都呆呆地看著他。
會後,教育局來的幾位領導馬上分頭與泰雲學校的中層以上領導幹部談話。
跟方心寧談話的是方莉。
方莉開門見山地問:“你不記得我了嗎?”方心寧淡淡地說:“我們五百年前是一‘方’吧。”方莉說:“你再想想,季梅婷到黑山找你的時候……。”她這一提示,方心寧忽然想起來:幾年前,季梅婷第一次到黑山鎮中教師宿舍找他的時候,就是這個方莉陪同的。
方心寧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腦袋,然後正色問道:“她怎樣了?”方莉說:“事情也過去了一段時間,現在好多了。”方心寧問:“沒打算……再成個家?”方莉說:“她媽病了,是抑鬱症,有些嚴重,她恐怕一時還沒這個心思。嗨,我曾幫你們設想了很多種結局,但這樣的結果卻還是出乎我的意料……好吧,我們開始談公事。你……工作幹得非常好……”方心寧說:“謝謝,我更希望我的學生和家長這樣評價我。”
方莉說:“我有一個問題:如果推薦你,把你們充實到實驗中學領導班子中去,你會怎樣開展工作?”方心寧說:“當領導?那我推薦任南德校長。我太年輕,還沒什麽經驗,瞎幹是不行的。我想我還是沉下去好好當幾年老師。”方莉說:“據我所知,你跟任校長的關係並不好……”方心寧說:“早先是因為我們分屬不同的利益群體,有矛盾也屬正常。其實,就是普通老師,實驗中學的原教職工跟我們招聘的還融不到一塊兒呢,如果合了校,我相信大家會慢慢消除隔閡的。經過這兩年的磨礪,任校長改變了不少,我覺得他應該能夠做一名合格的領導幹部了。”方莉又說:“你做的副校長,是泰雲學校內部定的職務,沒有經過組織部門的批準,現在正是個機會。你的群眾基礎不錯,隻是要走程序的問題了。”方心寧說:“我不知道你的這個‘群眾’指哪一個群體。我覺得,用人之本,在於盡一個人的熱情與能力。我不是個教有餘力的人,臨時擔任副校長的一段時間,學校的一些雜務弄得我焦頭爛額,我覺得很疲憊,很被動。我反複想過,我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如果我做一名普通的老師,可能會有更充足的時間去做我想做的事。”方莉說:“當然,局裏會認真考慮你個人的意見,但是我有個想法,我們要搞一個辛縣教師行為規範,希望你參與進來。縣裏新領導班子發展教育的決心很大,對教育資源的合理布局及縣直與鄉鎮學校師資的正常交流等問題也正在考慮,歡迎你積極建言獻策。我們縣新建了‘辛縣民生通’網站,你可以利用網絡反映你對教育的意見或想法。”
方心寧說:“你所想要的,國家和省裏出台的各種文件規定細致又全麵。”
方莉笑了笑,從她的包裏拿出一打紙,說:“都在我手上,但我不想做傳聲筒,我想要的是把這些文件本地化之後的東西,我們有我們辛縣自己的實際情況。”
方心寧也笑了一下,說:“看來你果然是有備而來,你的話說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被你說服了,一定會支持你。不過,我可能與你們搞政治的想法不一樣,我在想,要搞什麽規範,如果能拿它跟憲法一樣去執行,就搞,要不,寧可不搞……”
他不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這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反思自己。在泰雲這三年中,第一年他把心思全用在教學教研上,自覺收獲頗豐,雖然當時教的學生隻上了一年初三,但這批學生從他這裏受益最大。後來,學校開始出現問題,自己被迫出走,到勉強走上副校長的崗位,精力受到極大的牽扯,新接的這批學生已經受到影響……
方莉讚同地點了點頭。
他腦海裏忽然蹦出現貝多芬說過的一句話,並情不自禁地隨口而出:“為了真理,給個國王都不換。” 這句話,讓方莉聽得很真切,所以她的眼神很複雜。
“有熱情和能力做領導工作的人很多,而我卻是個失敗者,因為我總是在挽救,挽救愛情,挽救友情,挽救工作,我活得很被動,所以我特別不想因為當了什麽領導而去挽救更多。我該主動地活一回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好像是要給方莉一個更明確的答案。
臨別,方莉握住他的手,說:“對於你,我沒看走眼,但對於我,你卻帶了偏見。如果是為了往上爬,我不會選擇教育。”
她的話,一字一句鑽進他的心裏。這也是他最想聽到的。
有人曾評價方心寧,說他是個骨子裏“太綿軟”的人,說他常常“和稀泥”,沒有原則性,甚至給他起綽號叫“方愣怔”,其實是那些人並不真正了解他,甚至根本沒想去了解他。“人情反複,世路崎嶇。行不去處,須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處,務加讓三分之功。”他經常掂量《菜根譚》裏的這句話,總覺得是該重新定位自己努力方向的時候了。回首來路,經過了多少苦與痛,隻有自己最清楚,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給自己上的一堂深刻的生活大課。
他有自己的想法;人如果沒有一點傻勁,是做不好任何事情的,因為這種傻勁實際上是一種韌勁,一種不成功絕不罷休的堅持。
同樣被找去談話的任南德專門來找方心寧聊聊。他說:“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當個好校長,可惜一切已經太晚了。這兩年,經驗不多,教訓不少哈。”
方心寧看著他,卻還沒有從剛才跟方莉的談話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