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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遊徐敏華特別要求同學們要注意安全,要遵守紀律,任何人不能獨自行動,不能做任何冒險的事,如果不聽指揮,出了事故,旅行社一律不負責任。她跟成年人說話很嗲,而跟學生宣布條款的時候,卻幹淨利索,鋼性十足。

安全確實重要,隻是她說的那些話有點兒掃大家的興。

為了防止意外,方心寧對活動的每一步都做了很多的設想,把所有的學生分為三個大組,每個大組安排一個安全負責人,然後又把每個大組分成幾個小組,每個小組再安排一個安全小組長。

紀紅飛的腳又讓劉媽媽給熱敷了一下,已無大礙,也要跟著一塊兒去。

他們推著劉達強家的一輛小推車,沿著羊腸小道來到一個廢棄的采石場。

方心寧邊走邊強調:“石頭沒眼睛,安全在我們,出了危險再去埋怨石頭,那自己就真成石頭了……”

這裏很寬闊,也沒有險峻的地方,甜瓜西瓜大小的石頭多的是。

同學們如被搗了窩的蜂一樣,四散開來。

方心寧大聲喊道:“組長,各組組長,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徐敏華跟在他們後頭,也在喊:“安全,安全第一……”

張力跑到一個陡坡邊,喊道:“老師,你看下邊多好,石頭多的是,我們去那兒揀。”

“不行,”方心寧阻止道,“下去危險。”張力就有些沮喪。

紀紅飛過來說:“這樣吧,我跟他們下去。”方心寧沒說話。

這邊,大家小心把石頭在小推車上麵磊好。方心寧死死地扶住車子。司文金要推起來試試,方心寧忙喊同學們都躲遠些。隻見司文金一提車把,唉喲唉喲地嚷著就把車撂到一邊去了。真的好險!假如有誰站在小車旁邊的話,傷著就不輕。

一塊石頭滾得特遠,一直滾下陡坡去。“張力!”司文金尖叫了一聲。方心寧一下緊張起來,是呀,紀紅飛帶著張力他們下陡坡去了!

他趕緊跑到坡沿,一看,血就往頭上湧:天爺,那石頭果然砸到人身上了?張力的衣服和包躺在石頭底下。

方心寧邊喊著張力的名字邊跑。遠遠看紀紅飛他們從一個山溝裏轉出來,看看張力也在隊伍裏,這才放下心來。再一看那塊滾下的石頭,就砸在張力放在那兒的衣服和包上。

張力半張著嘴,吃驚地說:“多虧了紀老師讓我們躲開這個地方……”

來這兒之前,方心寧還擔心帶了紀紅飛會誤事,現在又慶幸多虧了有她。組織學生搞戶外活動,多一個老師,就是多了一份安全。

大家都匯合了,又七手八腳把車上掉下的石頭重新裝好,由方心寧親自推著,每人再搬上一兩塊,往劉達強家運。司文金怕老師推著沉,又從車上搬走一塊。紀紅飛把車上的一條繩子解下,拴到車頭上,幫方心寧拉著。兩人雖然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也還算默契。

這讓方心寧想起自己小時候,父親方保國和娘往家運糧食的樣子,每次都是父親推著車,母親在前麵拉著,自己和姐姐則跟在車後。

徐敏華則在最隊伍的後麵緊緊地跟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同學們,唯恐會出什麽麻煩。她的聲音尖利而嚴肅,一點兒也沒有女孩的溫柔。

到了家,方心寧累得夠嗆,呼呼喘著。老王幫他卸了車。

劉媽媽說:“這小車用的也是個巧勁。”老王也說:“寧推千,不推偏。你這車裝偏了,多費不少力氣。”方心寧說:“這都怪司文金心疼我,從那邊給拿掉了一塊。”

再看看同學們,搬來的石頭有大有小,排著長長的隊伍。有的女生一隻手裏拿一塊,那小石頭比蘋果大不了多少。石塊被堆放在一起,大家的勞動成果看上去是那麽不起眼。

一個同學好奇地問給大家端洗手水的劉媽媽:“這些石頭砸成石子能賣多少錢?”劉媽媽細看看這堆石頭,算計了一會兒:“縣城的石子可能貴一些,可據說有什麽人管著,不讓去賣,我是靠村裏他們幾個人幫忙,過來拉,一方給五十多塊,這些都弄完,或許能賣個十幾二十幾的。”

“啊?”聽見的人都感到很震驚。這一堆石塊,與這30多人的隊伍相比較,確實是少了點,但這次勞動的經濟價值也太低了。

劉媽媽又說:“我現在也不大弄這個了,不如給人家加工塑編工藝品。”

看著同學們一個個在那裏嗟歎不已,方心寧的一個目的達到了——他正是要讓同學們體驗生活的艱辛,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

有幾個同學主動去砸石子。劉媽媽忙過去製止了他們,說危險。確實,石頭一砸,碎屑飛濺,不熟練的人很容易受傷。劉媽媽看幾個同學興致很高,就演示了一種方法,用一個皮環圈住石塊再砸,非常安全。

紀紅飛看徐敏華總是那麽緊張,就跟她拿過一個板凳來,讓她休息下。她再三謝。

“學生都怕你了,不用再那麽緊張。”紀紅飛說。

“不好意思,我就這樣,人家說我像個大男人。”徐敏華笑笑說。

“好像你給我的第一印象不這樣啊。”紀紅飛。

“就是因為人家說我像個大男人,我在平時才故意扮得淑女點兒。”徐敏華說。

紀紅飛點了點頭。

“你有男朋友嗎?”徐敏華問。

“哦,算有吧。”紀紅飛說。

“是正談著?真羨慕你。姐,你們學校……單身的男老師多不?”

