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天,方心寧進了辦公室,發現空氣與往常不大一樣。
肖葉蒙不屑地瞪他一眼,故意不跟他說話,紀紅飛也有點不自然。
兩位傻大姐又在做什麽?方心寧沒放在心上。其實,因為昨天他對她們不冷不熱的態度,今天讓肖葉蒙罵了半天“清高”和“虛偽”。
大約八點鍾的時候,季梅婷打電話來,要方心寧在教師節那天去辛成市教育局會議室開會。方心寧感到納悶,反問道:“怎麽會是你下通知?”她說:“你不來?”方心寧說:“不不不,我當然很樂意去,隻是覺得有點兒不符合程序。”季梅婷說:“你們不就一個破學校嗎,還要什麽程序?消息還是我知道得早,先跟你打個招呼。”
占了上風的季梅婷又解釋說,方心寧的那篇論文獲獎了。她特別囑咐方心寧,那天一定好好準備準備,據說獲獎者多數市裏的教育官員和記者。
聽完電話,方心寧心裏直犯嘀咕,是不是季梅婷替自己走了後門?要不的話,又讓自己準備什麽呢?是怕人家問出些破綻嗎?方心寧當然是不在乎這麽個獎的,但又違背季梅婷的意願,就去找程校長請假。
程校長也已經接到教育局的電話通知,告訴方心寧,他寫的文章《“師者”須有雙重身份》在《辛成日報》與辛成市教育局聯合舉辦的“教育大家談”征文活動中獲得了一等獎。
程校長痛快地準假一天,還主動把初三(3)班一天的工作全攬下來。
教師節這天,方心寧起了個大早,坐上駛往辛成的大客車。
為了能多攬幾個乘客,司機把車開得很慢。幾個乘客正你一言我一語指責司機。司機難為情地說:“我們也有難處,就這麽幾個人,我們還跑不出油錢。”這樣說著,他還是執意要開著車繞一圈回去。
一位乘客說:“你不走,那趕緊停車讓我們下去。”另一位說:“你再這樣,我就打電話投訴你。”其餘的也紛紛起哄。司機沒辦法了,隻好屈從了大家的意願。
方心寧坐在車上默不作聲。車是慢了點兒,但他很同情這位司機,辛辛苦苦地開車就是為了賺點兒錢,要是賺不到錢,誰能情願呢。他倒是更用心想像今天的頒獎會將是什麽樣子。
車到了終點站,開車的司機回頭看到了方心寧,忙過來跟他打招呼。原來那人是馮丹的爸爸。他聽說方心寧急著到教育局開會,不顧方心寧一再推辭,從車站借來一輛麵包車,死活要送方心寧。時間確實有點晚了,方心寧也隻好任他拉扯著坐上車。
穿大街過小巷,左轉右拐,麵包車很快就駛進了辛成市教育局。
方心寧忙把錢遞過去。馮丹的爸爸哪裏肯收?推推脫脫地走了。
這時已經將近十點鍾,會議已開了些時間。等在那裏的季梅婷老遠看見方心寧,臉色煞時一變。方心寧忙解釋路上如何不順利。
幾位領導的講話結束了,頒獎儀式正式開始,已經可以聽到裏麵念到一等獎的名單。
麵無表情的季梅婷說:“到你了。”
方心寧惶惶地走上台去,與其他幾位獲獎者一字兒排開。
獲獎者一個個西裝革履,唯獨方心寧穿了一件灰色的茄克衫,這倒讓他在主席台上很顯眼。方心寧似乎這才悟出了季梅婷所說的“準備準備”的含義。主席台中間一個身材挺高大的領導為方心寧發獎,把一撂書和一本證書遞了過來。
方心寧覺得這個人他好像哪兒見過,是在……對,在季梅婷的相冊裏,他,一定就是季梅婷的爸爸!眼前的這位,不僅是本市的父母官季副市長,還會是他將來的嶽父大人呀!
一想到這些,方心寧格外緊張。
當季副市長跟方心寧握手時,證書“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方心寧忙彎腰撿起來,盡量做得若無其事。隻聽季副市長說:“祝賀你呀。”方心寧心裏正胡思亂想著,忙回答:“謝謝嶽……”那“父”字還沒出來,他已經意識到錯了,便哽住了。
好在忙亂中,並沒有人關注到他的惶恐。
轉過身來,燈光一打,正好射在他的臉上。他頓時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掌聲早已淹沒了一切。
散會了,季梅婷把方心寧拉到外麵。不用她張嘴,方心寧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受抱怨。
果然,季梅婷說:“你呀,等著吧……”季梅婷不停地向後張望。
那邊,季副市長在幾個人的陪同下向這邊走來。季梅婷又對他說:“過來了,你準備好,我去一下。”
她迎了過去。
方心寧聽到她又在說“準備好”,更不知怎樣做好了,站在那裏,盯著她。
季梅婷過去與大家打了個招呼,然後與季副市長交談著什麽。等到方心寧跟前,她拉了拉季副市長衣襟悄聲說:“爸,這就是方心寧。”
“方心寧?”季副市長帶著一種很複雜的眼神,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悟慢條斯理地“噢”了一聲。方心寧很謹慎地擠出了兩個字:“伯父。”季副市長並沒有多睬他,稍一躊躇便繼續往前走,還對身邊的教育局王局長說:“你們這獎,請什麽人做的評委?既然這麽隆重地搞,要求就要高一些……”他的話,也許就是為了讓方心寧能夠聽到,聲音雖不大,但每個字都如一枚鋼釘深深地紮到人心上。
那王局長聽了副市長這話,以為哪裏出了紕漏,忙向他匯報評獎的前後經過。
方心寧木然地站在那兒:季梅婷呀季梅婷,你怎麽讓我們在這樣的場合相見呢?本來就不妙的關係,這下怕是連緩和的餘地也沒有了。
季梅婷走過來,沒好氣地說:“木頭,一句話也不說?失去了這個機會我看你怎麽辦?”方心寧一臉無奈:“事先不跟我說一聲,我沒有心理準備。”季梅婷白了他一眼:“能耐呢?本事呢?貧嘴呢?”季梅婷說夠了,坐在那裏賭氣。
方心寧像個惹了事的孩子,失神地跟在她後麵。他在生活中並不是個多言多語的人,就隻在她的麵前,才會像個多嘴多舌的孩子。
賭氣久了,季梅婷看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於心又有些不忍了,說:“在家裏,我媽當家,也許還可以在她那裏想想辦法。”
經她這一弄,方心寧心裏已經是極度失落了,便向她告辭,並把幾本書留給她。季梅婷很不屑地說:“你自己留著吧,這樣的書我們社裏有的是。什麽好東西?”她言語中流露出的是對那些獎品的不齒,但方心寧總覺得最後一句也許就是她對自己今天表現的評價。
看方心寧真的要走了,季梅婷又說:“吃了飯唄?”方心寧說:“我不放心學生,早些回去吧。”季梅婷沒再說什麽。
坐在駛回學校的車上,方心寧心裏別提有多煩亂。一向樂觀的他,總那麽幼稚地安慰自己:時間能改變一切。現在看來,阻隔在他們之間的堅冰,破之何易呀。
方心寧坐在車上望著窗外,後悔冒冒失失來這一遭,早知道這樣領個什麽破獎,打死也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