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師的婚事

學生們快要參加中考了,而方心寧既然已經有了支教的打算,他在實驗中學的每一天,都好像是就要離開一樣。他格外珍惜這盡剩的時間,珍惜每一節課,特別是不想讓學生們留下遺憾。他時時刻刻都在認真的備課,上課。

這一天,方心寧突然接到了王靜芝的電話。

“心寧,”王靜芝的聲音怯怯的,“孩子沒了。”

“我已經知道了。”方心寧說。

“你恨我麽?”她問。

“不……恨。”方心寧說。

“真的不恨?”

“真的。”

“我們那協議……”

“我記著哩,我會想辦法……”

“我把它給撕了。”

“為什麽?”

“不為什麽?”

“我想……”她可能有話,可又說不出來,總是長時間的沉默。

“你不要多想,好好養病。一切會好起來的。”

“嗯。”

“饅頭坊怎麽弄?”

“不做了,我轉給了心才家的。我爹已經不能幹了,他幹了不到半年,沒賺錢不說,還欠著人家的工資。”

“不幹就不幹,好好養著。”

“嗯。我想……”

“我過幾天就去雁回嶺村小學支教,你要好好保重。”

“要多長時間?”

“一年。”

“好,你也好好保重。”王靜芝再不說話了,掛了電話。

方心寧想去看看王靜芝,可一想到王保森凶神惡煞的樣子,他心裏就發忤。

下午放了學,他特別想到街上走走。自打王保森接手了饅頭坊,特別是他們之間激化了矛盾,他再沒敢從這裏走過。馬華看見他,也願意與他一起走走。

果然,心才家的正在饅頭坊裏忙活。她看見方心寧。高興地叫道:“哥,我還沒跟你說呢,我是這裏的老板了。”

“我聽你嫂子說了。”方心寧說。

“我嫂子?你們複合了?”

“啊,沒……對了。怎麽樣啊生意?”

“很好啊,我新上了膠東大饅頭,你嚐嚐?”她拿了一個饅頭,又白又大,很是誘人。

“不,我還有事兒,等我有空了專門來嚐。”

“行,哥,等你弟回來,喊你來喝酒。”

“他不來跟你一塊兒幹?”

“我們是個人幹個人的。井水不犯河水,省得因為這些小事吵吵。”

“好啊,你們家兩個大老板了。”

“哥,托你的福哩。”心才家的說。

盡管她的話隻是應景的,他心裏也明白。可他仍然覺得美滋滋的。繼續向前,他們來到那棵大合歡樹下。合歡樹正是開花之時,整個樹冠像一個紅綠彩繪的大傘蓋。黃鋒老伯的外甥竟然不在那裏賣花生了,那個位置隻剩下一個算卦的老人。老人的眼神跟黃鋒老伯一樣的和善,所以方心寧就駐足與他攀談起來。

說起黃花生,老人也很相熟。老人說,黃花生的外務外甥嫌賣花生不賺錢。到外地打工去了。方心寧就說起黃鋒老師在曾經拿他脖子上的痣開玩笑的事來。老人聽了,說:“我不知道老黃會怎樣講,但是,此處長痣者,往往滿懷壯誌,卻難以兌現……”

“哦……”被對方這麽一說。一句話經心而過。是呀,自己奮鬥了那麽久,至今一事無成,莫非真的是“命本天定”?

“我隻是從卦理上講,有時。還得考慮八字呀什麽的……”老人補充說。

“哦。”方心寧無言以對。

“其實,像你,讀書多的人,是不信命的,何況讀書多了,確實也可以起到涵養和逆轉命運的作用。”

“哦。”方心寧應答著,辭別了老人。他在笑自己,當年險些信以為真的什麽“有痣(誌)之士”的話,果然是笑談啊。當你抱著一種期望奮鬥了那麽多年,終於明白那隻是一個玩笑的時候,大多數人會麵臨長時間的崩潰。

方心寧想,一笑了之,也許是自己唯一的選擇。

馬華伸出手來,讓老人給他看手相。方心寧叫了他一聲,他居然沒聽到。他就一個人先回了宿舍裏收拾東西。他要帶走的,除了生活必須品之外,隻有兩樣東西,一是那塊帶“寧”字的石頭,一是那棵無花果樹。

馬華讓老人看完手相,見方心寧已經走了,有點兒憤憤然。

其實,自打知道方心寧想去支教,馬華和劉墅就常來跟他聊天。馬華敲開劉墅的門,說剛才讓方心寧丟下他一個人走了。“那他肯定是有心事兒。”劉墅說著,就拉起馬華來找方心寧。兩個人不請自到,主人沒表示絲毫的歡迎。他二人找了個馬紮坐下,在那裏攀談起來。

“你這幾天該跟嫂子合好了吧?”馬華問劉墅。

“別提她……不對呀,你小子的真實意思,是不是擔心我長期占據你的房子啊?不會,我近來運氣很好,上周購買彩票,中了個200元的大獎。還有一件更好的事兒呢……”劉墅看看方心寧,不說了。

“什麽更好的事兒?”馬華問。

“我的股票,”劉墅把聲音放到很小,說,“裏麵隻剩了幾千塊錢,我從來都不看了的,昨天打開賬戶看了下,老天,沒想到漲了近10倍,變成幾萬塊了……”

“真的,你炒的哪支?”馬華來了興趣。

“噓,教師行為規範……”

那二人看方心寧在收拾東西,就湊上來找話跟方心寧說。

馬華說:“你這塊石頭上的字,畢竟是石化了的東西,是死的,不吉利啊。”他的下文其實是:“送給我吧。”

劉墅指著那棵無花果說:“方,你屋裏最不吉利的東西,不是石頭,是它。據說,有一天,耶穌及門徒從伯達尼出來,覺得很餓,抬頭一望,發現遠處有一棵茂盛的無花果樹。哪知到了那裏,這棵樹除了葉子外,什麽果子也沒有,耶穌於是開口對它說:‘永遠再沒有人吃你的果子了!’那棵無花果樹因此很快就枯幹了。”他的下文也是說:“送給我吧。”

沒想到這玩笑的話,卻又深深入了方心寧的心。似乎該來的都來了,所有的不吉利,所有的虛妄,都紮堆來找他了。

“吉利不吉利且不要管,我喜歡。”方心寧說。他表情冷漠,拒絕了二人的委婉索求,讓他們也覺得不能再跟他開玩笑了。

他想,否泰輪回,自己隻是一時踏進了人生的低穀,但這絕不會是生活的全部,現在就是來再多的打擊,他也會用“無所謂”來應付。

劉墅就想找點高興的事兒說:“方,我聽說你原來的那個同學季梅婷來辛縣掛職了,她現在沒再結婚?不過,我看蔡潔對你倒是挺有意思的。”

“不對,”馬華說,“人家方老師要與嫂子複合了,你別出餿點子呀。”

“是麽,那就更好了。不過,好馬可不吃回頭草呀。”

方心寧仍然沒有跟他們說話,他的思想卻在積極工作著:很多東西看上去很美,當你擁抱到它的時候,原來那不過是一個陽光照耀下的肥皂泡,隨即破滅了。就說婚姻吧,最難過的關,往往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而是那個人的父母家人。當二人浸泡在一小瓶憧憬的蜜糖中時,也許還不知道,等跳出那隻小瓶子,周圍全是無邊無際的苦澀的海水。

馬華和劉墅見這麽長時間都不能讓方心寧開口說一句話,終於灰頭土臉地走了。

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方心寧在想,最後一節課,要給學生講點兒什麽呢?以往,他會講些中考注意事項,講些勵誌小故事。不管怎麽說,他一定要用好這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