“有。”

“哦,好羨慕。”

紀紅飛看她不說話了,也不再追問。她能明白徐敏華的意思。

劉媽媽說:“天晌午了,我去攤些新煎餅來吃。”方心寧忙說大家帶了吃的東西了,不想讓她再受累。劉媽媽說:“我早準備好了。這裏也沒什麽好的吃食,新攤的煎餅真的挺好。”她走進一間棚子,利索地支了鏊子點起火。她攤的是地瓜麵的,大家沒見過這種手藝,紛紛圍過來看。不大的小棚子給同學們這一圍,不透一絲兒風。劉媽媽在裏麵被煙熏火燎,又嗆又熱,但依然笑嘻嘻跟大家啦著家常。

何麗華在家攤過玉米糊的煎餅,但攤法很不一樣。今天屬她的聲音最大,嚷著非要試一試不可。

攤玉米煎餅方心寧當然是比較熟悉的。小時候,方母攤煎餅時,方心寧和姐姐還幫著燒火。讓孩子燒火,往往火勢不均,後來方母幹脆自己燒火自己攤。玉米糊是事先用手推磨磨好了的。燒熱鏊子,舀上一勺糊子,用竹板製成的劈子攤勻,熟了就從鏊子邊上開始揭起,然後疊起來就可以食用了,當時不吃也可以放幾十天而不壞。

看著劉媽媽攤煎餅,方心寧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地瓜麵的煎餅攤法卻很特別,那是用一個大大的麵團在鏊子上滾,粘在鏊子上的再用竹劈攤勻。在縣城裏,攤煎餅都專業化作坊式了,鏊子成了電動的,食材也是多樣的,甚至可以像點心一樣賣到大城市裏。像劉媽媽這樣的攤法已經很少見了。

何麗華在劉媽媽的指導下,終於就學會了,樂得拿著自己並不太成功的“勝利果實”滿院子炫耀。

剛才,大門外還隻是幾個小孩子擠在那兒嘻嘻哈哈地往裏看,這時,卻有一個少年,背一個舊的帆布大包,莽莽撞撞走進來。也不與人搭話,他到處尋了一遍。劉媽媽被大家一層層地圍在小棚子裏,他沒看到,就鑽進屋裏不出來了。

方心寧過去,看見他從裏屋裏拿出一塊幹煎餅,喀嚓喀嚓無所顧忌地啃起來。他身上穿的是有些舊的校服,褲子已經明顯有點兒短了。

“你是劉達強吧?”方心寧問。

“嗯。”少年說。

“今年也是上初三?”

“嗯。”

“學習緊張嗎?”

“嗯。”

方心寧問一句,他就“嗯”一聲,並不多答一個字。

司文金他們幾個進來,跟他談些學校裏的事,一會兒就混熟了。司文金拿些火腿麵包遞給他。劉達強接過來,順手放到桌上,堅持把那塊煎啃完。之後,到壓水井上,他熟練地壓出一舀子涼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司文金想阻止他,說:“不好喝。”

同學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方心寧又仿佛從他的身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當年,他也是這樣一個懵懂少年,同樣過著這樣清貧的生活,上高中時,也是隻身去離家很遠的學校上學。

司文金拿過自己的新書包,把東西取出來,寄放到錢成萬的包裏,對劉達強說:“送你吧,我家裏還有一個。”劉達強擺擺手說:“我有包,你這包我用不習慣。”

不長時間,劉達強和同學們已經沒了距離感,笑聲一陣一陣回**在小院。劉媽媽聽到兒子的聲音,從煙霧彌漫的小棚子鑽裏出來。這一會兒工夫,攤的煎餅並不多,與其說她這是在為大家做吃的,不如說她這是為歡迎大家的到來而舉行的一種儀式。

劉媽媽對兒子說:“一塊兒準備吃飯吧。”劉達強說:“吃過了。我去撿石頭。”劉媽媽說:“天天跟個餓死鬼似的。你看看這些同學,和你一樣年齡,多有大人樣兒。”

劉達強是個強脾氣,不理會媽媽說的這些話,推起車子就走。大家都想攔下他,但誰也攔不住。

司文金跑到屋裏,找了張紙條,寫道:

劉達強:包送你了,我們交個朋友。

落款是“泰雲學校司文金”。